第9章 船娘

第9章 船娘

「阿瑛,这批解玉砂质量太差。」菊生的表情很认真。

阿瑛正在敲碎石臼里的石砂,闻言直接扔掉木杵。

「阿瑛,宛姐姐每次熬的海鲜粥、艇仔粥、猪杂粥、腊八粥,你都吃得一干二净。」菊生当即摇着阿瑛的胳膊,笑盈盈。

「菊生,你知道宛娘是什么人吗?那些白日买她的粥水的汉子,夜晚都钻进她的画船里颠鸾倒凤。她要做皮肉生意也就算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可是,她投水自尽之前没有留棺材本,就是她的不对。从你替她收尸、小殓、报丧、奔丧、停灵到守灵,花了多少银两。现在还要打造玉俑,敢情你我赚的血汗钱都是大风吹来的。」阿瑛恼道,忍不住伸出纤纤素手,轻点菊生的眉心。..

「阿瑛,等我们完成宛姐姐的未了心愿,我就主动向宛姐姐讨债,好不好?」菊生从新买的蓝地彩绣花卉荷包里摸出一粒油纸包的薄荷糖,塞进阿瑛的嘴巴里,笑道。

阿瑛知晓,菊生性子执拗,不再废话。

她捡起木杵,继续气鼓鼓地捣砂研浆。

打造玉俑的第一道工序便是捣砂研浆。首先,用木杵将石臼里的石砂敲得细碎。其次,用筛子清除粗砂。然后,用清水冲走泥巴,得到颗粒均匀的石砂,有石榴红、木炭黑、嫩柳黄,便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解玉砂。

菊生托着下巴,瞅了一会儿,确认阿瑛气消了,方去忙活着打造玉俑的第二道工序即是开玉。

没有雕琢的玉料,被称为璞玉,外表包裹粗松石头。开玉就是削石头取玉石。这是个既需要消耗力气又必须讲究精细的活计。菊生干得很慢,却从未开口请求外人帮忙。一棵爷爷栽种的芭蕉树,悬挂底部戳了小洞的茶壶,里边按照比例配备了清水和黑砂,一点点地滴落在被架在木架上的璞玉。如此,菊生抱着大法条锯,来回摩擦、切割,事半功倍,才能切掉玉皮。

「菊生,你在干什么?」崔瑢明知故问,笑容淡去。

他不是告诉过菊生,船娘自甘堕落,不值得同情。

菊生答了一句开玉,十分熟练地抓起崔瑢带过来的生煎包,一口一只,皮香肉嫩,咬起来满嘴汤汁,幸福得眯起双眼。

崔瑢见状,满腔的怒火被迫消散大半。

菊生太单纯,大概并不明白皮肉生意有多肮脏。

「菊生,家母也是船娘,不过她懂得待价而沽。她为了攀上家父,不肯喝打胎药,非要生下我。据说,她为了将我送到家父身边,一路出卖色相,患花柳病而死,独留我苟活至今。其实,我宁愿从未出生过。」崔瑢冷笑道,小山眉垒起千堆雪,丹凤眼凝结万里霜,眨眼间就教菊生感到陌生,甚至害怕。

「菊生,你觉得这样的船娘也配你我的眼泪吗?」崔瑢紧紧地扣住菊生的肩膀,指节泛白,眸光阴鸷。

菊生大力,推开崔瑢,埋头开玉,掌心沁出汗珠。

她的举动已经默默地说明了她那不切实际的想法,生命无高低贵贱。世人总是将自己看得高贵,而以为别人低贱。

崔瑢难以置信,盯着菊生半晌,嘴角勾起凄凉笑意。

菊生之所以单纯是因为她有爱护她的爷爷。而他算什么,娘亲心底的垫脚石,父皇眼中的磨刀石,欧阳皇后嘴里的茅坑石。总之,他是任人糟践的石头,想当白璧无瑕的美玉,只能依靠自己。

「菊生,对不起,刚刚失礼了。」崔瑢恢复平时的温雅笑意。

语罢,崔瑢转身离去,就像是菊生抓不住的秋风,透着落寞。

自此,菊生将宛娘的玉俑打造得七七八八,都不曾见到崔瑢。说来可笑,她似乎从未询问过崔瑢住在哪里。就像开了一季的杭白菊,她也没有必要过问对方是否喜欢她,对不对。可是,她有点难受,杭白菊凋谢,她都会难受的。

子时,宛娘鬼魂,按时回归在玉俑身边。

一袭白衣飘飘,姑射真人的容颜,美得不真切。

「宛姐姐,你年轻的时候像仙子一样好看!」菊生由衷赞道,双颊晕开娇美粉色,眼波流转淡淡光华。她见宛娘应当是还没有适应做鬼魂,便继续笑道:「宛姐姐,我可以帮你完成在人间的未了心愿,轻轻松松地上黄泉路。」

毫无意外,宛娘鬼魂,最初被菊生的瞳色吓到。

左眼曜石黑,右眼丁香紫,的确是个怪物。不过,宛娘鬼魂见过世态炎凉,人心才是最可怕的怪物。她尝试着多看看菊生的眼睛,也不是那么可怕,说不定还是稀世珍宝呢。

「菊生,将我的尸体火化了,撒在越女湖上,便是最后的遗愿。」宛娘鬼魂,笑着笑着,追忆起她不敢回首的往事,蓦然梨花带雨。

「宛娘,别那么快许愿,再仔细想想。日后若是喝了孟婆汤也不肯投胎的话,可能化作厉鬼,只有魂飞魄散的下场。」阿瑛撑开一把朱红色绘凤穿牡丹纹油纸伞,漫不经心地提醒道。

宛娘瞅了许久,方认出阿瑛这只偷听了不少活春宫的女鬼。

「有劳菊生,送我去东市胜业坊,见一位故人。」宛娘不是什么矫情性子,从脖颈解下一枚半边瓜形玉坠,递给菊生。

人死了,玉坠还活着,可见这玉坠藏了多少执念。

菊生暗自感慨,双手接过玉坠,没有理由推辞。

于是,阿瑛搓了搓油纸伞,示意菊生抱上她的腰肢,尔后搂着宛娘鬼魂,直奔东市胜业坊,竟是在丞相府前停下。

「我的乖乖,你连欧阳丞相都睡过!」阿瑛调笑道。

同为女鬼,阿瑛感受到宛娘的哀伤,那是受到深深的伤害而无法愈合的哀伤。阿瑛猜测,宛娘从前是很高傲的天仙。可是,不好意思,经过上千年的沧桑,阿瑛的性子已经冷淡下来。若不是遇上菊生,只怕早就没了人情味。

「菊生,我不想独自面对他,你能不能陪我。」宛娘鬼魂看着菊生,而菊生又是一副苦苦哀求眼神望向阿瑛。

「菊生,老子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阿瑛嗔道。

语罢,阿瑛拎着菊生,跟随宛娘鬼魂,翻入丞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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璞玉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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