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故事 阳光盛开的地方
你说,海的尽头是什么呢?
小时候,会有很多天马行空的答案。长大后,也许,绝大部分人会直接说:不知道。
在柒柒眼里,海的尽头,也许就是阳光盛开的地方。
乡野小镇,普普通通的一家四口,挤在两层楼小屋。
简单的生活并没有过多的重男轻女思想,但是父母从未寄重望于柒柒,柒柒从小就是放养状态,但是她乐观,通过学校老师的感染,她知道平淡生活也能创造伟大。
柒柒的父亲和母亲都在镇上一个印刷厂上班,一家人就是靠着在厂里务工的微薄工资度日的。虽说不上大富大贵,但也过的去。
那时候,镇上刚通公交不久,柒柒第一次知道,原来去县里要走上半天的路,公交半小时就能到。
公交的终点是县府大楼,大楼门口有个雕塑,阳光照耀的时候,闪闪发光。柒柒和小伙伴们每次路过,总会憧憬着未来也能在县府大楼里上班。
每逢月底,柒柒就会拿着攒了一个月的零用钱,跟着小伙伴坐公交去县里逛。
一切似乎都是照着平淡生活按部就班的进行,但事与愿违。
柒柒小学毕业后的那年暑假,百无聊赖的一个下午,由于天气太热,街上都没有什么人,只有蝇虫的嗡嗡声在街角此起彼伏。柒柒的父亲在厂里上班,维修机器的时候,机器突然转动,半边身子被绞进了机器里。
印刷厂离柒柒家很近,厂里的工人都是附近的居民。柒柒和弟弟正在睡午觉,家里的大门却被人唰的一声打开了,然后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柒柒惊醒,害怕的拿着蒲扇,小心翼翼地往卧室门外走。却发现是自己的母亲,母亲满头大汗地寻找着什么。
柒柒只是问了句母亲怎么突然回来了,母亲却突然大哭起来,仔细一看,母亲脸上的汗水中夹杂着泪痕。
母亲告诉她,父亲在厂里受伤了,需要钱,可是家里前段时间刚开始翻修房子,已没有多余的钱,她在找先前借钱给大伯家签的借据。
那时候,工伤的概念还没那么具体,一出事,柒柒母亲想的就是回家拿钱。
柒柒还不知道父亲伤的到底有多重,母亲让她和弟弟在家里不要出去,她只是嗯了一声,看着母亲焦急离去,她便回去躺在弟弟身旁继续睡午觉了。
那天傍晚,母亲还没回来,柒柒给弟弟做好了饭,给父母也留了饭,然后她跑去问隔壁也在印刷厂上班的王叔,知不知道她父母在哪个医院。
但是大门紧闭,父亲是印刷厂的设备维修工,王叔是父亲一手带起来的徒弟。
按理说,这个点,王叔应该在家里听广播。柒柒略显纳闷,突然发现街坊都在小声议论着什么,但当她走近,大家都停止了八卦,各自散了去。
一个大妈问柒柒她的母亲怎么样了,柒柒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母亲还没回来,大妈便没有再问。
看样子,其他人也不知道母亲什么时候回来,她便回家看着弟弟吃完饭,洗完碗,坐在家门前一边乘凉,一边等父母回家。
夜深了,母亲还没回来,柒柒开始有点害怕和胡思乱想,该不会是出事了吧?母亲从来没有这么晚没有回来过,下午说父亲受伤了,莫非很严重?
纵然心里害怕,柒柒还是哄着弟弟睡觉。柒柒十二岁,弟弟四岁,姐弟二人相差八岁。父母上班忙,这个弟弟差不多都是柒柒带大的,母亲不在,弟弟自然是习惯了,没有觉得有异常,也很乖。
一个平淡的家庭,从那天起,开始坠入了深渊。
在惶恐中,柒柒不知不觉睡着了。一早,突然睁开眼睛,她有点诧异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也不知道,然后马上起身去找母亲。但是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母亲,母亲是一夜未归吗?柒柒害怕地跑去找大伯,但是大伯不在家,只看到大她六岁的堂哥正在吃早饭。堂哥只是无足轻重的说了句:你爸死了。
柒柒的天,塌了。
十二岁,对于死亡还没有什么明确的概念,她只知道以前村里听说有人死了,就永远回不来了。
她大概知道,父亲也永远回不来了。
柒柒着急地跑回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这时候,母亲不在家,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回去先照看弟弟,然后带着弟弟去厂子门口看看,打听那些工人知不知道母亲现在在哪里。
一个平时经常和柒柒母亲聊天的工友,看不下去了,悄悄跑到柒柒身边,告诉柒柒:你妈妈应该还在县里的医院和印刷厂的老板协商赔偿的事情,你们两个不要乱跑,注意安全。
柒柒哪里能再等了,她拉着弟弟准备坐公交到县里的医院找母亲。弟弟走到一半,走不动了,柒柒只能背着弟弟走。坐在公交上,再也没有以前那般轻松的心情。
下了车,她又得哄着弟弟,步行去医院。
等到了医院,已是精疲力尽。一路寻找,终于看到了大伯,柒柒高兴地喊着大伯,但是大伯似乎是没有听到,而后柒柒的母亲追了出来,母亲看起来哭了很久,整张脸惨白中带着点通红,眼睛也肿了很多。
母亲试图追上大伯,嘴里念叨着:大哥,我还有两个孩子要养,你不能这么无情啊......
柒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拉着弟弟去追母亲。
她看到母亲跪坐在地上大哭,母亲看到姐弟二人出现在眼前,说了句:你们怎么来了。话还没说完,便更咽的说不下去。
母亲紧紧抱着姐弟二人掩面痛哭。
等心情平静许多,母亲起身,抱着弟弟,拉着柒柒,往医院走:走,咱再看一眼爸爸。
第一次来到太平间,迎面是刺骨的寒,进去是低沉的暗。
工作人员拉开了其中一个冰柜,柒柒看到父亲平静地躺着,若不是看到下半身的白布被血水染红,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弟弟看到父亲,想要爸爸抱抱,母亲转过身阻止。
回去的路上,母亲没有说一句话。回到家,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柒柒就那样安静地看着母亲,这个年纪,什么都不太懂,也什么都略懂,她就那样安静地熟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母亲吃过饭,躺在床上,柒柒以为她睡着了,便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哪知母亲并未入睡。母亲侧过身子,告诉柒柒:爸爸走了,你们以后没有爸爸了,你要懂事,好好照顾弟弟,妈妈以后就指望你了。
柒柒像是被训诫似的,安静地接过了养家糊口的重担。
后来,在父亲的葬礼上以及后面的生活中,柒柒大概知道了那天的详情。
父亲在维修设备的时候,王叔没有注意到,打开了机器开关,父亲就被卷了进去,但是王叔没有马上报警,而是慌张地逃走了,派出所找了很久,也发了通缉令。那个车间那天正好放假维修设备,除了父亲和王叔,没有其他人在。过了好一会儿,路过上厕所的工人才发现父亲,父亲那时候已是奄奄一息。后来厂里报了警,警察和医生赶到的时候,医生其实已经说没救了,但是母亲坚持要送去医院抢救。再后来就是大伯拿走了所有赔偿金,撕毁了先前的借据。
父亲走了,什么都没有剩下。
平静的生活崩塌了。
柒柒记事以来,王叔一直住在柒柒家隔壁,跟着柒柒父亲一起上工,二人经常坐在门口磕着瓜子,喝酒聊天。
原来,逃避是可以什么都不念及的。
大伯是父亲的亲哥哥,爷爷奶奶早逝,大伯是看着父亲娶妻生子的。
原来,所谓的亲情也逃不过金钱的诱惑。
一眨眼,快要开学了。
开学的前一晚,母亲拿出学费,交给柒柒,告诉她,明天得自己去学校报到了。
以前的每年开学,都是父亲骑着自行车,载着她去学校的。父亲走了,柒柒也自然明白以后再也没有人骑着自行车在学校门口等她了。
父亲去世后,母亲一蹶不振,脾气也坏了很多。虽然每日还去厂里上班,但是母亲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经常因为一点小事歇斯底里。
柒柒懂事地忍受着这一切变故,找了些手工活在家里做。小伙伴找她一起坐公交去县里的时候,她总是回绝,久而久之,小伙伴也不再找她玩了。
家里的房子,先前翻修了一半,还没用的水泥和砖块就那样堆在家里,母亲只能趁着休息的时候,自己上手。那时候的工钱仅仅够家庭日常开销,再说,父亲的医药费和丧葬费,支付了一部分,也都拿不回来了,家里真的是揭不开锅了,只能等母亲每月的工资发下来再买其他耗材。
就这样,弄一阵,停一阵,后来母亲干脆直接问亲戚借了点钱,随便整了整房子,就算是结束了。
先前,父亲承诺柒柒,会给她刷个粉色的公主房,这一切都没了。柒柒看着和之前没差的房间,眼泪忍不住打转。她难过的不是房子,是现在经历的和今后要面对的生活。
......
初三上半学期结束,看着村里的好几个人都开着车回村过年,柒柒决定跟着村里的人去外面打工补贴家用。
父亲离开后的两年里,母亲憔悴了很多,头上的白发渐渐冒了出来。弟弟七岁了,也到了该上小学的年纪了。
平日里,懂事的柒柒都会帮着母亲做拿回家的零活,手上满是同龄孩子没有的老茧。
母亲劝她把下半学期读完再说,万一考得上重点中学呢。
但是柒柒知道,就算考上了又能怎么样。这些年,能借钱的亲戚都借遍了。高中要去县里读,来回的车钱、学杂费和生活费等等,都是问题。
再说,她也不能让弟弟没有学上。
学校的老师也劝她先把初三念完,学费的事情大家一起想办法。
柒柒开始纠结了。
尽管家里出了变故,但是她一向是班里的前十名。家里墙上贴满了她的奖状,父亲还在的时候,尤为自豪。
这天晚上,柒柒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这,也许是最后一个寒假了。
这个冬天格外的寒冷,北风呼啸,这个年也过的略显寒碜。没有了往年的新衣服,也没了往年的烟花爆竹,热闹属于其他人。
零点的钟声响起的时候,柒柒躺在床上,看着黑黑的天花板,听着门外热闹的欢呼声,她开始回忆以前父亲还在时,一家人会一起在门口放烟花,父亲总是会烧很多姐弟爱吃的菜,母亲也会把暖炉烧起来,放在中间,一家人围着吃火锅......透骨的寒冷让她打了个寒颤,不争气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初四早上,柒柒最终还是跟着同乡小姐姐踏上了漂泊之旅。
天还没亮,不远处,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渐起,是即将远去的信号。
柒柒拿着早就收拾好的行李悄悄掩上了房门,她对这个家最后的记忆都留在一片黑暗里。
走到路口的时候,柒柒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家,湿了眼眶,然后径直走向了停在路边的面包车。
母亲和弟弟还在熟睡,前一天,母亲看着柒柒收拾行李的时候,交代了一切出门在外的注意事项,要注意安全,要吃饱穿暖,记得不要轻易相信别人。要是怕了,就回家。
一千多公里,车子几乎开了两天两夜,柒柒第一次去这么远的地方。原来,这么宽的马路也会堵车。
落脚之后,同乡的小姐姐带着柒柒到她工作的饭店找活。未满法定用工年龄,只能在后厨帮忙洗碗和打扫,有监管部门过来查访时,需要马上躲开。饭店包吃包住,连房租费都省了。
一个礼拜的时间,稚嫩的小手早已被水泡得不成样子,柒柒咬牙坚持下来了。
第一份工资发下来的时候,她高兴地躲在被窝里哭,一想到生活会就此改善,她抹了抹眼泪,笑着在温暖的被窝里睡去。怪不得那些同乡都往大城市跑,虽然辛苦,但是这些钱她得做大半年手工活才能赚得到。
生活之所以艰辛,是因为给了你希望,又掺和了一些定时炸弹。
好景不长,第二个月的时候,这家饭店被人举报使用童工,柒柒和其他几个年纪相仿的人被带到了收容所,收容所的人计划第二天送那几个孩子回家。
在收容所的那个晚上,几个孩子计划着逃出去,他们不甘心,暴富的梦想还未实现就被迫遣返,还不得被同乡哥们笑话。
几个人计划着逃跑线路,去哪里落脚。这时,门外楼道传来了脚步声,几人马上散去装睡,手电筒的光来回扫过一遍后,门被关上了。
到了后半夜,几个孩子收拾好东西,摸着黑来到一楼,小心翼翼一遍遍地摸着门把手,终于打开了一个靠着马路没上锁的房间,从窗户爬了出去。
大马路上,凄凄凉凉,时而几辆车子飞驰而过。
柒柒跟着他们去找其中一个人的哥哥,那人的哥哥在这儿帮人看赌场,几个孩子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又不知道是什么险途。
刚开始,大家还能跑,还能打打闹闹,后来,由于夜晚实在寒冷,个个都缩着身子沿着路边慢走。
突然,几道强烈的光射向人群,上下左右摇晃着。一辆大车向他们冲过来,几个孩子根本不知道这辆车的驾驶员因为疲劳驾驶,此刻已半睡半醒,他们只是像往常一样,在路边停下躲避。当车子越靠越近,几个人呆在原地,等反应过来已来不及躲闪。
柒柒和那个带头的男孩站的远,车子从他们眼前擦过,就差一点点......
一阵喧嚣后,四周又是死一样的静寂。
车灯还亮着,男孩查看了一下情况,便拉着柒柒跑。
柒柒呆愣着问:“他们怎么办?”
“他们已经死了,你走不走?不走就等着被带回去!”男孩操着一口不太熟练带着乡音的普通话。
柒柒来不及多想,便跟着跑了。
男孩叫阿海,他是被拐卖到此地的。虽说是被拐卖,但是看过大城市的繁荣,他也舍不得回大山里种草药。逃了三次,被拐了三次。这一次,他刚被解救出来。
他口中帮别人看赌场的哥哥,是第二次拐他的人贩子。他相信那个哥哥,只是因为那个哥哥在路上捡到他的时候,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径直走掉,而是把他带回去,给他吃穿。二人寒暄之后才发现,竟是“同乡”。而他不知,“同乡”其实就是在和他套近乎的骗子。
阿海从买家那逃出来后,买家将那个同乡哥哥狠狠揍了一顿,并且抢走了哥哥值钱的东西。那个哥哥气不打一处来,此后,因手脚不干净,被黑老大砍掉了一根手指头。
当阿海带着柒柒敲响他的房门时,他突然邪魅一笑:傻小子竟然还能找到这里,还带了一个傻姑娘,这不,钱自己跑到钱袋子里来了。
柒柒和阿海就暂时在哥哥家住下了,柒柒甚至不知道那个哥哥姓甚名谁。
而那个哥哥自从二人摸到他家门口时,就开始寻找买家。
哥哥租住在地下室,阴暗潮湿,白天也看不到太阳。当他们向哥哥打听有没有帮他们找到工作时,哥哥说的最多的就是,外面风声紧,让二人在屋子里待着,哪儿也不要去。
那几日,柒柒几乎不知道天亮了没,天黑了没,她能看出哥哥的窘迫。屋子里的灯坏了几处,只有厕所的灯还能发出微弱的光,地上的垢积的发黑,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是黑乎乎、脏兮兮的。
不知道过了几天,柒柒趁着哥哥外出时,对阿海说:“要不,我们走吧?哥哥答应给我们找工作,但是都这么久了,也没动静,只是让我们呆在这里,我们自己想办法吧。”
阿海虽然也有所怀疑,但是他还是选择相信一开始给了他温暖的大哥哥。这种信任仅仅来源于男孩稚嫩简单的想法:在这里,只有这个哥哥不会想着送我回去,愿意收留我,帮我留下来。
但他不知道,此时的哥哥正在因为先前的仇恨计划着更深层次的报复。他要把男孩卖给专门砍断人手脚筋,毒哑孩子乞讨的犯罪集团。这几天,他正在摸门路,接近那帮人。
先前哥哥说帮阿海找到工作了,带他出去“面试”,也就是“看货”,价钱谈拢,吃饱喝足,送他“上路”。
阿海的记忆却还停留在当时哥哥请他吃的最后一顿大餐,并且每次回想起来,都十分自我感动。那次餐后,哥哥借口出去买包烟,便走了,后来几个人进来,说是来找他上工的,便被带走了。直到意识到被骗后,他还一直以为那个哥哥知道他“失踪”后,会一直找他,再次解救他。
还未被世俗过多渲染的单纯,是那群落后山村小孩儿渴望在大城市驻足的星星之火。
晚上,柒柒和阿海都还未入睡,哥哥拖着醉醺醺的身体回到了地下室。一进屋,门都来不及关紧,跌跌撞撞地找到床,便倒头就睡。
这时,手机响了......
两个孩子从未用过手机,自然不知道怎么接电话。手机一直响,安静的夜显得格外吵闹。
虽然他们没用过,但是知道需要按下按键才会让手机停下。慌乱中,柒柒不小心按到了接听键。
手机那头传来暴躁中年男子的声音,操着一口乡音十足的普通话:“你个鬼啊!死哪里去了,老子打了这么多通电话都不接......”一阵骂骂咧咧后:“下家找好了,男娃一千,女娃五百,卖到柬埔寨给黑帮种罂粟。现在警察查的紧,讨饭那帮人都不知道死哪避风头去了,不收新的小孩......喂,你怎么不说话......”
“哔~”手机那头见没人回应,便挂断了电话。
柒柒僵硬地小声跟阿海说:“阿海,我看过新闻,罂粟是用来做毒品的,柬埔寨不在中国,他们是想卖小孩去做犯法的事情,你说......那个人说的男孩女孩是不是在说我们......哥哥是不是坏人......”
“不可能!”阿海略带倔强的强硬语气反驳。
“可是,我们在这里好多天了,这个哥哥应该都是白天睡觉,晚上喝醉了回来,不像是好人......”柒柒开始害怕,她观察过门外的动静,有人经过的时候,哥哥都不在,每次哥哥回来,走廊都是静的能听到回声。
阿海心里其实也有点松动,但他依旧相信这个陌生土地上给他“光”的第一个人。
“我们离开这里吧!我真的害怕,我想去找我家乡的姐姐,是她带我来这里工作的。”柒柒越想越害怕,或许是因为寒冷,开始微微发抖。
“你要走,自己走,被抓回去就别后悔,”阿海躺回用破报纸铺着的地面,重新睡了下去,侧着身子,闭上了眼睛。
房间的门平时都是被锁上的,面对这次难得的机会,柒柒不想错过。
柒柒小心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躺在床上的哥哥突然翻了个身,吓得她直打哆嗦,冷汗从头发丝渗出。
阿海突然睁开了眼睛,他猛然想起第二次被拐,人贩子把他关在小黑屋的时候,门外响起的手机铃声和刚才哥哥的一模一样,也许是巧合,但是本能促使他决定先出去躲躲。
悄悄逃出的二人快步远离了那个充满未知的地下室,黑夜中不知道方向、无处可去的二人在空旷的马路上踱步。虽然想着回去找同乡的姐姐,但是城市这么大,早已迷失了方向。柒柒很自责没有记住饭店的位置,很自责为了多赚一点工钱,没有休息出去认认路。
她疲惫地蹲坐在地,默默啜泣起来,喃喃自语:“妈......我想回家......”
阿海见状,只能安慰:“我送你回收容站,你还能走吗?”
柒柒抹了抹眼泪,点了点头,起身拍了拍沾染的灰尘,跟着阿海继续往前走。
天渐渐亮了,太阳慢慢显现。
一辆巡逻的警车驶来,阿海侧开身子,避着警车,生怕被带走。柒柒看着警车开走,想说点什么,又吞了回去。
马路边的早餐摊也多了起来,二人盯着热乎的冒着烟的蒸笼吞了吞口水。
柒柒的第一份工资刚到手,便委托同乡的姐姐给母亲打了过去,第二份工资还未发到手,便被监察部门带走了,老板被罚了款,谁还会记得她那份工资,柒柒也只是想想不敢声讨。
饥肠辘辘的二人盯着刚出炉的包子,久久不愿离去。包子摊老板见状,开始驱赶,毕竟二人好几天没洗澡了,又长期住在地下室,身上沾染的臭味让想过来买包子的人都避而远之。
柒柒拉着阿海示意往前走,这时,包子摊老板娘拿了两个包子递给他们:“给,不要钱!”话音未落,阿海便抢了去,开始狼吞虎咽。老板娘便又拿了两个给柒柒,一旁的老板翻了翻白眼:“叫你多事!”
见柒柒迟迟不伸手,又不时忍不住吞口水,老板娘把包子塞到柒柒半开的书包里,便回去了。
柒柒的包上原本用纽扣封住的口子,早就因磨损而掉了几个纽扣而半开着。包是母亲亲手做的,原本是上学装书用的,现在已黑漆漆的、沾满污渍。
柒柒拿起包子,送到口边,是好久不见的生活的气息。她开始狼吞虎咽,边吃边红了眼眶。
热闹的市井气息盖过了两个孩子身上的凄凉,人们也似乎是习惯了街头出现的陌生流浪汉,只是轻蔑地瞥了一眼,便不再留意。
休息了片刻,二人继续往前走。
“阿海,你真的认识回收容站的路吗?”柒柒开始疑惑,此时的她,身边已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她能信任的就只有阿海了。她超级想马上个热水澡,换身干净的衣服,钻进温暖的被窝好好睡一觉。
阿海停下了脚步,眼中无神:“我也不晓得......”
他们路过学校,一群学生正在跟着广播做早操。柒柒扒拉着栏杆,将头探进去看。如果没有来这里,这个时候,她应该也在学校操场上做着早操吧,今年她就要参加中考了。
她想母亲和弟弟了,她想父亲了,她想家里的一切,她想回家。她想同学,她想老师,她想回学校继续读书。
原本幸福安稳的日子,是因为有家人的支撑和保护才得以继续平淡。
学校里面巡查的老师注意到操场外面的两个落魄小孩儿,便朝着他们走去。阿海见状,拉着柒柒示意她赶紧走。
阿海是真的很想留在这里赚钱,像其他人那样做老板,变成大富翁。这片土地给了他很多希望,不堪的经历不会消磨他的斗志,只会让他的欲望加剧。每次逃脱,他都还是一门心思,要在大城市混下去,他可能早已忘了自己的家在哪里。
但是,柒柒不一样,她才来两个月。两个月前,她眼里的全是家乡的模样。
柒柒抗拒了,阿海愣了几秒,便跑远了。
二人并不相熟,也就是相同的一次遭遇让他们共同生活了几天。没有过多的言语交流,本着看似相同的在大城市赚钱的目标,二人才一同前行。此时,二人的目的地已发生迁移,终究是不能再在一起往前走了。
学校的老师看着柒柒,从身上掏出几个零钱,从栏杆里面伸出手,递给她。
柒柒开始更咽,情绪随着说的话,慢慢波动:“老师,我想回家,您可以帮帮我吗?”
三天后,一辆警车出现在柒柒出发前的路口附近。柒柒坐在车里,穿着干净的新衣服,扎着小辫。
母亲接到村里通知的时候,就按捺不住,早早地等候在这个路口。当汽车驶入,柒柒一眼就看到了母亲。
车子缓缓停下,柒柒抹了抹激动的泪水,平静情绪。推开车门的瞬间,眼泪却怎么也忍不住,她看到母亲便扑了上去,她紧紧抱着母亲。努力平静情绪后,她对着警车,给送她来的好人敬了个礼。
回来的那天,母亲先陪她去了学校申请重新就读。事情办得很顺利,老师们自然是很欢迎这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重返校园。
从学校出来时,柒柒回头看了眼墙上的红色大字:知识改变命运。此时的她,才明白那几个字的真正含金量。
我们总是感叹时间慢,但是时间快起来的时候根本抓不住。
十二年后,柒柒靠着自己的努力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律师,她用法律手段追回了当年父亲的赔偿款。在处理一桩贩毒案时,她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她看着案卷上的文字,目光在“外号阿海”那停下,照片上的那个人,似乎就是当年那个和自己一起逃跑的阿海。仔细看,其它照片上还有当年她短暂停留过的那个地方的哥哥。
回想起当年的经历,柒柒更加坚定了内心的信念。
看着穿着正装坐在对面的女律师,阿海瞥了眼便看向天花板。简单的询问,阿海并不是很配合。离开时,有规律的高跟鞋声音突然停了下来,柒柒回过头问阿海,被抓前还在当初那个大城市生活吗?
阿海茫然地抬起了头,一脸疑惑。片刻又回过头,看向了墙壁,墙上贴的是:回头是岸。
柒柒见阿海没有反应,便转身离开了。
县府大楼里,柒柒坐在办公位上,看着窗外被阳光晒得发亮的雕塑,伸了伸懒腰,埋下头继续办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