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时的情书

冬时的情书

呼城仲冬的夜,总是予人一种飘然柔败之意,明是朔北的城市,却也有似淮南般纷飞的柔雪。路灯的光线透过雪的晶片散射至地面,皆是一副凄清惨戚。邢哲用胳膊夹着书本,手放在呢子大衣兜里,围脖系得紧密,独自行走在上述凄冷的街道上。

他本不是这里的居民,缘是缺少一些证件以谋生,方才来到陌生的城市于语言学习机构学习知识。所以无论这朔北夜的雪如何纷飞,于他而言并没有任何亲密之感,他心里所想的也就是为草原包围的家乡,充满蒙元文化的广场,时常听到的蒙语而已。在回租房处的路上,渐渐落暗的天让他缩了缩脖颈,回想起来他所处班级的形形色色的人。有眼神像狐狸一样,处处留心留意,机灵狡猾的人;有从是笑脸相迎,喜怒不形于色,左右逢源的人;有乐则开怀大笑,悲则失意落魄,正直率真的人。而有一位特别的同学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谓是“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的人。

说来这人肯定是有自己的姓名,只是从未听过别人称呼过他。直接用绰号来形容他又显得无礼不敬。不如就给他一个时髦的名字,且叫“小P”吧。这小P在邢哲之前就已经在学校上课,知道他的人应是全系学生,而与他熟络的人可谓是没有。故而他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出现,又冷冰冰地消失。

正是冬日,荒凉凄冷,北风时候辄刺人骨髓,雨雪时节则分外孤独。邢哲本就念着自己的故乡,还想着亲朋好友们,时间长矣,也变得有些麻木了,迎了这冬日后更是变本加厉,有言是“夏日可爱,冬日可畏”。揣着对自己心思的麻木,又处于这“可畏”的仲冬,自然是觉得身边的每人都有些乖张狂戾。坐靠在不怎么散发热气的暖器旁,邢哲盯着门口进来的一人,却是有些另类的矛盾感。

“他是这种的,你听我说,可有意思了...”

伴以身边同学嗤嗤的笑,小P缓步进入教室,他身材矮胖,身体分成五五比例,因脸部多肉,头顶的灯光打下来染得眼镜框架乌阴之色。略微黝黑的脸上有夜来新生的痘疮,也有已经消失的痘印,看上去带着些邋遢;许是体重的原因,行起路来也不得平衡,左扭右晃一蹦一蹦的像企鹅模样,身着宝蓝色棉袄,不知是长时没有濯洗亦或是旧时衣物,显得落拓。每步都接些嘲讽,方才气喘嘘嘘地着了椅子,只是独自坐在最前面的位置。昏暗的教室顶灯打正在他的身上,愈发觉得是个阴暗的人了。

“P老爷的真情告白不知如何了哈哈哈。”

“谁知道呢,神经病似的,反正哪个女生和他说话他就和谁表白呗。”

几位同学继续闲聊,却是用很大的声音,自然也是讥讽P同学的话题,坐在最后一排的这几位同学,不仅是想让周围的人听到,更是想让坐在最前面的小P听到吧。邢哲也知道这个事情,脸色显得尴尬起来,他是从来不习惯听闻别人的坏事,会使自己觉得不适或者说不堪,即使明知轶事的主角是那位小P。

“好像还没有回应吧,你们不是一个宿舍的么,没问一下?”邢哲还是选择融入周围人的话题。诚然,显得不合群更不会是他的选择,故而插科打诨地接了话茬。顺着自己应答的话语,邢哲回想起整个事件的始末。

大约在两天前,一日无风无雪,邢哲提早到了座位,想着温习一下之前的功课,便看到小P早就来了班级,坐在最前头低头奋笔疾书不知再写些什么。

“这小子二半夜不睡觉,吵着嚷着要和那个谁表白,非要写情书,还让我们帮他写。哎呀真是无语了,你说弄个这么事。”小P的室友彼时也进了教室,脸上不安好色地坐在邢哲的前面。

“啊,他最近又和谁在增进感情嘛?”邢哲随便问了一句,打开买的早餐餐包。

“没,那个姑娘有一些工作上的事跟他说来着,他不是让我们推选当宿舍长了么。大概就什么心理问题安全问题那些形式上的事和他聊了聊。哎呦我去,他直接上劲了,非说人家和他有意思,没见过女人这小子属于是。”一听到邢哲开了话匣子,这两位同学便起了兴致,一遭就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因为兴奋而逐渐放大的音量让邢哲也有些尴尬,他知道这两个人是故意想让小P听到,可他心里却不想做嘲笑别人的恶人吧。他允许自己在私下里听些八卦,再抒发几句与他人“不谋而合”的言论,但到了现场,还是选择缄口不言,只是笑笑附和。

“这不就现成的好戏么哈哈哈。”另一位同学欣喜道,“这姑娘可怜死了,没想到还能轮到她身上。”

邢哲尴尬地笑笑,他知道这种事情发生在小P身上并非不可理喻,因为同类事件业已结束了数件。一次小P和身后的一位女生闲聊,缘是他身上带些异味,所以没人和他坐在一起,甚至有些时候还有“和小P坐一块去吧”来当玩笑话,但班级位置坐满的时候就只能坐在他后面。

“咱们两家好像在一块呢?你家是不也是XX区的?”小P问道。

“应该是吧...我对这些名字不大敏感...”女生漫不经心地回答,只是不知表情是何样。

“好啊好啊!那下次就一块回吧,这多方便,还有个伴。”

后来大概就是人家寥寥数言谢绝了什么的,小P当时还不解周围人对他的印象,便觉得年轻人应该敢爱敢恨。几次展开攻势,弄得人家女孩子也又怕又愠。

与不相识不熟知的人去攀关系,对于邢哲来说已是比较困难的事,更别说套近乎到这种地步,更是让他不解。不过也说过了,这种事仅有发生在小P身上时,才能说得通。而在那件事后,周围人嘲笑的声音愈发地扩散,俾得小P自己终于醒悟了同学朋友们那异样的声音,慢慢地也就不言不语,孑然一身地忧伤度日了。

而彼刻的邢哲听完其两位室友如此大声地讨论过后,望向了最前面的小P,还是好奇他做出的反应。那面小P似乎不为所动,还似往日一般,在头顶顶灯的照耀下,映着冬日特有的晨光,伏案写作,宝蓝色的衣服像厚厚的铠甲,一面让言者触不可及,一面是闻者稳如泰山。之后同学们陆续入了座位,邢哲才从这风波中逐渐回过神来。

转接至今日,并没有大家想象中小P会以多么落寞然走进教室,手里攒着耳机线,心一横想要勒断自己的颈椎;另一面那所谓“可怜的姑娘”也没有梨花带雨地入了座位,羞怒于大家的流言蜚语。日头仍如往时流动,外面的建筑工地静谧得同深山一般,天高至银河系的悬臂,苍狗们都没有现身,缘于这冷冽的朔北之冬。

“就说了么,被他骗了?那他前天晚上一直不睡干嘛了净是。”

“诶,这才叫个遗憾了。好好的一出戏,竟然台子都没搭起来。”

...

周围人咬牙跺脚,不时地吐出秽语,像在路上丢了三百万亿,回家之后还发现房子被人烧了。听闻周围人的感慨,邢哲心里竟也升起一片遗憾,心觉诡谲,便暗里安慰自己“没能见到一场好戏自然是可惜的...”向前望时仍然看到小P低着头不知写些什么,他仿佛永远都不变化,若恒久的雕塑永远伫立在专属于他的那个位置。

晨时同学们上课时仍是上课,闲逸时仍是闲逸,不过无论上课或闲逸,也没人再想起小P来;倘若想起来了,心中也仅是闪过一丝缺少什么喜事的不悦吧。

下课时邢哲还看着小P,既不收拾自己的笔本,也不想着去卫生间。仍安静地坐在那里,这让邢哲想起一件旧事。在一次学校举办的活动里,人们乱哄哄的,场地内又灯光昏暗,管理者持麦克风站在高处统筹安排。于如此无章的场面,一个走路晃摇的身形却极度容易辨认。小P在吵嚷的人群中想觅得一个座位,看到和他同乡的那个女孩旁边特地留了一个位置,现在想来应是为朋友预留什么的。而小P并未多思,便想过去坐下。

“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嘛?”

礼貌的询问以得到的答应是女孩半玩缪半做作的惊恐状的躲避,一边尖叫一边靠向自己身后的伙伴。邢哲当时也坐在不远的地方,这样一出“好戏”确是吸引了他的目光,而这出戏的女主角其实并不抢眼,他更在意男主角的戏路。

如此的一个仿佛不知羞耻不谙人情的一个男孩,终于在这个昏暗嘈杂的环境流露出复杂的五官,错愕?无奈?赧然?悲痛?...由于环境因素,邢哲并无法看清当时小P的神情,但也认为一定是消极的,挫败的。在周围人的哄声和桌椅的杂音中,小P转身走了。吃了败仗的逃兵然,夹着尾巴的孤犬然。怎样都好,如此闹剧又为这班级平添半分欢愉。

自那后,同学们就更放肆地取笑他,捧杀他,都夸奖他勇气可嘉,胆识过人。大家都阴凄的笑,继而围在小P的身边,固然小P也逐渐变得沉默寡言,冷静麻木,成日伏案写作,闲时在宿舍一个人对着屏幕说话,像是和人聊天一样。他大概是终于惊觉了,大家笑得大声,他便伤心;人们也一直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到处谈论P的佳话,“你们知道不,他快打破两个月不洗澡的记录了...”

“嗨呀他那天大早上起来在楼道唱歌让人骂了,笑死我了。”

“还有一件事...”

邢哲每次听到也会噗地笑出声来,以为这些事都是符合常理,有时又不安,还想着让自己脱罪的事。

逃离呼城仲冬的夜,邢哲解开围脖,脱下大衣,收拾好了自己的挎包,拿出课本来。翻开想要复习的一页,看其上书“夏日可爱,冬日可畏”一言,似乎念出什么故事来,又无法记忆起,发觉窗外冬夜的街灯过于刺眼,拉上窗帘,趴在写字桌上休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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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疼痛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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