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点化神
“快看天上!”
“怎么会有五颜六色的霞光?难道是有人要羽化成仙了!”
“这可是五百年来头一回啊!”
“慢着,这个方向……是巫山!”
从仙居阁远远望去,那座素来以高耸险峻而闻名的山峰之上,竟布满了绚烂多彩的霞光。不仅如此,四周的百鸟都在向山顶飞去,在高空盘旋、鸣唱。
“是巫马氏。”人群中的一位白须老者看着面前壮观的景象,神情透出一丝冷峻:“这不是成仙,这是要化神了。”
巫山的那位,真的要登天成神了。
遥想当年,千越宫刚冒出来的时候,所有修仙大拿都觉得此人成不了气候。
不想,三百年过去,这人却要飞升成神了。
说起来,这人也没对其他门派动过手,甚至鲜少露面。但没有人会因此将其归入善类。
万年以前,巫马氏曾是天界的战神,好斗乱,主嗜杀,曾生吞十二天神。众神激愤,断其神脉、毁其神魄,合力将其打入冥界。
但神不能被杀死,作为堕神而活着的巫马一族挣扎着从冥界逃向人界,几千年来仍在蛰伏等待。
对此,各修仙门派心知肚明:冠以巫马之姓的人,成神后绝对会复仇,不说天界如何,届时修仙界也将大乱。
就在修仙各派人心惶惶的时候,巫山的观云顶上却是安静得过分。
只见一个身着墨袍的年轻女子背靠在菩提树的树干上,盘腿而坐。穿过云层的霞光殷勤地照拂在她身上,她却仍阖着眼,感受着周身萦绕的天地之灵。
只是,心思到底流向了别处,比如从人变成神原来这样简单,连天雷都没有。
“师父,天门开了。”
说话的人是个眉目清隽的青年弟子,已经在她面前站了许久,脸上却不见丝毫怠色。
闻言,年轻女子睁开双眼,视线越过青年,投向空中金光万丈的巨门。
那青年弟子似乎已经习惯了自家师父的忽视,只默默站到一旁,默然不语地看着她。
看她衣袂飘动,墨发轻扬,眸中一片金光璨灿,除了那金色巨门外,再看不到任何事或是任何人。
这便是他的师父,千越宫的宫主,巫马青夏。
“世间无常,生灭变异。功德加身,登入无极。五蕴皆空,苦厄共度。”
缥缈的神音从门内响起,自那金光最盛处向内看,只见一众仙侍皆立在其中,垂首静候。巫马青夏一眼不错地看着那巨门,缓缓站起身。
巫马一族几千年来的等待,终于要在今天结束了。想到这,她手指轻颤,面上却是一片漠然。正是思绪万千的时候,九天之中忽然传来一道嘹亮清越的鸣叫。
“锵锵!”
传闻凤凰的叫声可以穿透九界。它虽未出现,却也在催促着晋升者快些登天。
“师父要走了?”青年弟子冷不丁问道,面上还挂着清浅的笑容。
巫马青夏正要运气御风,被他这么一打岔才想起观云顶上还有个人。她终于分出心神,打量起了面前的人。
青年正是她三个徒弟中最大的一个,名唤子珩,为人谦和沉稳,遇事从容不惊。
“师徒一场,即刻起就着你为千越宫宫主。”巫马青夏觉得自己安排得很不错,不算辜负宫内门徒,亦不算辜负了他。
闻言,子珩垂下眸子,神情透出几分冷意。他没有如青夏预料般地跪下谢恩,反而朝她走了过来。待二人距离不过半步时,他才停下脚步。
“师父打算就这样打发我?”
子珩高她半头有余,站在她跟前时,竟多了几分凌厉的气质。只是他脸上带笑,倒叫人不知道他心中真意。
这幅逼问的模样倒是第二次出现了。一个月前,当她言明自己不久要归入天界,从此不问凡事时,这个素日看着平和如水的大弟子突然就发了脾气。
“师父这样不管不顾地离开,究竟置弟子于何地!何况您曾许下过诺言,怎么能轻易背弃?恕弟子难以从命!”
当日的子珩,气得急了,往常总挂着的笑脸再也挤不出,比起平日倒鲜活了许多。
但巫马青夏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师父修仙得道,做徒弟的不应该感到自豪吗,怎么还会生气?
至于许诺,她已经一概不记得了,应该也不重要。
饶是如此,她仍未动怒。她对这个徒弟一向比对常人宽容。
子珩跟着她的时间最长,一百年来,照顾着她的生活起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作为堕神的后代,难免有心智失控的时候,若不是子珩想了法子替她平息戾气,估计她早就发了狂。
“师父站得高,你该高兴才对。”她拍了拍青年的肩,自认没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又有些感叹地说道:“你两个师弟都没意见,你比他们稳重,怎么还有脾气?”
子珩看着她,脸上实在装不出一丝笑意,干脆不再勉强道:“弟子与师父相伴百年,此别再难相见——您,有什么别的话同弟子说吗?”
他的眼神极为认真,似乎要将对方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刻进心里。
但巫马青夏却理解不了他的用意,比起天命将成,小小的离别根本算不上什么。何况,明明是好事,他却表现得如同生离死别一般,实在难以理解。
最后,她道:“各人有各人的缘,为师本就应位列仙班,高悬天穹,与你们不是一路人。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伤怀?”
不是一路人。
她合该做一个高高在上的天神,而他永远只能仰望着她。
不管她本意如何,子珩听来便是如此。
“原来如此,此事不过弟子一厢情愿,竟也蹉跎百年。”子珩自顾自地说着,只一瞬间,他眼里所有情绪都被暗沉的漆黑吞没,活像个死人。
“锵锵!”
凤凰还在催促,巫马青夏顾不上他,御风向天门而去。刚落到天阶上,天门那边的仙侍便跪了下来。
原来这仙界也兴人间那一套。巫马青夏这样想着,也没有半分不自在。因为,今天这一切都是她应得的。
刚上一步台阶,天门里的仙侍却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披着金边月白长袍的仙人。
“你是?”
那仙人的脸被周身光晕遮挡,因而看不清他的表情。可巫马青夏直觉这人对她有敌意。
“‘你’?当真是傲慢。”那仙人的声音虽从一人口中发出,却像是齐声说话,显得有些诡异。
面对这种指责,巫马青夏反应十分平淡。从前厌恶她的人极多,可打败她的人却没有一个,最后也只能骂一骂了。
她仿佛毫无所觉一般又踏上了一步台阶,正要踏上第三步时,一阵强劲的狂风向她面门袭来。伴随骤风而来的是雄厚的灵力,仿佛一座大山压在身上。
这人想要她下跪,她便偏不叫人如愿。
巫马青夏凝聚灵力抵住一击,虽不说轻松,倒也没有难为之感。
她问:“阁下缘何动手?”
“呵。”
仙人冷笑一声,竟从一人分身成三个,三掌汇聚在一起,聚成一团磅礴的灵力,竟直接将她推下天阶。
巫马青夏不想对方使出分身,有心阻挡,无奈反应不及,还未凝聚全力便重重摔在地上,还是那棵菩提一旁。
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换了个位的疼,她却顾不上这些,起身就想再战,四肢却被菩提树的枝叶缠住。
一抬头,正是子珩垂眸看着她,手上泛起绿色的幽光。
“没事。”巫马青夏心道大弟子果真没白收,轻易挣掉枝叶就要运气,谁知更多的枝叶缠住了她。
就算受了伤,这点招数对她来说也是不够看的,但考虑子珩用了灵魄,未免伤他,她仍是停了手。
“为师很好,你松手。”她闭了闭眼,语气透出几分不耐。
她也不是逞强,刚才是对方先发制人才占了上风,若真的过起手,她未必会输。何况,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她若发起狂,还真不知道那几个神仙够不够她打。
见她面色不虞,清隽的青年轻轻牵起唇角,露出一个略带嘲弄的笑:“别急。”
他伸出食指点了下自己的眉心,两手向内轻划便出现了一个蓝色的光圈。
巫马青夏认得,这是引渡阵,只是从未亲眼见过。
自己这个弟子究竟要把什么传过来?
她猜不到,却也觉察到了危机,当即挣断了层层叠叠的枝叶。
同时,子珩咬着牙受了这一击,生生地聚力将那引渡阵对准面前人。
引渡阵开,自动飞升至巫马青夏头顶,竟像是一片阴云下起了雨。只是这雨是金色的,落到她身上则成了赤橙的火焰。
巫马青夏自认耐得疼痛,可当全身被这种古怪火焰灼烧时却感到一阵六神离体的剧痛。
金色的雨滴就像食人蛊一般,以她的血肉为食,偏偏还要细嚼慢咽,不仅吞噬她的肌骨,还要烧毁她的灵魄。不一会儿,她的半边躯壳已经露出了白骨,看着十分骇人。
子珩站在一旁,看着她徒劳地挣脱反抗,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了许久,他才道:“师父,弟子还从来没见过您这个样子,痛苦难忍,脆弱不堪。看过以后,弟子觉得,您也不过如此。”
“我要……杀了你……”巫马青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是毫不遮掩的憎恶。
见她这幅恨极的模样,子珩莞尔道:“师父自恃无敌,自然行事姿意。须知,就算是您也不能承担玩弄人心的后果。如果决定做一个无情的人,就不该招惹痴情人。既然招惹了,又怎么能全须全尾地脱身?”
巫马青夏此时恨极了这个深藏不露的白眼狼,听他一通念叨更觉头痛欲裂,有心动手,无奈神魂将毁,一身修为散尽。
她冷冷地看着居高临下的青年,滔天的恨意伴随着报复的狂热已经在心中疯长。不止是恨眼前人,还有那些代表天界的仙者。
她巫马青夏天赋异禀,五百年来潜心修炼,境界高深,本就应该飞升。为何到了嘉奖的时候,又将她推回原点,叫她修为散尽,魂飞魄散!
难道就因为她姓巫马?
自大如她,也发现这世界上竟还有她做不到的事。
见她额上的堕神印记越来越清晰,子珩心念一动,还想问一句:“在您心里……”
话还未说完,巫马青夏额上的七星纹路尽显,双瞳已经变成了深紫色,神色诡异不似人。
见状子珩像是垮下一般,先前的冷漠如坚冰陡然碎裂,轻易显出难堪的惨状。
最终,他攥紧双拳,逼迫着自己离开了此处。
此后无论多少年,修仙各派都没有忘了那一日的奇观:巫山之上,先是金光万丈,百鸟朝凤,不久鸟兽散去,乌云蔽日。
紧接着便有八十八道天雷降下,将巫山的观云顶生生地劈成了两半。
此景还伴着一个惊人的消息:千越宫宫主,飞升不成,竟被那八十八道天雷劈死,当场魂飞魄散。
自此,各修仙派自觉松了一口气,个别有疑心的也找不出旁的说辞,因此心里都庆幸巫马氏终于断了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