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两鬓微霜
帐内瞬间又陷入了沉闷地寂静,风小渔刚刚的喜悦被猛然泼灭。这下她真的慌了,不禁咬着牙紧张地望着李邈,只见李邈默不作声,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小渔有些心虚,她区区一个风小渔和整个大唐比起来,真是不足挂齿。
“不给。“李邈轻轻摸了摸下巴,声音不算大语气却分外笃定。
移地建有些生气,剑眉微蹙:“大唐如今这般小气吗?你们要我数万将士的拼命,却连个小医女都不愿给。”
李邈皱了皱眉头,挑眉问道“不给人就不出兵?”
移地建扬了扬头,“正是!”
“如此,过两日再来叨扰!”李邈上前一步,拉过愣在当场的风小渔,转身就走。
此刻,风小渔的双手早已冰冷,被李邈握住方才有了些知觉,她侧头望了望此时已经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李邈,忽然生了些安心的感觉。
阿仝跟在这二位身后,望着他们任务失败的颓废背影,内心却觉松了口气。依他原本对李邈的了解,此刻莫说只是个小小的医女,就算是让把他府上的珍宝都悉数奉上,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同意。所以当移地建提出这个要求时,阿仝着实为这个小医女捏了一把汗,刚刚看这风小渔在帐内的表现,也算是个人才,要是折在移地建手里,实在是可惜。
三人互不言语,匆匆离开大帐。在营口,阿仝忽然停住,对着身后道:“一路跟到现在了,该出来了吧。”
一个女子的身影从暗夜中显出,对李邈福了福。借着月光,大家看清了女子的面貌。但见她虽做回鹘贵妇打扮,五官却不似回鹘人那般深邃,柔和的鹅蛋脸上眉眼弯弯,颇为柔美,皮肤比普通中原人白皙,映着月光,宛若白雪。“见过各位,我是光亲可敦。”原来她便是移地建的妻子,这个光亲可敦的出身也很不凡,她是大唐名将仆固怀恩之女,十六岁那年来此和亲。
这边三人以叉手礼相回。“见过光亲可敦,不知可敦前来,所为何事?”李邈道。
光亲可敦理了理鬓边碎发,道:“之前史朝义那奸贼前来劝我夫君一起攻打大唐,我夫君只是一时被蒙蔽,才答应,其实他本心还是希望和大唐结盟的。今天只因他一时为了面子才又生出些枝节。”说完,她看了看做医师打扮的风小渔,“不过这姑娘着实机灵可爱,他喜欢也是正常。”
风小渔望着这位貌美的姐姐,无端端觉得很是亲厚,说话也很有道理,忍不住赞到:“姐姐说的极是。”
李邈无奈的望了望风小渔,转头望向光亲可敦“可敦是有良策?”
“殿下可去寻到家父,请他来助你劝可汗出兵。想我家为了抗击安史二贼,死了太多的人,就连我也背井离乡,和亲大漠。”光亲可敦幽幽叹了口气,向李邈行了一个大唐的礼,“妾身实在不愿前功尽弃。事不宜迟,还望郑王殿下早做决断。”
李邈扶起光亲可敦,行了叉手礼,道:“仆固将军满门忠烈,为我大唐立下汗马功劳。若是此次得他相助,自是极好的。本王这就去。”
听了光亲可敦的话,风小渔心中无端端生出了些许酸楚,临行时,情不自禁地掀开车帘望着光亲可敦,直到她俏立在营外的孤影渐渐隐在黑暗之中。
小渔把头缩回马车,闷闷问道:
“喵喵,什么叫和亲呀?”
“和亲,便是把我大唐身份尊贵的女子远嫁给外族的首领,获取两国短暂的和平。”
“刚刚那位姐姐便是这般嫁到回鹘吗?”小渔问。
“是的。听闻路上还遇上了沙匪,险些未嫁便殒命大漠了。”李邈叹了口气。
“是啊,我太了解大漠了,漫漫黄沙,不知埋葬了多少枯骨。我总算还是住在尚算繁华的敦煌,回鹘?那不知又要翻过多少雅丹,绕过多少海子才能到达了。”小渔感慨。
“是啊,这些女子确是为大唐付出了太多。”李邈叹道。
“小渔虽然无父无母,可也不愿和亲,就算为了大唐,我也不能忍和一个不认识的人生活在不认识的地方。”小渔撅着嘴,委屈巴巴道。
“风大夫且放心吧,只有身份尊贵的女子才会被送出去和亲,怎么会轮到你?”李邈嘴角微微上扬,似是在努力憋笑。
“那你刚刚要是把我留给那个凶凶的登里可汗。是不是就算和亲啦?”小渔仰起小脸,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李邈。
“不算不算,和亲都是要做可敦的,你呀,最多做个医奴。”李邈终是没憋住,忍不住笑出了声,本以为小渔要生气,没料到她竟幽幽叹了口气,垂下了头去。原来她是想到了光亲可敦,纵然已是尊贵的可敦,可她眼里却尽是藏不住的落寞和凄楚,心中有些隐隐地疼痛。
李邈见壮,将小渔低垂的头扶了扶。
风小渔拍开他的手,道:“你做甚?”
“哦,我就看一下,我们风大夫这头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自打回鹘大营出来,好像便一直抬不起来。”李邈打趣道。
“嘲讽本大夫?我看得先给你治一治。”听到李邈的玩笑话,小渔仿佛恢复了些往日的性子,从袖中抽出三根银针就欲向李邈扎去。李邈哪能被她得手,一下便捉住了小渔扬起的手腕,将她按了下去,瞬时化解了这次不算猛烈的攻击。
“风小娘子,老实点,不要总对本王动手动脚。”
“你!看针!”
车外孤身赶马的阿仝虽不是有心,却把帘内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阿仝摇了摇头,苦笑道:“啧啧啧,少年人啊!”
“提到治病,其实,今天我有些话是骗人的。”小渔甩开李邈的手,聊回正事。
“哦?风大夫也会说谎?”李邈道。
“那自然,为了大唐嘛。哈哈哈。”小渔干笑两声。“其实,登里可汗的伤病,由于拖得太久,应该是好不了了,就算我师傅来了也没用,虽然我那方子可以保他一时,但不出十年,必定复发,而且到了那时,恐怕便救不回来了。真是要可怜可敦姐姐了。”
马车在夜色的掩护下,向仆固怀伦的大营飞驰而去,不出三日,便到了。
将士们见是郑王大驾光临,十分殷勤的接待了他们三人,但是仆固怀恩本人,他们却没见到。据他的亲信告知仆固大将军外出办事,也不知何时归来。李邈眉头微皱,想这仆固怀恩应该是故意在躲着自己,只是自己现在有求于人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先行离开。
未见仆固怀恩,李邈并不着急,索性去离军营最近的市集上稍作休整。
这里在仆固怀恩的镇守下,获得了短暂的喘息机会,市集竟十分热闹。李邈不禁在心中对仆固又多了些赞许,更加不恼他借故不见。风小渔还是少年心性,第一次来到这样热闹的地方,对什么都颇感好奇,哪里人多就爱往哪里扎。李邈和阿仝虽是无奈,但也只得跟上。
不远处,呜呜泱泱围了好几圈人,小渔一个闪身便挤了进去,在人群里东倒西歪得向前挪动。李邈望了望阿仝,阿仝轻抚额头,叹了口气,不情不愿的跟着挤了进去,护着小渔凑到了前排。
原来是几个胡人在表演杂耍,只见一个壮汉躺在地上,双脚撑着一口巨大的瓦缸,瓦岗随着双脚的缓慢踩踏转动,令人啧啧称奇的是,缸上还站着一个扎着满头辫子的小娃娃,无论缸如何转动,他都能张开双臂稳稳地立在缸上。人群中叫好声一片,裹着灰头巾的杂耍班主手捧着罗钹忙不迭的向众人讨着赏钱。正在此时,不知打哪飞来一只胡蜂,围着小娃娃打转转,忽的冲着娃娃的脸蛋子就扎了下去。小娃娃吓了一跳,一个趔趄,一不小心便从缸上摔了下来。众人一阵惊呼,刚有人要去扶起娃娃,却见杂耍班班主,放下收钱的罗钹,气势汹汹冲了过来,拎起娃娃就打。
阿仝一个箭步上前,将班主一拳抡开,挡在了娃娃身前,怒睁着不大的凤眼,便连那耷拉的眉毛此时也立了起来。小渔紧随其后,冲上前去轻轻将小娃娃托起,轻捏手脚,还好没有受伤。这娃娃从缸上摔下,惊魂甫定之时又被一顿毒打,若是寻常孩童,早该号啕大哭,可他却连眼泪都没有,只是缩在小渔怀里瑟瑟发抖,定是平时一旦哭泣,便会遭遇更猛烈的毒打,想想着实可怜。
小渔一阵气愤,对着班主吼道:“你干什么打孩子!”
班主揉了揉被阿仝打痛的胸口,气急败坏地回道:“他是我的奴隶,只是个胡人而已,犯了错,如何打不得!要你多管闲事!”
“这事儿某今天偏是管定了!胡人的命也是命!”小渔放下娃娃,站起身来,对着老板挥了挥拳头。
“她说的对,我大唐自开国以来,胡汉一家,不分彼此,共尊天可汗,胡人的命如何便可轻贱?”李邈负着手,声音里充满了威严。
班主听着李邈这气势,声音弱了两分,但还是小声咕哝道:“话虽如此,但带兵反叛,害我们兵祸连连的不正是这些胡人!”
李邈正色道:“胡人有好有坏,安禄山史思明虽是胡人,但此刻正在热血平乱,镇守一方的仆固怀恩大将军也是胡人。你怎可用这种说辞为自己的冷血开脱!”
“说得好,我大唐正逢多事之秋,但凡大唐百姓,不论胡汉,理应同气连枝,共同抗敌,怎能互相攻击。”人群中走出一位中年大汉,身高体健,满面虬须,鬓角染着白霜,一双眼睛宛如鹰一般锐利,皮肤似被风沙磨砺多年的岩石,沧桑粗糙。
班主被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收起摊就想走,李邈却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班主拱手道:“这位郎君,还有何赐教?”
李邈掏出一锭银子,道“这个年头,讨口吃食着实不易,但是再苦也不能作为伤人的借口,这锭银子算作你我的契约,从此以后,对这个孩子好些。”
班主看见银子,眼神顿时明亮,刚要伸手去接。
李邈却将手收回,“若是你违背契约,下场宛如此银。”说完手指寸劲一捏,银子顿时现出几个指痕。
班主满脸骇然的望着李邈,哆哆嗦嗦的接过银子,再不敢造次,收拾收拾东西,好言好语的带着娃娃走了。
刚刚的大汉却没有走,笑吟吟的看着李邈三人,小渔见着这个大汉的胡子,不自觉的伸手去拔,大汉也是一愣,居然没挡,若有所思的望着小渔。李邈急忙拉过冒失的小渔,对着大汉叉手道:“某家丫头不识礼数,还望这位壮士海涵则个。”
大汉却对着李邈,行了一个鞠躬大礼道:“不知郑王驾到,末将仆固怀恩,有失远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