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荆棘路
日子定的很快,六月初五,我便要嫁往京都了。
这些天除了去看望阿爹,我再没有出门,后来听宋嬷嬷说顾伯钦回去被请了家法,被老太爷狠狠地打了一顿又被关进了祠堂,出来的时候跛了一只脚。
李云霁啊李云霁,你就是一个灾星,只会牵连身边的人,你谁都护不住。
我狠狠地骂了自己一通,不得已去求李云骁。
“伯钦哥哥的腿坏了,求求你去找齐神医,他若是从此落下病根,我这辈子都不会心安的”
李云骁身量修长瘦削,面孔苍白,五官很是俊秀但总是病恹恹的。
“霁儿妹妹,我还以为你再不会和哥哥说话了…你不必担心,我已派人去请齐神医,相信此时已经到了顾府了”
“谢谢”我转身就想走,李云骁却是拦住了我。
“对不起,都是我懦弱无能,才连累了你”他声音颤抖,眼底乌青,想必也是几日没有睡好。
“没必要说这些,这是我自己的的选择,只是希望你替阿爹守好北郡,守好北郡的心血”
“我会尽自己最大努力守好北郡”
我淡淡地点了点头,说不怨是假的,毫无情绪的面对他也是做不到,我不愿再多说,借口有事匆匆跑掉了。
我看向王府的天,这样蓝,这样美,北方的风又是这样的清爽,一入宫门深似海,我生长的地方,只怕是再难回来了。
转眼便到了六月初五,我穿上凤冠霞帔,手里抱着包子。我看向镜子,镜子里的女子熟悉又陌生,都说我幻想过无数次出嫁时欢喜的场景,如今是一丝笑都扯不出来。
母妃安排杏儿同二十个信得过的丫鬟婆子陪我一同上京都,又指派了侍卫小厮若干,另外姐姐李纤歌也同我一同去京都,她的亲生父母曾与永安伯的小公子指腹为婚,本是双方戏言,只是母妃可能是想有人在京都同我有个照应,于是便托宫里的皇太后促成了此事。并封李纤歌为允城郡主,将允城赐给她作为封地。李纤歌听说这事后倒是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默默准备起了嫁妆。
吉时已到,我去拜别双亲,阿爹还是那样,沉睡着,没有一丝生气,我同姐姐跪在阿爹床前,声泪俱下:“阿爹,女儿不孝,一去千里,无法在您床前尽孝了,阿爹一定要等霁儿回来,霁儿会日日求上苍保佑阿爹快快好起来”
恍惚间我好像看见阿爹的手动了一下,但是再去细看,却仿佛只是我一时眼花。
之后,母妃与哥哥送我上了马车,临别时,母妃还是哭了:“霁儿,一去千里,母妃和王爷不在你身边,一定要好好的…霁儿,一定要好好的”。
十里红妆,倾城相送,北郡的姑娘从没有过如此排场。
北郡与京都相距甚远,日夜兼程都要半月才到,京都那边来的是皇帝的贴身护卫队,那将领是永安伯的大公子,是那皇帝的忠实拥护者。
马车宽敞豪华,上边早已备好点心茶水,以及随手把玩的小物件,还有一套整洁干净的服饰,杏儿帮我换好后,我派人去请姐姐同我共乘一车,长路漫漫,我们三人还能热闹一些。
姐姐自幼喜音律,琵琶更是一绝。我便央她为我弹上一曲,她想了想,素手一拨,弹了一首《明妃曲》,这曲子讲的是很多年前,一位有情有义的美丽女子,为了国家,自愿到边塞和亲的故事。后人为她题诗:
明妃初出汉宫时,泪湿春风鬓脚垂。
低徊顾影无颜色,尚得君王不自持。
归来却怪丹青手,入眼平生几曾有;
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
一去心知更不归,可怜着尽汉宫衣;
寄声欲问塞南事,只有年年鸿雁飞。
家人万里传消息,好在毡城莫相忆;
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
此诗又在大安朝太宗时期被最出名的乐曲大家怀安先生亲自谱了曲,传唱至本朝,已是妇孺皆知。
随着琵琶曲,我不自觉便哼起了这首歌,我自是不敢自比于明妃,只是那种远嫁路上的心情,大抵还是相似的。
一曲终了,我掀开车帘,已是到了傍晚,天上仿佛渡了金边,好看的紧。侍卫们已经开始安营扎寨生起了火,炊烟袅袅,与未落的太阳辉映成趣。
我们主仆三人带好遮了长纱的斗笠,下了马车。小厮早已准备好桌椅,就等我们下车开饭。路上辛苦,却是没什么胃口,我和姐姐只是草草吃了几口,便让杏儿将饭菜端了下去。那侍卫统领也就是永安伯家的大公子走了过来,此人星眉剑目,骁勇非常。他道:“在下侍卫统领林彦见过显荣郡主,见过允城郡主,一路艰险,由下官护送两位郡主进京,在下素闻北郡有二姝,今日有幸听得一曲明妃,实乃三生有幸。”
我与姐姐回礼:“林统领谬赞了。”
杏儿回来后,我们一同去了帐篷中,包子正在一侧酣睡,这虎没有一点作为虎的气势,吃饱便睡,要不然就是死缠烂打撒娇卖萌求肉吃,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
“姐姐,这位统领看来就是那永安伯小公子的大哥,你看他长得多好,想必那小公子也差不到哪里去”
“霁儿还是小孩儿心性,一个人的外貌有什么要紧,我只是…唉,嫁谁不是嫁呢,只要他愿意尊我敬我就足够了。”
我钻进姐姐怀里,不自觉的又红了眼:“姐姐,我真的不想嫁给那小皇帝,我也不想当皇后,我整整大了他五岁,你说哪有这样的道理?”
“霁儿,你不爱权力是因为你生来就有,可是你要知道,当皇后是无数世家贵女梦寐以求的事啊,霁儿,既然上天安排了你走上这条荆棘丛生之路,你便只能认命,要努力在荆棘中开出花来。”
荆棘中开出花来?我没想到姐姐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我一直以为她循规蹈矩,原来她竟如此通透。
“那姐姐,你说阿爹会好起来吗?还有伯钦哥哥,伯钦哥哥的脚跛了,齐神医会治好他吗?”
“会的,霁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我轻轻地打了个哈欠,枕着她的膝头,沉沉地睡去了。
夜半,账外出现了不小的响动,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吩咐杏儿去看看发生了什么,片刻后,杏儿回复道:“回禀郡主,侍卫们抓到一个偷东西的贼。”
“贼?偷了什么?”
“包子吃剩的五两牛肉”
“……别打扰到姐姐,我去看看”
我再次戴好斗笠,点燃火把走了出去。
“惊扰到郡主,属下该死”
“无事,不过是好奇,看看那贼罢了”
我蹲下来细看,只见那人十分瘦削,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脸上黑黢黢的带着上,唯独眼睛亮的很。我一直相信眼睛清亮的便不会是坏人,何况他不过是拿了些吃食。
我命林彦将人放开,又派人准备了一桌饭菜与干净的衣裳。
“此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希望你下次饿肚子可以直接白天来这里说明,不要半夜来访了。”杏儿笑了起来道“我家郡主就是心善,那小贼还不快谢谢郡主”
那人没有表示,只是那双亮亮的眼睛看着我。
“没事了,大家都散了吧”
我原以为这事只是个小插曲,次日林统领便告诉我说那人凌晨不告而别,留下了一小块玉佩,我命杏儿将玉佩收好,若有缘再见还是还给他。
马车慢悠悠地形势,七日后驶出了北郡,来到了中原地带。沿路有许多的妇孺乞丐,本着救人一命的原则,皆救济了不少银两,杏儿连连称我是散财童子。我一笑而过,只当是为了阿爹积福。
这里是中原最北郡最近的县,叫做华庭,我明显感觉这边与北郡的不同,这里的人皆带有三分警惕,不似北郡的居民那般健谈。这里风轻云淡,山清水秀,没有北郡那强劲的风与陡峭的山。而且流民极多,打听后才知道此地刚刚闹了饥荒。
晚上,我们一行人到了华庭县府衙,时隔多日,我终于可以舒舒服服的泡个澡,再睡一个好觉了,我洗漱后本想早些就寝,林统领却来告诉我那华庭县令备好了接风宴席,请我们去赴宴。我想着他既已准备我也不好不给面子,于是便带着姐姐与杏儿一同赴宴。
我以为这只是一个正常的宴席,况且本地刚刚闹了饥荒,不成想这奢华程度,哪怕是从小见惯了泼天富贵的我也是大吃一惊。
金银玉器自是不必多说,只那席上的菜肴,具是山珍海味。席间西域舞娘妖娆华贵载歌载舞,我忽然想起那偷了包子牛肉的年轻人,仿佛他那双黑亮的眼睛还在盯着我似的,再看向这些珍馐,我竟是一口也吃不下去。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不外如是。
华庭县令长了双精明的眼,看起来已过了不惑之年,热络道:“下官姓丁,早听闻护亲王有二女,长女允城郡主仙人之姿,极善音律。还有一位显荣郡主,文采斐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王爷最爱的掌上明珠,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本郡主谢过县尊款待,不过本郡主向来不喜奢华,下次不可如此铺张。”
“郡主教训的是,下官铭记。”
这人见我说话并不客气,便转向我姐姐,先是夸耀了一大串溢美之词,而后又得寸进尺地请求我姐姐为他奏上一曲。我姐姐素来做事滴水不漏,可碰上这等无赖,却一时间难以推脱,我实在忍不住刚要发脾气时,林统领站了出来。
“允城郡主的琵琶实乃仙乐,而欣赏仙乐则得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郡主舟车劳顿,还望县尊体谅才是。这样吧,林某在音律上也算上小有研究,今日我为县尊吹上一曲,来报设宴之请”
“是下官的不是,一时忘形,还请郡主见谅”
又是几个来回的周旋,终是放了我们两个回房,刚一进屋,我便看到桌子上明灿灿地摆着五十两黄金,而后还有一封书信,上边写的是请皇太后安,我与姐姐面面相觑,此县令莫不是与姑祖母有牵连?
这时,听得林统领派人来报,县衙外围了许多百姓,齐声高呼请未来的皇后娘娘救命……
------题外话------
明妃曲并非作者自创,选自王安石《明妃曲二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