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古府(2)
月落琴声起,宫苑箫声诀。
萧府内。
飞叶流花自天而降,携风旖旎穿梭千枝万杈。
浮云蔽日,剑入霄雲。
狂风骤卷混散飞蝶浪蜂,汇入飞叶流花,与半空白雪缠绵无休。
萧芊踩着小碎步,腰背挺直如瀑,穿过日月林的月牙门。
碧蓝色的俏影半躺在梅树上,后首枕着右臂,一只碧血玉箫玩弄于左手指尖。
那双薄凉醒世的清眸不经意间望尽萧芊不谙世事的目光深处。
“司法,有消息了。”
“人在哪?”
“早没了。”
“尸首呢?”
“被公孙府的人带走了。”
当时柳府满门抄斩的余波尚未平息,萧璃便接到皇上的密旨,即缉拿突然失踪的假柳策天。
这事在十六年前,萧府责无旁贷。
自从碧箫轩纳入内宫,寻人这类杂小琐事是怎么都轮不到萧府的。
那天,崔公公端着圣旨,既不宣读也不交接,如同一尊石像静静等待地萧璃的处决。
萧璃没有任何地犹豫,下跪接旨一气呵成。
她明白,皇上早已对京城五府失去了该有的信任与尊重。
他是君,她是臣。
自古君臣之隔不过景秀河山、黎民社稷,君在岸头筑堤,臣在河尾疏洪。
倘若哪天,君与臣各怀心事,君放浪卷洪,臣引水冲堤,这江山便开始狼烟四起、生灵涂炭乃至白骨填沟壑、旌旗无一立。
天凌皇究竟算不算明君伟帝,这在萧璃心底一直存着问号。
玉顷一见萧芊毫无顾忌地闯入日月林,连忙停下所有阵法。
他眼望高空,抬手运气,剑光闪过,自半空垂落,收入剑鞘,动作潇洒利落。
这时一只红眼蓝鸽俯冲而来,抓住玉顷的左膀,迎风展翅。
它双爪并未绑有任何信纸,只是白喙处有道红色的弧形符案。
萧璃握住碧箫,凌空画符,反手一甩,金灿灿的百花圈箫环叠加迭生,环环相扣,流光转动。
那只红眼蓝鸽见状,松开爪尖,如急箭开射,直指符环。
哗地一声脆响,众环停滞,形似人的画像渐渐地从环内铺展开来。
“安怜?!”
待画像定格的那一刻,玉顷的手险些握不住剑。
箫环泛着金光,飞速流转,连同画像隐入萧瑟的寒风,稍纵即逝。
“她是谁?”
萧璃飞身跃下梅树,伫立在玉顷面前。
玉顷紧握霄雲剑,目光瞥过萧芊,深吸一口气。
忍着心中杂绪纷飞,他将他所知的,有关安怜身世的,事无巨细地全部倾倒而出,渐渐地,他发现萧芊的眼眶悄悄地红了,她时不时抬头远望失神着,挤到眼边的泪水硬是被她吞入腹中。
他明明看到那滴眼泪牢牢锁在她那双清澈的杏眼里,他还是强忍着按下想要去拂走那悲怆伤感的手。
反观萧璃神色清冷,那种淡然如水的性子与她父亲如出一辙。
世上有种人,好像天生少了根情弦,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从未大喜大悲,他们永远薄凉清醒,活在自己的天地,冷眼旁观世间七情六欲弹奏出的千姿百态。
萧璃就是这样的人,而这样的人是很难坠入爱河的。
玉顷话音落地,几朵梅花折身飞下,跌入泥里。
周遭寒风簌簌,三人状若木雕,一时无人应答。
“痴女。”
良久,萧璃终是开口道。
她将安怜坎坷得令人哀恸的过往人生归结成这两个字。
随后,她又淡淡问道:“有人在查安怜,会是谁呢?”
这句话彻底将另外两人拉回现实,玉顷与萧芊猛地恢复常态。
刚刚那只消失在符图的红眼蓝鸽是花玲珑送过来的,她用了十六年前萧府与碧箫轩的特殊联络暗号。
只有碧箫的符图能打开的密语。
萧芊抬手抚过额前细丝,问道:“会不会是古府?”
“不会。”
萧璃相信以古凛的性子手段,他若以为安怜还活着,那时他就该掘地三尺了。
断断不会等到这杯茶已经冻成陈年冰渣了方才拾起昔日情谊。
况且他屋内还有只皮笑肉不笑的老灰狼,无论站在何种角度考虑,他都没有理由这么做。
花玲珑很清楚谁在查安怜,她之所以给一半藏一半,为的就是攒好筹码与萧璃谈条件。
萧璃很讨厌云里雾里被人蒙在鼓里的感觉,以至于她每走一步都要斟酌半晌,她不拍踩空,就怕一脚踩进天坑,从此万劫不复。
“还有个问题,那个人为什么要查安怜?”
听到萧璃这句话,玉顷脸色微微泛白。
七天前在柳府后山的那几幕一页页地在他脑海里翻过。
“冷脉。”
他几乎可以断定,有人查安怜是因为那个女孩身上的冷脉。
“怪我,我或许当初应该把人带回来的。”
“冷脉?”
“那日尊护也在。”
“如果仅是冷脉,倒也无妨。那女孩现在在哪?”
“不清楚,需要紫宸卫出手吗?”
“不用了。”
紫宸卫这把利刃要留着给最大的敌人以最后致命地一击。
今日花玲珑这番操作,如同当面朝萧璃泼了一盆冷水。
她愈发觉得她不能放手本属于萧府的碧箫轩,它在天凌各处角落里张开一张张天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这是紫宸卫现如今无法做到的。
碧箫轩乃天凌王朝首任司法所创,萧府历代府主的尽心栽培岂是皇上一句收回就可抹灭的?
更可况碧箫轩自从收入内宫,每日况下。
当初皇上血洗碧箫轩前任四大总使,以为高枕无忧,殊不知碧箫轩如同名为碧箫轩,历朝历代只认一主:碧箫。
碧箫轩栽在她娘亲的手里,她恨怨不得;她从不觊觎别人的东西,但凡该属于她的,她决计是受之无愧的。
“先盯着古府。”
末了,萧璃又补了一句:“公孙府那边按兵不动。”
“为什么?”
萧芊脱口而出,问完又有些许后悔,连忙朝玉顷递眼色。
近几日朝堂上下人仰马翻,公孙府倒是一如既往,除了前几日某个无名的庶子在听风巷惹了一身腥,中规中矩得很。
萧璃可不信他们能这么安稳。
单凭柳府主的尸身在公孙府,这就表明公孙府也在隔岸观火。
她轻轻呵一声:“世间多是薄情人。”
太后娘娘昏迷至今,她身为外臣,连日踏进承懿宫都足足有五天了。
而太后最为喜爱的养孙,至今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