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降生仓灵
草原,骑马的男人,树林,断崖……
记忆被撕裂成一个个碎片,不断在脑海里交替闪现。她不记得自己在一片黑暗混沌中游荡了多久,直到,耳边传来一阵绵密而低沉的声音,仔细一听,竟像是有人在诵经。那含混不清的经文入耳之后便形成了一个个无比清晰的符号,它们汇聚在一起发出微弱的白芒,又似是流动的曲线,她便追随着这唯一的光亮而去。
忽然觉得出口变得无比狭窄,身后的黑暗就像是一只无形的巨手在不断拉扯着她,她不断挣扎着。渐渐能听见一些嘈杂之声,仿佛近在咫尺,甚至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边走来走去,就在她觉得自己几乎就要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忽然呼吸一窒。随即便听见一声刺耳的尖叫,“不好啦!”
醒过来的时候,印入眼帘的是一张美丽端庄的脸,鹅蛋形,皮肤白皙,一双狭长的眸子很是漂亮,和自己对视的瞬间,眼里闪过欣喜,疑惑,担忧,最终化为一声低叹,“这孩子怎么不哭呀,莫不是……”
“孩子?!!”她终于感觉到哪里不对了,这个角度……她分明是被抱在怀中的。颤悠悠地去抬自己的胳膊,“这这这只粉嫩嫩肉嘟嘟的小胳膊是自己的吗?!!”她如遭雷击,险些又昏过去。默默把那个骑马的男人腹诽了一万遍。靠,害老子变成小娃娃,最好别让我遇见你。然而她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他叫什么名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那妇人多半以为她要吮手指头,忙把她的手塞回薄毯里。
忽然看到一个小小的影子冲了过来,她仿佛嗅到了阳光的味道,温暖清爽,伴随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瞬间便撞入了一个并不算厚实的胸膛,那孩子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面容清秀中透着一丝刚毅,漆黑的眸子里满是欣喜。她在心里暗自点了个赞,小正太啊啊!那孩子见她不哭不闹只是静静地盯着自己看,眼中的笑意更浓,“娘,妹妹喜欢我。”沉浸在美色中的楚栀大人一张老脸刷地红了。
“练儿,你可抱稳了,别摔着你妹妹。”那妇人一脸慈爱地看着他俩。
身旁穿浅粉色衣裙的女子笑盈盈地道,“公子可是把这妹妹宝贝的紧,这不,松韵刚去报信儿,他就火急火燎地赶来了。”
“娘,妹妹的闺名是否已经定下了?”他的脸红了红,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和乔羽正在玩蹴鞠,这会儿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你爹很早就想好了,就叫楚织。”婴儿楚栀惊讶地望过去,这么巧同名诶!随即那妇人又道,“斜雨飞丝织晓空,疏帘半卷野亭风。”楚织了然一笑,合着是同音不同字。
“织楚成门,这名字起得,当真是爹的风格。”男孩无奈地笑了笑,怀里的婴儿也抖了抖,心道,织楚成门那不是用来形容家里很穷家徒四壁什么的吗?唉,果然太有文化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还不如不知道呢。
“我倒觉得,小织很好听啊。比‘初恋’好多了。”清朗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一袭浅蓝色织锦长袍的男孩走了进来,先是礼貌地朝妇人点了点头,然后便朝楚练怀里看过来,接着“咦”了一声,随后又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难怪阿凝说人都是猴子变来的。”话音刚落,满屋子人一脸黑线。其中又以楚织为最,她紧紧地攥着小拳头,刚刚听见他夸自己名字好听还挺有好感来着,此刻却恨不得在那个骂她长得像猴子的人脸上挥上几拳。话又说回来了,那个叫阿凝的会不会也是穿越来的,不然怎么知道达尔文的进化论?
“你难道没有听过‘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吗?”楚练瞪了他一眼,随即又低下头看了看怀里的婴儿,越看越觉得可爱,哪里像猴子了?后者倒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合着这家人是靠织布染布为生?织染坊?要不然怎么会又是“织”又是“练”的。
那少年毫不在意楚织充满敌意的目光,径直朝她走来,修长的手指在她肉嘟嘟的脸颊上戳了戳,然后慢条斯理地吐出四个字,“小肉团子!”楚练的脸再次黑了黑,怀里的婴儿再次抖了抖。
一下午的时光就在一屋子人的欢声笑语里一晃而过,夜色降临,人群散去。直到那个叫涵荷的侍女将蜡烛吹灭,整间屋子瞬间变得空旷而寂静。脚步声远去,摇篮里的婴儿却在一片黑暗中睁开了眼,目光不似白日里那般澄澈透亮,此刻的她,像是一个脱线木偶,眼神呆滞空洞。片刻后,那黑洞一般的瞳孔里似乎隐藏着一场巨大的风暴。冰冷的风从窗户里灌进来,浅紫色窗幔被风掀起,月光伴随着幽幽梅香悄无声息地在卧室里蔓延开来。
她扭过头看了看浅紫色床幔里那个侧卧着的修长身影,恍惚间想起那个夜深人静之时仍在灯下备课的女人,那个每天半夜总会蹑手蹑脚进来给她盖被子的女人,那个无论什么时候都相信她支持她的女人,现在是不是还在等她回家?
曾以为只要拼命努力,就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大导演,成为她的骄傲。让她相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让她不必再为自己担心。但是此刻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莫名其妙地重生成为另一个人,这一切都來得太快,就像是一个荒诞的梦,却偏偏怎么也无法从梦魇中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