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高中的学习依然是紧张的，但青林却明显地感受到了安逸。不用早出晚归了，有白面馒头吃，还有简单的菜肴，学校周边的居民到住宿楼前提着水桶卖给学生，一份炒菠菜或是炒土豆丝只要一毛钱。“由俭入奢易”，进入高中后，青林已经不是原来的青林了，他的生活习惯和思想价值观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一定程度上来说，青林这个曾经品性极好的孩子是“堕落”了。

考上了省重点高中，青林觉得自己的付出已经得到回报，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凭自己的天赋，考个大学应该是没啥太大问题的。青林的同桌刁云军也是一个胸无大志的“浪荡公子”，两人臭味相投、一拍即合，一有功夫就往附近的录像厅跑，痴迷地观赏趣味低俗的港片、三级片，如同吸食精神鸦片一般，青林原先的斗志丧失殆尽。晚上，两个人从烟熏火燎的录像厅泡完，再到街边的食品摊吃一碗混沌。青林哪曾吃过这等美味，顿时感觉以前的日子是白过了。吃喝玩乐需要花钱，花钱不能只靠一个人，于是青林也装起了大方，但是他又没有收入，只能厚着脸皮跟家里要。一个人在环境的变化下，倘若再“交友不慎”，其品行的大幅下跌是会让人瞠目结舌的。

好在青林终归是有底子的。进入城市的新鲜感一过，他也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彦亭和青山专门到了学校一趟，给青林带来了大饼和炒咸菜。青林一看就明白了，家里条件并不宽裕，自己要回归初心、节衣缩食了，应该把主要精力放在学习上。凭借自己的优越素质，青林先后担任了政治课代表、英语课代表，还在省“英易达”英语竞赛中考了145分，一举夺得一等奖。

青林曾经在学校的铺张浪费表现，放暑假回家后立刻遭受了严厉的惩罚。彦亭和秀英安排青林跟着一帮青年去马路边挖树坑，每个树坑长宽各五十公分，深一米，每人一天至少要挖四个，给予一定的报酬。青林把铁锨绑在车后座上，骑着自行车摇摇晃晃地跟在那帮农村青年身后，往镇上的公路赶。那帮青年有男有女说说笑笑，都嫌青林碍事，远远地把青林甩在后面，记得有个女青年还说：“瞧他那个熊样，脚踏板都够不着，还干活哩。”青林在家里挨批，在外面又遭羞辱，心里就别提多难过了。挖树坑的时候，路过的人们对青林指指点点，“看看，这小毛孩儿还冒充大人干活呢。”

树坑挖了一个星期，青林的手心就全是燎泡了，一握铁锨钻心的疼。想回家，家里不让，只好又回工地。这次人家安排青林倒土，就是把一大堆土用铁锨铲到不碍事的角落。那一大堆土啊，青林就是三天里一刻不停也干不完呀。没有办法，家里人不让回去，只得咬着牙干。不到两个小时，身体就散架了，青林眼眶里泪花直打转。恰巧青宝哥到镇上办事回来路过，青宝当时就不干了，把车子往路边一摔，夺过青林的铁锨就玩命干起来，一边干一边骂街。青林再也忍不住了，蹲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

伤感的暑假终于过去了，青林回到了学校。省重点高中高手如云，青林再努力，也就勉强能挤进班上的前十名，失落感和压迫感如影随形，青林预感自己的辉煌时代或许真的已经过去了。

彦功大伯在农村创业失败后，已经搬到了城里，租住在一所民房里。大儿子青涛名牌大学毕业，到青岛创办了自己的公司，据说生意不错，一举洗刷了父亲的耻辱。村里的亲友们闻讯赶到青岛，发现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大家挤在小小的一居室里，有的干脆睡在了地上。青涛带着大家领略城市的风光，照了许多像，后来一张也没有寄过来，据说是相机里忘记了装胶卷。

彦功对青林是关心的，多次邀请青林到家里吃饺子，青林推说有事终于没去。一个周末的下午，青林正在上自习，一位同学跑过来说有人找。原来是三哥青剑过来看青林来了，青剑考上了交通警察学院，周末回家顺便过来看看青林。

青剑在班级门口的出现，迅速吸引了全班同学赞叹的目光，他是多么英俊啊，身高相貌简直无可挑剔。青林从座位里走出教室，青剑高兴地说：“小遵义儿，你比原来可高多了，学习搞得怎么样？”青林不好意思地说：“三哥，我不如以前了。”青剑安慰了他一番，鼓励他迎头赶上，又拿出一个很大的玻璃罐头瓶，里面装满了大娘炒的咸菜，聊了一会儿便匆匆告辞了。

班上的老胡感叹地跟青林说：“哎呀，你这位三哥可真是太帅了，我要是个女的，我非嫁给他不可。”班上的同学都哄堂大笑起来。回到宿舍，青林尝了尝大娘炒的咸菜，那可比自己家里炒的味道好得多了去了，城市居民的生活毕竟是不一样啊。

高二的时候，哥哥青山结婚了。青林从学校请了一天假，回到家里帮忙。青山找对象虽然动手比较早，也颇费了一番周折。从龙塘村找的那位姑娘，身材高挑、相貌端庄，还跟家里略带一点远亲，青山非常满意。哪知道谈来谈去，女方竟然反悔了。说到底还是嫌青山个子稍微矮了一些，青山不太够一米七零，家里也因为这个缘由，非要找一个个子高点的女孩，结果反受其害。最后从张家石岭找到了最终的婚姻对象，身高也就一米六吧，不管咋说总算是比较般配了，现在就是青林的嫂子了。嫂子比青山大了三岁，对青山的品貌相当满意。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这也算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吧。

婚后不久，彦亭夫妇发现与小夫妻在一起过是不合适的，于是组织了分家，又把青林从学校叫了回来。参加分家仪式的还有二叔彦东、小姨夫何代军两位党支部书记，这规格也算是可以了。经过协商，新房、新家具、新农具归青山夫妇所有，旧房、旧家具、旧农具以及院里的树木归青林所有，由彦亭夫妇代为管理。分家后，新的生活方式开始了，青山一开始颇不适应，结果不到一年，就成了庄稼地里的一把好手。

高三寒假的一天晚上，吃完饭，秀英突然对青林说：“回头把红儿说给你吧。”这猝不及防的一问，一下子使青林感受到了遍布全身的幸福眩晕，他是多么愿意啊，他更没想到父母会替他想到这一点。青林头脑里想着美丽的海红姐，那幸福的浪潮一波一波地冲荡开来，他真想对父母说，他是多么愿意啊。海红姐初中毕业后，学幼教去了，她就是什么工作都没有，青林也愿意。可是秀英又淡淡地说：“就怕你小姨不见得愿意。”

青林在高中的三年，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从原来的一米五一下子窜到了一米七三，皮肤也不黑了，而且成了一个相貌端正、英气勃发的青年，以前的黑瘦“小遵义儿”已经不见了。就连二叔彦东都曾高兴地说：“真没想到啊，青林竟然长成了上等人物。”原来的石头蛋子到底是咋回事呢。有些事真是不可思议啊，可能还是遗传的基因在起作用吧。

现在从品貌上讲，青林已经完全没有了自卑的理由。可是，青林知道小姨的内心想法，自己的家庭条件跟海红姐差太远了，谁愿意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穷光蛋呢？还有就是青林自己的想法，他与海红姐毕竟是表姐弟，尽管父亲彦亭多次提过，社会上如今表兄妹、表姐弟结婚的实际并不在少数，政府部门并没有过多地干预和较真，但青林知道这在婚姻法里至少是不被提倡的。但是，但是，青林是多么愿意啊。这现实的世界，让青林陷入了无尽的苦恼之中。

过完春节回校后，青林依旧对此事念念不忘，显得心事重重。班主任闫老师找青林谈话，说：“七月份就要考试了，打起精神来，争取考个大专。”什么？闫老师啊，原来在您心目中，我青林就是这样的位置吗，您竟然让我考个大专？！闫老师的“鼓励”，深深刺痛了青林，是的，我赵青林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好学生，但您让我退居第二梯队，那是我绝对不能答应的！

紧张的备考开始了，班上硝烟弥漫，但也有人已经做了彻底的放弃。青林暂时忘记了自己的苦恼，他在高中期间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对待学习。

炎热的七月终于到来了。七、八、九三天，如同炼狱一般。考场上的学子汗如雨下，手指颤抖。有的人晕倒被抬出去了，有的人考完试就抽泣起来，有的人如同失魂落魄一般。

青林考完试就彻底虚脱了，累得连法令纹都出来了，回家斜躺在炕上，一边说着话，一边就沉沉地睡去了。这就是我们经历的高考，它是何等的严酷无情！

八月份的一个午后，彦亭和青林正好都在家中，来自武汉的大学通知书就突然间送达了。青林兴奋地跳起来，大叫道：“我不用下庄户地了！”彦亭一边高兴地乐着，一边赶忙拉住青林，“你这孩子，别让人家听见！”

家里的亲友纷纷送来了贺礼，小姨夫夫妇给了一大笔钱。可是，青林始终没有见到海红姐。海红姐呢？青林谁也不好意思问，他只好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