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版本
“你不用再回来了,”师娘绷着一张苍白的脸,把我连同我的包袱一同丢了出来。
我瘫坐在地上,身上披着的一件旧袍滑落到地上,荡起一层尘埃。
“师娘……”立于师娘身后的三师弟忍不住唤了声,一脸焦急地望着我。
师娘偏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三师弟立刻噤若寒蝉。
我默然低下头拾起旧袍,手扒着门坎慢慢站了起来。
三师弟见我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终是没忍住,冲出门来捡起我的包袱,更咽地叫着:“大师兄……”
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微微一笑,接过包袱挎在肩下,“我没事。”又侧身恭敬地对师娘拜了一拜,“师娘,您保重。”
师娘冷眼盯着我,嘴唇抿成一条刚硬的直线。
我深深吸了口气,掠过三师弟,头也不回地朝山下走去。
一路走一路踉跄,没多久我便支撑不住了,一下子跌坐在路旁,一阵火辣的痛感刹时蔓延全身。我揉揉摔痛的大腿,像迟暮的老人般挣扎着爬到一块大石头边。
我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从肩上捻起一片黄叶。
差点忘了,从初夏到深秋,与符颜居然纠缠了这么久。我扯动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唉声叹气了一会,睡意一度涌来,我拢了拢身上的旧袍,阂上了眼皮。
迷迷糊糊中,好像做了一场迟来的梦……
『梦』
我整整衣服,朝洞里走去,刚走两三步就豁然开朗。
只见师叔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丹炉。
我轻手轻脚地绕到师叔身旁,将手中的竹篮放在他近旁,“师傅让我带了些好酒好菜来了。”
师叔一听有好酒,眼睛依依不舍地移离了丹炉转到竹篮上来,急不可待地揭开盖布,一手抄着一只鸡腿一手举起一樽酒壶,开始大口嚼大口咽。师叔舒服地眯起眼睛,“对了,白繁,你待会帮我把那些药渣和死了的药人拖出去埋了。”
我无奈撇撇嘴,抬脚走向离我最近的一堆药渣。
抽动着鼻子使劲闻了一会,没有嗅到怪味,我方才放心地将药渣拾进背篓。
忽然感觉脖子后面凉飕飕的,我吓的一哆嗦,赶紧回头。扫视了一圈,却只看见师叔的身影。可能感觉错了。我耸耸肩,继续拾药渣。
不知道师叔在炼制何种丹药,上次好说歹说从他那得来的丹药已经被我当作糖丸吃掉了,最近嘴馋的很,还得再问师叔要点。得在师叔这免费当半月的仆人才能下山,几颗丹药似乎便宜了他,不如……
“扑嗵……”面前的药渣飞溅的老高,哗啦一声全泼在我的脸颊上,我的右手顿时僵硬在背篓里。
见鬼了!
我忿忿地站起身,伸长脖子朝那堆药渣看去。
一个人呈大字形横摔在药渣堆里,猩红的鲜血慢慢从他破碎的衣裳里溢出,染红了大半边土地。
师叔住在这这深山里,偶尔抓一两个人回来做药人也不是什么怪事,看来这人就是。
我悲戚戚地晃了晃脑袋,手攥着衣袖将脸颊上的赃物抹干净,又继续拾药渣。
“救……救我……”话音落,一只大手猛的抓我的脚踝。
“哇啦!诈尸啦!”我夸张地抱住脑袋,嘴里哇啦啦地乱叫着。
等了半晌,却不见身下有动静。
于是我弯下腰,随手在那人血肉模糊的手臂上点了几下。
抓住我脚踝的手软软松开了。我皱了皱眉,用衣袖擦净他脸上的灰尘——一张妖媚的脸渐渐显露出来。
我瞪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床上的人。
当天光是把他背起来,就让我气喘吁吁了,更别说在师叔浸淫于丹药而的无视我的情况下背着他一间一间找能住人的房间。末了,还得给他喂药、擦拭身子、换衣服。
这样过了几日,我闲来无事就坐在床上死盯着这人看。同样是男人,怎么长的差别这么大,要是我也有这样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就好了……我忍不住又在他脸上摸了把。我边胡思乱想着,边睡意矇眬地打着哈欠。趴在床边小睡一下好了……
睡梦中被一个噩梦惊醒,我出了一身冷汗,接着又猛然发现……我睡在了床上,而且还有一具温热的身体正躺在我怀里,双手死死地搂着我的腰。
我带着疑惑低下头,却与两道直勾勾盯着我的眼神撞个正着,然后……两人大眼瞪小眼相望了许久,再然后……美人松开手,一伸长腿,一蹬……
“啊!!”我惨叫一声,跌下床。美人居高临下地俯视我,“你是谁?”
“救你的男人。”我一本正经地回答。
美人微蹙眉。
我带着谄媚地笑容凑了上去,“美人,你叫什么?”
美人淡淡地瞥了我一眼,“符颜。”
“白繁,我要吃西街的桂花糕,福满楼的西湖龙井,大观园的卤鸭……”“白繁,我要穿景衣坊的衣服。”“白繁,那些松子膏我用完了,再做点。(明明是我用来做药的,硬被他抢去擦手擦脚了。)”诸如此类的恶行,举不胜举。
我气得捶胸差点将自己捶死,一失足成千古恨哇!以为救了位落难的美人,没想到是只白眼狼,比狐狸还难应付。
半月后,丹药成功出炉。我收拾好包袱来到石洞与师叔辞别。
“师叔保重。”我拜了一拜。
师叔赶紧上前托起我,将一瓶丹药塞进我怀里,“万事小心。”
我无言地点点头,然后转身出洞。
符颜正站在洞外静候我,看到我出来,十分高兴地拉着我的手朝山下走去。
『情』
我抬手擦擦额头上的汗,继续驾着我的小毛驴往山下赶。这山上真是越来越热了。
我的师傅,江湖人称“玉手”的鬼面先生已经去世了,他为了救在地牢被折磨得垂死的我,把一身功力都输给了我,彻底成了苟延残喘的废人。
他临死前牢牢拽住我的手,让我发誓不欺负师娘才离开人世。于是我发了誓。
师娘那女人竟然把我赶出了师门。
但是,为了不让师傅留下遗憾,我还是决定去京都把师傅生前吩咐我取的东西拿回来。
我翻了翻身子,努力找到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全身麻的像被无数的蚂蚁啃噬一般,我皱起眉头。
毕竟比不得以前。师傅对我说,你全身的骨头碎了七七八八,接好了以后能站起来一起已经算不错了。
我连午饭都没吃就被赶出来了。剩下的银两也不多,得省着用,怀里还揣着八师弟偷偷塞给我的两张烧饼,不是不想吃,而是烧饼硬的可以做暗器了。
我靠在马车上,伸手揉了揉眼睛。天下如此之大,好像都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毛驴拉着我的马车在小路上颠簸着,四周都是树林,静悄悄的。
一直到快要天黑才下了山。有了马车,我也懒得住客栈了,驾着毛驴直接往通向京都的大道赶。
“卖茶水哟!好喝又解渴的茶水!”一阵清晰的吆喝声传来。我眯着眼向前望了望,前面是家歇脚的小茶馆。
我将马车停在茶馆前,朝小二招了招手。小二立即跑了过来,“客官,需要什么?”
我咂巴咂巴嘴巴,扫了眼过往的人群,“来壶茶,再给我准备点干粮。”
“好咧!”小二笑眯眯地接过我给的银子。
我慢慢从马车上挪下地,然后将马车仔细拴好在路边。这年头,说什么国泰民安,其实还不是一堆一堆的小偷强盗。我这么个手残脚残的人要走到京都不容易,还是看好我的小毛驴比较实在。
然后搬了条凳子,靠着我的小毛驴坐下来。
“您的茶水和干粮。”小二飞快地端来一壶茶和一袋包好的干粮,然后手脚麻利地又帮我搬来一张桌子。于是我又心情愉快地打赏了他点小钱。
我想了想,还是把怀里的烧饼拿了出来,端起茶碗灌了碗水,咬了口烧饼。
“客官,您请这边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出了几个桌凳摆在路边,刚才那位小二正领着两个人往我身后的桌子落座。我用余光扫了眼,是对年轻的男女,面容倒没见着。
还是快点把东西吃完好上路,天黑之前得找个地方休息。
我狠狠地大口咬着,把烧饼囫囵几下吞了下去,拿起第二张烧饼我有些发愁了。
“这桌子凳子脏成这样。”这是女子的声音,有些撒娇的意味。“赶路赶累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茶馆,你将就一下。”这声音很低沉,透着几分冷漠几分张狂。“好,夫君。”女子笑嘻嘻地回答。
夫君?我僵了一下。
算了,这张烧饼还是以后再吃。我将烧饼放入怀里,晃悠悠地站起身来。瞟了眼那对男女,女子装扮华贵,眉目间透着几分少妇的妩媚,男子表情冷漠。
我解开拴马车的绳子,爬上了马车,扬起马鞭抽了一下驴屁股,毛驴就往前走,车轮咕辘咕辘地响。
夕阳有些刺眼,我眯起眼睛。
刚才在茶馆里,没想到竟然会遇见熟人。
当初戴面皮的时候没想过要戴一辈子,现在脸上疤痕交错,我也不想吓着小孩,只好一直戴着面皮,所以他们没有认出我。
符颜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冷淡了不少。我却没想到最后他们俩成了亲。
静丝这女人我不恨她,只是非常讨厌,女人能嫉妒成这样还真是少见。
当年二皇子府一战后我被她关在地牢的时候,她常来羞辱我,“贱人,你没想到吧。流苏的毒是我故意放他下的,老夫人的死也是我设计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干的,现在教主属于我了。哈哈哈哈哈哈!”
算了,不想了。
我把毛驴向树林里赶,然后把牵毛驴的绳子绑在一棵大树上,又拣了些枝叶挡在马车上。做完这些后,我像一堆烂泥一样摊在马车里,果然是人老了……做这么点事就累成这样。
我卸下脸上的面皮后,连连打了几个哈欠,沉沉地闭上眼睛。
『梦』
“你知道去京都要多久的路途吗?”符颜边开心地吞着豆腐花边问我。
我脱口而出:“只要两个月。”
“这么久呀,”他低声嘀咕了几句,又抬起头望向我,“我知道一条近路哦,不需要花银子的。”
我有点心动。
但当我看到所谓的近路是什么的时候,心里不由的大呼:上当了!
符颜趁着夜色的掩护,拖着我上了一条画舫。“怎么样?”他笑眯眯地问我。
只愿不被抓住送官府就好!我撇撇嘴,“还好……”
突兀地,符颜一把地抓住我的袖子、开柜门、关柜门,一气呵成,并且没有一丝声响。
“有人来了。”符颜附在我耳边轻轻说道。他温热的气息喷在我耳廓里,惹得我全身一阵酥麻,我想挪挪身体,却发现这木柜真是小的可怜,勉勉强强可以躲进两个人。
真不该听他的馊主意,躲在这歌妓换装的房间里。“
好热。”我忍不住说道。
我只觉得这小小的木柜中的温度越来越高,身体里也被高温炙烤着。
符颜“嗯”了一声,声音有些嘶哑。
脑袋里嗡嗡作响,好像连呼吸也夹着燥热感,我无力地软瘫在符颜身上。掌心下触碰到他的薄薄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湿,紧贴在皮肤上。
好热。
我快受不了,伸出舌头拼命地舔着嘴唇,还是觉得口干舌燥。只想找个湿凉的东西来降温,我半清醒半昏迷地用手在符颜身上胡乱摸索着,黑暗中一个柔软的东西触到我的面颊,我的嘴唇顺着这个柔软的东西就覆了上去。
好甘甜!
我不停地吮咬着,似乎要把这处柔软吞进肚里去。
仿佛灵魂都要融化了……
突然,一道刺眼的亮光将我硬生生地垃回了现实。我睁开眼睛疑惑地看向亮光,只见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正呆呆的盯着我。
我一时间脑筋也没转得过弯来。
“快点放开我!”耳边只听见符颜紧张地低吼着。
我立刻傻愣愣地松开手臂。
还未等符颜动手,女子早已从震惊中苏醒过来,慌忙地一边朝门口跑一边大叫:“有刺客呀!有刺客呀!”
迟钝如我,也被女子的尖叫声拉回了现实。
符颜紧皱眉头,右手曲指,隔空一点,女子立马僵在原地。
如果是平常,我肯定会跳起来兴奋地大叫:“符颜你好帅”、“符颜你好厉害”云云。可是门外响起纷杂的脚步声时,我就知道现在只要做一件事——那就是逃命!
符颜也不迟疑,抬起长腿,将身旁的木柜踹飞,木柜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嘭”地一声落在房门口。
“走!”符颜牢牢抓住我的手,在我惊愕的眼神中,华丽丽地破窗而出。
“啊啊啊~”我又惊又怒,顾不上叱骂他,只得手忙脚乱地紧紧抱住符颜。
“快点吸一口气。”呼呼的风声中裹着符颜的声音涌进我耳朵里。
“怎么……吸气……”我结结巴巴地问道。
话音刚落,一股苦涩的水流进我还未来的及闭上的嘴里。眩晕感、沉闷感、酸疼感……各种感觉张牙舞爪地向我包围了过来,顿时好象掉入了一个狭小黑暗的匣子里,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唯一让我心安的是手下真实的躯体温度。
难受难受。
我蠕动着嘴唇想要说话,但是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地掐着,胸部痛苦地像要炸开。突然一个湿润的嘴唇覆上了我的,一股气息送入我的嘴里,我仿佛抓住一棵救命稻草般狠狠吻住,贪婪地汲取着空气。
接着晕了过去……
再一睁眼,只看见一轮弯月当头照,十分撩人。
我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吐出一口浊气。
“醒来了?”符颜的笑脸一下子遮住了我的视线。喉咙有些发干,我只好点点头。
“喝口水。”他蹲下来扶起我的上半身,捧着一块蕉叶送到我嘴边。
我小小地含了一口。
“你亲了我,我也亲了你,我们算是扯平了。”符颜仔细地替我擦干净嘴角的水渍。
我却沉默了。
有些东西,一番生死挣扎后,就已经不同了。
『情』
正迷迷糊糊睡着,车外就传来乒乒乓乓的打斗声。
我咒骂一声,将被子蒙在头上继续睡。
不管了,我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
打斗最后以一声惨叫声结尾,结束的干干净净。
“马车里有人吗?”有人在车外叫。
睡觉睡觉,不理他!
“有人在车里吗?”
睡觉睡觉睡觉!睡觉是天下大事!
“车里没有人吗?”
我忍无可忍了,对着车外面的人大叫道:“有话快说。”本来还有句有屁快放,但我是个文人,所以那句话还是没说出口。
“兄台打扰了。我在马车外拣到一个荷包,不知是不是你的?”车外的人问道。荷包?我马上竖起耳朵。反正没钱用了,不拿白不拿。我将车帘撩开一条缝,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出去,“是我的,给我吧。”
一只大手如闪电般钳住我的手腕,猛的一拉,把我扯出了马车,我狼狈地摔在地下。
没等我反应过来,耳边就传来一声惊呼:“白繁!”我抬头一看,竟然是流苏,他一身黑衣,我差点认不出了。
我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你怎么在这?”
“我来找你的。”他蹩着眉头看我像老头子一样不麻利地爬上马车。
“找我干什么?”我抖开被子披在身上。
“京都的那样东西被人偷走了。”他一直皱着眉头看着我。
“怎么会这样!”我苦着张脸。
师傅叫我去取的是一件上古神器,叫做八卦轮回镜,是封印火山时用做阵眼的。
“我还记得师傅说过一个方法也可使轮回阵运转,”流苏挑起眉毛,“就是找一个功力深厚的人当阵眼。”
“真的?”我睡意朦胧地问着。
他不屑地哼了一声,“当然是真的。”
“你去找这种人,我回去告诉师娘。”不等他回答,我一头倒在马车上。
实在是太累了……
第二天我一早就起来了,精神特别充沛。然后掉转驴头,重新向山脚驶去。
还没过正午我就到了。
我从贴身的荷包里掏出一截半指长的竹管,放在嘴边轻吹,然后心里默默地数十个数。刚数到一,一道身影倏的落在我面前。
“大师兄,”站在眼前的八师弟无奈地叫唤,“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一脸严肃、有板有眼地对他说:“背我上山,我找师娘有事。”
“好。”八师弟二话不说直接把我背上背。
我想了一想还是从腮边揉了揉,在脸上揭下一层薄薄的面皮下来。用以前在山上的面容来面对他们比较好。
八师弟带着我飞快地在树林里穿梭。没过多久,他背着我在山腰的一个亭子停下,“你先换套衣服,山上有客人来了。”
“谁来了?”我边换外衣边问他。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符颜。”
我系衣带的手顿了一顿,才忽然想起八师弟是和我走的最近的,我所有的一切他都知道。只记得那时他照顾被救出地牢的我时说了句,爱恨分明。
爱恨分明我懂,但是我却做不到。
我又老老实实趴在八师弟的背上。
八师弟的身影晃动着,身边的大树嗖嗖嗖地往后退。
我倒忘了,我连我的门派都没告诉过符颜。
八师弟直接把我送到了后院的石亭里,“你在这等我片刻。”
我对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吧去吧。”后院平常没有人来,是给客人住的。
我无聊地趴在石桌上,正打着哈欠,隐隐约约好像听见有人在说话。我抬起头朝四处张望。
“符兄,请这边来。”似乎是五师弟的声音。隐约看见从后院大门走进来三个人影。“谢谢这位师兄带路了。”
仔细一听,这声音有点像符颜。“不用如此客气。”五师弟吱呀一声推开其中一间房的房门。“多谢了。”听的比较真切了,确实是符颜。
符颜……我心里念着他的名字,脑袋里喷涌而出的画面却让我眼眶发涨,想莫名地流泪。
『梦』
人们都说独守空闺的女人最寂寞,我现在总算亲身体会了。
只记得当日来符颜家时,那个符颜指名道姓照顾我的静丝,也在瞪着大眼睛上上下下扫视了我好几遍、丢下一句“狐精”后,气冲冲地夺门而出,再没出现。
而且我还不得不承认自己掉了入虎口。因为……符颜他老人家就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魔教“捧月”的教主是也!当时他告诉我,我当场被震得头晕眼花。但是后来想想,师傅从来没有教导我们要扶正除魔。所以,符颜是魔道中人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我伸伸懒腰,从床上爬起来。刚一打开门,我就愣住了,门外正站着那个叫静丝的女人。
她蹩着眉望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愤,“教主让我带你去老夫人那。”
“好。”我点点头。
“戴上这个。”静丝抛过来一个东西。
我伸手接住,发现是一个银色的面具,好奇地问道,“戴这个干什么?”
静丝一脸的不耐烦,“你毋需知道。”
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我气极。
符颜他娘住的地方不远,穿过几个幽静的廊道就到了。静丝站在门外轻轻扣了几下,一位戴着面具的老妪打开一条小缝探出半个脑袋来。
“门主吩咐我要带的人已经带过来了。”她伸手指指我。
老妪侧了侧身子,示意我从门缝里进去。老远就瞧见厅堂里的太爷椅上坐着一位青衣妇人,正在饮茶。
我大步跟在老妪后面迈进了厅堂。“夫人,乌公子来了。”老妪弯着身子轻声地说道。“哦。”老夫人呆呆地点了下头。
咦?这老夫人怎么像块木头一样?
“乌公子,你和夫人聊吧,老奴先退下了。”老妪冰冷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也不等我回话,自顾自地退了出去。
我尴尬地摸摸鼻尖。
“乌……乌……”老夫人忽然将手中的茶杯砸了出去,傻呵呵地笑着,步履蹒跚地向我靠了过来。
“老……老夫人……”我一边结巴地说,一边被吓得直往后退。
老夫人却笑的更欢了,不亦乐乎地和我玩起了抓人游戏。
啊啊啊!!符颜!!你是存心要蹂躏死我吗!!
“不跑……”老夫人完全不管我痛不欲生地表情,迈着强健的步伐一步步逼进我。
可怜我一个风寒刚好的柔弱少年,被她追的上蹿下跳的。“老夫人……别追了……”我呼呼地喘着粗气,无力地倚着一根大柱子。
老夫人也跟着停了下,偏着头,眨巴着眼睛瞅我,“好玩……”我捂着额角,心里响起一连串哀叹。“我要……抓你!”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老夫人突然一下子冲上来,一把抱住我。
我愣了一会,开始死命地挣扎。
混乱中,老夫人蹭掉了我的面具,信手绾好的发带也被她扯散了。
就在我低头去捡面具的时候,看见老夫人惊恐地盯着我的脸,边退后边嘶声力竭地大叫:“坏女人!!贱女人!!”
怎么了……我被这一连串的事情弄的头昏眼花。
“滚开!!滚开!!”老夫人捂着苍白的脸,像见了鬼似的。
眼见着她已经退到了栏杆旁,我的心提到了喉咙口,也不再顾及是否会被抓伤,三步并作两步靠上去,死死抓住老夫人的手臂。老夫人却愈加疯癫,另一只手不住地推搡我,“不要!!不要碰我!!”
我此时并没有多少力气了,只能死死纠住她的衣服。
“娘!”就在这时,耳边传来符颜又气又急的吼声。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而老夫人却趁我分神之际,用力扯出自己的手臂,身子一扭,沿着栏杆飞了出去。远处冲天而起一束炫丽的火花,老夫人就像一只折翼之蝶,凄凉而又华丽地飘落,在短暂的时间里绽放出最美的姿态。
刹那芳华。
“娘!”符颜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闪动着身影从栏杆一跃而下。
我张开嘴巴,急切地想解释,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我木然站在原地。
“白繁!”一袭黑衣的蒙面男子飘飘然落于我身旁,他抬手扯下了面巾,“我是流苏!”我张张嘴没有发声。
师兄流苏?他怎么会在这里?
“快跟我离开!”流苏焦急地抓住我的手腕。
不!我要留下来!我无声地对他叫道。
“由不得你了!”流苏咬咬牙,一记手刀劈向了我的后颈。
我眼前一黑……
京都,二皇子府内。
“流苏,准备妥当否?”二皇子小声地问道。
“一切妥当,只待皇子建功。”流苏含笑回答。
二皇子哈哈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我跟在流苏身后,一脸冷漠。当流苏告诉二皇子是我带领着他找到魔教老巢时,答案已经呼之欲出,流苏原来一直在跟踪我,而且成功地在捧月山庄投了毒、放了火。
我担心的是符颜……不知道他是否已误会我……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流苏眯着眼睛看向远方,嘴里稳稳地吐出几个字,“魔头来了。”
符颜破空而来,身后还紧紧跟着几个男女,应该是他座下几大护法,其中就有静丝,她正嘲弄地看着我,眼神宛如毒蛇一般狠辣。
符颜死死地盯住二皇子,双眼赤红如血,“给我解药。”
二皇子朗声一笑,“符教主是否愿意用性命来换?
“杀。”符颜面无表情地一挥手。然后他转过头来,眼神冰冷地盯着我。
后来,听有幸在二皇子府之战中逃出生天的人说道:当日符颜带着他门下大小魔头前来报仇,将二皇子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不过武林盟主之子流苏也真是厉害,凭他魔头们如何进攻,也不过是前进了一尺而已。撕杀中,血流似海,两方人马踏着无数的尸首前进,真是惨烈至极……不过最叫人可惜的,是鬼面先生的大徒弟为救大魔头符颜身受重创,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情』
真是冤家路窄。
我赶紧把头缩回来,可是这时已经晚了,只听见五师弟大喝一声:“谁躲在那里!”
紧接着,唰唰唰,三道身影齐齐立在我面前。
“大师兄!你怎么回来了!”五师弟走上前激动地握住我的双手。
“我回来找师娘有事。”我闷声回答。
“哦,现在师娘就在书房,要不要我背你去?”五师弟依然傻呼呼地问着。
“不用了,我等下自己去找她。”我站起来,转身就要走,忽然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男人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等一下。”
这大手一搭就是妙招,我半边身子顿时都麻了。
我只好无奈地转过头。
“不知这位师兄为何要以面具示人?”符颜微微一笑,眼底却透着不确定的光。
“大师兄,原来你是带着面具啊。”五师弟还在一旁傻愣愣地多嘴。
我狠狠地瞪了五师弟一眼,然后无奈地说道:“非是我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只是我天生相貌丑陋。”
“那就得罪了。”那双大手从我腮边一掠,把我脸上薄薄的一层面皮揭了下来。然后就听见这三人倒吸冷气的声音。
现在这副尊容连我自己都认不出来了,更别说你们了。
“对不起。”符颜将面皮还给我,语气中透着几分失落。我大量地摆摆手,将面皮整平重新戴在了脸上。
“夫君,我们回房吧。”静丝厌恶地望了我一眼,拉着符颜就往房间走。
我若无其事地继续坐上石凳上。
他……似乎更憔悴了,瘦了不少。现在应该很幸福,娶了个这么貌美的妻子。
我叹一口气。耳边忽然响起八师弟放重的脚步声。
“小八,我不去见师娘了,你背我到山顶上去。”我站起来,弹了弹身上的灰尘。
走吧,早走早好。
八师弟应了一声,蹲下身子来。我趴在他背后,揉乱他的头发,“走。”
想当年师傅下山的时候正是风华正茂,他对他的师弟们说,走,我们去江湖。
他说的如此干脆潇洒,我学不会也做不到。这里有太多我放不下的东西,不能像我师傅那样断然走的干净。
越往山顶去越热,我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打湿。等到了山顶,八师弟已经累的气喘吁吁了。
“小八,你先下山去。”我轻声对他说着。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我在这等你。”
“这山顶又没野兽什么的,我不过是观察一下山顶的情况,,你不用担心我。”我很有耐心地跟他解释。
他默默地看了我一眼,“你要等我。”我信誓旦旦地使劲点头。
看到他渐渐走远,我才松了口气。
我试了试迈步,可是才挪动一步就狠狠地摔在地上,全身上下使不上一点力气。
走不动就爬吧。
山顶正中立着一块大石头,那就是阵眼所在。师傅说,轮回阵下压着一个火山口,眼见着又要喷发了,所以得用轮回阵加八卦轮回镜压制着。
这个笨师傅,他总是那么忧国忧民,最后死了,也没见着全国百姓来给他送行。
我咬紧牙关,身上的骨头像被人拆了又拆,咯吱咯吱作响。每爬一步,身上破碎的骨头就扎进肉里,又一次体会到了万箭穿心之痛。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终于爬上了大石头,躺在大石头上大口大口呼吸着,身上已经疼的麻木了。
其实在八师弟送我到后院的时,我就偷偷地溜进了我的房间,翻到了师傅临终时留给我的一封信和一把匕首。
我抖着手地从贴身内衣中掏出那把匕首,推开刀鞘,在手腕深深地划了下去。
阵眼就是一个功力超过一甲子的高手的鲜血。师傅传给我的功力使我勉强可以称为高手。
这种流血的感觉很微妙。
我瞪大眼睛,想把我看了十几年的天深深刻进脑海。
其实,八师弟说的爱恨分明我懂。
我对符颜却没有恨。
他流着泪对我说,你知道吗,我有多爱我的母亲,可是你杀了她。
师傅,我帮你了却了你的心愿,你见到我后可不要骂我。
我沉重地阖上眼皮。
走吧走吧,此生足够了。
“白繁!白繁!”“大师兄!”
人的一生,生了便生了,死了便死了,生生死死都只是梦而已,哎,我到最后才明白啊。这是师傅临死前对我说的最后一段话。
我也只是到现在才明白。
“白繁!你在哪!!”“大师兄!!!”
人死梦碎,犹如人死灯灭。
『情终』
二皇子府一战后,捧月教元气大伤,武林正义人士欲趁势一举歼灭捧月教。
“符颜,你还是束手就擒吧,我在你身上的毒怕是快发作了。”黑衣人不耐烦地蹙起眉头,语气开始生硬起来。
符颜咬着下嘴唇,强压着体内翻腾的气血,不发一言,倔强的眼神直逼面前的黑衣人。
黑衣人似乎被他惹怒了,呲着牙齿对四周的蒙面人一挥手,“抓住他!无论生死不限!”
四周围着符颜的蠢蠢欲动的蒙面人一听指令,马上疯狂地从四方朝他涌了上来。符颜咬了口舌尖,抽出佩戴的宝剑向一个方向扑了过去。
“拦住他,别让他打开一个缺口。”黑衣人眯着眼瞧出些端倪,于是又立即施令。符颜见逃脱之计被识破,只好退到了一棵大树旁,再另寻出路。
可是体内的毒开始发作,一阵阵眩晕感和酸疼感朝他袭来。
符颜努力地打起精神,但是脑袋里仿佛塞满了细线,不断地拉扯又纠缠。手越来越无力,脑袋也越来越沉重,开始力不从心。
这时符颜眼前开始出现幻象,幻象中的人儿不是替他挡剑且在死之前吐露真相的结发妻子,而是一个清秀的少年不停地出现又消失,生气的时候爱嘟嘴,无奈的时候喜欢耸肩,笑的时候眼睛像月牙一般……
白繁,我好想你。可是你却死了。
不知什么时候,这个少年已经深深烙在他心里。
就在一恍神间,手里的剑被人挑开了去,符颜直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一倾,喷出一口鲜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好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符颜的意识一点一点被慢慢拉回来,他缓缓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无尽的青色。
这好象是间竹屋。符颜心想着,转头想找寻竹屋的主人。
却发现有一白发素衣男子正倚着他的床沿假寐,男子脸上的皮肤透如琉璃,布满了浅浅的、丑陋的伤疤,精致小巧的脸蛋越见削瘦。
符颜怔怔地望了半晌,心中仿佛堵了千万斤巨石,眼中似有湿润的液体正在慢慢地淌出,他蠕动着嘴唇,用嘶哑的声音唤道:“白……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