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动的运动器材

松动的运动器材

瞧那高大的假山,一定选用了上好的石头,加以细细打磨雕琢,搭配以汩汩流水,再种上些许松柏。呵!多么气派一座山!再看那寺庙,昼时有漂浮的云团从其头顶飘过,夜来又有寒霜的月光盖上素白绸纱,但他依旧威严神圣。再看那大桥,那高楼,那尖塔...稍等片刻,问我是谁?我只是某一个老小区的一个运动器材罢了。

“你好啊,你也是刚被生产出来么?我们好像是同一波次被送往一个小区呢!”在装卸货车的车厢里,我和其他一些器材搭讪着,他们有是蹬力器,有是跑步机,有是漫步器...我则是老少皆宜的推手器,就是你们熟知的太极推手,阴阳两合。咳咳,总之是出场率很高的一个家伙。在新建的公园或者翻新的小区出现时,我们便会出现。

“我真的很开心啊!一想到孩子们开心的笑脸,旁边父母惬意的神情,老人们享受日头里晨气的舒心,便认为我应该,不,我必须在那里任命就职!”

我一直是和那些家伙们这么说的,其他器械也点头应和,可以说当时的我们是有理想的运动器材。谁又曾想过现在这幅落拓之景,竟然真的建立在那片理想之地上呢?诶,还是继续道来去事不做赘述。

历经颠簸的路程方才到了地方,一片刚刚建起的小区。旁边是水泥围城的花圃,没想到花儿们先我们一步安营扎寨了,有鲜艳的雏菊热烈奔放,在夏的加持下不断生出青春气息;也有内敛的丁香低眉不语,羞涩的稚气仿若无法经起微风轻轻一摆;最显眼的还是那个小子,一株高大的向日葵,他是那么鹤立鸡群,一副我辈岂是蓬蒿人之意,稳稳地伫立在花群里。旁地有为住户修筑的凉亭,在炎炎夏日中颇为一处避暑胜地,孩子们上蹦下跳,是那亭子在酷暑给了他们活力。也有精致的石桌石凳,想必上面一定清晰地篆刻着“楚河汉界”,以及修整平齐的白石砖,不借水壳也能映照出天穹最奇幻的模样,还有...总之一派祥和之气,这也更坚定我要让人们幸福的理想。

“好了朋友们,让我们准备打一场胜仗吧!”完全一副青年的样子,我和其他器材们喊道。

“吵死了,你们这种没什么美感又不具备情调的冷铁就小点声好了。”顺着声音去,原是那花圃里的向日葵正高高在上,不怀好气地应答我的热情。

“你也就能让人站在旁边看一看,看久了还要捶捶看客的腰背,何来美感情调?我们这些兄弟都是讲实干无空话。人们在我们身上肆意挥洒汗水,会更加健康!”心余不甘的我当然要回击这个自视甚高的烂花。

“行行,到时候你生了绣,掉了皮,我看谁人还夸着你。这片地方呀,还得看我们这群芳百艳来维持活力。”向日葵缓缓道。

我是最受不了话里话外都带着诡意,也惰于和他争斗过多,伤了自己的情绪。只想着让那螺丝打的再紧些,螺母上的再硬些,一辈子都不离开这片宝地,一辈子都看到人们的笑脸才最好。思着念着我们就已经安身落户,准备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了。

过几日的傍晚,随着小区逐渐完善,住户也缓缓增多,越来越多的笑脸,陪着夕阳粉色的天,螳螂翠玉般的身姿,在我们身边欢笑,在我们身边奔跑。

“诶,这小区现在弄得真好!像咱们小时候都没这些东西。出门走几步路就能活络筋骨,不错不错。”

“是啊,而且儿女们也都成家立业,我们现在也放心啊。

一对老夫老妻在我的推把上做着运动,闲聊着过去的往事,念叨着家庭的幸福。这一刻我心里自然是升起一束欢愉,这正是我想看到的笑脸与生活,而现在我正在观赏着。抽着空子睨了边上花圃一眼,看到有几个孩童在周围打闹嬉戏,一位扮相文雅的青年正赏着那葵。本来心生快意,但恰与那葵相觑几霎,知道他也得意,又有些不甘,仅望能予更多的人欢悦。

那个炎夏里,我和那朵互相争斗,仿佛我也是一株娇艳欲滴的奇葩,渴望得到他人的宠幸。而日头却总是要过的,日落月升,风过雨雨。至于七月流火时节,出来的人们渐渐减少,花圃那旁更是不堪言说。群芳青苔都逐层消退,那百艳之色本罩得土壤都不为人见,今时也只剩下些茎杆还在小心地飘摇,仿若即将断掉。那热烈的雏菊,羞涩的丁香,已然退逝,独留高高的向日葵,伫立在他的位置。

“你...没事吧?”我小心翼翼地询问。

“当然有事了...应该是活不过这星期了,真是可惜在还没能看到更多人的笑靥,就这么迎来秋季了!哎!你不是服务大众么,反正我这一时半会也就跟他们一块走了,我们这边的孩子们就交给你啦。”向日葵无所谓的样子说出这番话来,倒让我有些心酸,想来他也是和我撷怀同样的志向,才出现在水泥砌成的小花圃里,靠着点点养分昂首挺胸地活着。念此,便不自觉流露出悲情。

“喂,你不至于吧。看你一副傻大粗,没想到还是位感怀之士。不用悲伤啊,只不过让人们在你那停些日子而已,明年春夏照样还是我吸引他们!”向日葵看出我的心思,故而得意地解释一遍。

“嗯...行呢,反正你知道对于人们而言我肯定更重要!”振作精神,我也回应了一下葵,他也笑了笑,不言语了。

翌日他便死去了。

院内的一棵树业已开始拾掇自己的秋季,正阳直射头顶,似乎也感不到热量,朔北的秋总是予人凄凉悲愁。人们也很少再从我们这里健身,间或些孩子们在旁边坐下,也是闲聊三句,就渐渐远去。心中的歪念在胀大,日日怅然若失矣。我以为是这秋风过于刺骨,这秋季过于凛冽,而不是我求而不得的存在。但似乎正是迷失了,我的存在。住客们呢?他们不知道这片广场没了他们,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么?他们难道不明白,没有了人们的触摸,锈迹与老化就会来光顾么?许是他们不明白罢,一场悲意的秋,笼罩在我们每位的头上。

冬季的洗礼仿佛比想象中还要可怕,层层硬雪堆积在我们的身上。轴轮也无法再转动,每一个阴冷干冽的冬夜都令我感到不安。再也看不到孩子们,父母们,老人们,再也无法看到我的存在。干枯的树杪上挂着零七碎八的白色垃圾,尚存的秋叶时时于我们身旁滚动,一旦风大了,便会碎成看不清的颗粒。所见尽是消逝,花圃也好,枯树也好,残叶也好,

我的存在也好,皆变化得难以找寻,无法探究。

砖缝里挤出了些绿意,许是春分即将来到了?而迎来的一群人并非笑颜满面的人们,却是开着大车与挖掘机,带着钻器的建筑队伍,他们对着花圃又砸又拆。

“等等??你们在干什么!”

我是想与他们理论几句,可以理解的是他们听不到我的声音。钻头和锤子对着去日葵花的旧处,很快泥土和水泥砖块便散落了。我知道那个昂首挺胸,高高伫立的向日葵永远不可能再看到人们的微笑了。不消几日花圃即被拆除的不留痕迹,新地面被油漆画上了线,一个简单地停车场完成了。

“怎么会这样的...”

面对此景,我只能叹息,再看看自己,被雪打潮的轴轮已经很难再转动,许久没人打理落了灰,旁边的几个兄弟甚至已经斑驳发绣,一层一层的漆皮掉落至地面,也随风而去了。

“怎么会...”

就当我以为万物应苏醒之际,旁的大树好不容易才生出了嫩芽,一晚上也凭空消失,让人在那里建起了小房子,不管是用作仓库还是什么,都令我逐渐歇斯底里。他们的存在已经消却,我的存在也正在慢慢死亡,仅仅半岁,所熟知之物都若樱花飘谢,不知去向。而也很少有老人在我身旁讨论幸福,孩子们也不再出现,只是沉迷于一些新奇的网络游戏。我还在慢慢等待,缘是这春过于肃杀,应是已跌进谷底,所以还会有重生之刻,对吧?

又是一趟炎夏,热风一绺一绺,吹拂着从砖缝中狂野生长的杂草,最近还看到象棋石桌也被人敲开了缝,应是妨碍人行道路云云。而我也习惯了消逝,只是心底里最后的一丝念想仍留给人们的笑颜。

“老兄,我们可能要先走一步了。”这日其他的几个健身器材突然和我说。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啊,-说明白啊你们。”满心疑惑的我有些急躁,只想明晰发生了什么。

“诶,你真幸运,给你上钉子定位置的那几个人肯定是上辈子欠你了。我们这几个器材妨碍人家要做道路改造了,不过也挺好,我们现在都生了锈,退了皮,很难再服务人们了吧,所以让人家修了路,也是我们变相服务大众了!”即使豁达地和我道了别,其实还是听出心里有些不甘。

“你小子命好啊,周围这么多老朋友都走了,就你在这和牛皮糖似的不动弹哈哈哈!好好待着吧,你不是要打一场胜仗呢么?”几位看我不说话,就更幽默地和我打趣。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会的,打一场胜仗!”

隔日便不再见他们的身影,而打胜仗什么的,根本也没有希望。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我和已经失去了存在的他们,又有什么胜仗可打呢?之后过去了数年,再也没有人用我健身,只是离我近的人家在夏天会用我晒被子而已,湿漉漉地棉被铺在我的身上,金乌将其炙烤出光的味道,我的神情逐渐疲惫,慢慢地便想不出别的什么了。

故然我才说假山和寺庙,他们真的很成功啊!而我也抱负着满腔热血,一心只想追逐我的理想,不过也是无疾而终。好了小孩,我的故事你也听完了,快回家打你的网络游戏吧!什么,我的钉子松了?唔...这确实不是一个好兆头啊,不用管它了,你去吧。

这位孩子离去之后,我低头看固定我位置的螺母与螺丝,斜阳的照映里,他们确实在离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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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疼痛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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