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重返校园
人在内心深处,应该是需要旅行的,或远或近,或隆重或随意,或物质或亲情。只有离开平时生活的圈子,才能看到不另一种人格的自己。条件不允许远行,可以选择任意坐上一辆公交车绕着城市转一圈,也会在途中发现有人惊艳了时光,有人温暖了季节,有时自己感动了自己。
车窗,音乐,路人,田野……任一个都是风景。
带病休假的这几天里,我彻底成了个闲人。最得闲的机会,我第一个想要做的就是回老家一趟小住几天。
书上说,有母亲在的地方就是故乡,有故乡的地方就可以疗伤。
能身无牵挂地在老家清闲几天,真是舒服极了。一日三餐可以从院子里采摘新鲜的西红柿黄瓜豆角,央求着老娘给我做很多小时候常吃红薯丸子汤,蒜香红薯梗。逃开手机闹铃一天七八遍急冲冲地提醒,终于得闲跟父亲下了两盘象棋,是顺便教了他怎样使用智能手机发微信信息或者视频聊天。
带着病假的标签,母亲不准我参加任何农活。只是说,柜子的下面还有很多我小时候的东西,让我得空整理了一下,不要的就一起丢掉。
打开积满灰尘的柜子最底层,里面是两个废旧且颇有年代感的箱子。一个三鹿牛奶纸箱里满满当当的旧照片;另一个天方牌方便面箱子里满满的日记本、发黄的情书外加各种毕业留念册。我像淘到了宝贝,午饭或者晚饭后,一有空隙就单纯地坐在地上,静静地一页一页地翻看,回味着,默默地将20多年前的记忆重新过滤了一遍。
那一年生日朋友们送的贺卡,那一年的第一场初雪我们站在梨树林里幼稚的合影,某一页上“笑面虎”的同桌工工整整留下的“小念奚”小字样,有些笔记本里夹着的一些小纸条需要慢慢熨平,一些黑白照片叫不上全名,翻过背面却是先见之明地附带姓名生日以及住址和性格评价。
读着那些温暖的毕业留言,回忆着当时同学们的模样。谁也不曾预料,原来很多年以后,我们会痴笑那时的天真那时的造型,可是笑着笑着,嘴角便顿在空中。
翻开自己当初写的泛酸的日记本,封面上贴着林志颖刘德华的贴画,第一页被精心设计过,用了当时很流行的设计样式设想着自己的一生。
我的梦想:开一家喜欢的书店,写一本自己的故事。(呵呵!这还真是个遥远的梦!)
日记本的封底,夹着一张中学的毕业照片,我停顿的时间多了些。前些年里,把回忆割断的太决绝,已经回忆不起沈萧然具体的模样。没想到,再次“见”到他,竟然只能是在毕业集体照中。眼睛不受控制,居然有些不争气的泪水弥漫。
“娘,娘,你快来看看,这张照片上我的这些同学你还认识吗?”母亲带上眼镜,仔细瞅着我中学的毕业相册上那些小小的脸。她从什么时候开始需要带老花镜了呢?下一刻终于控制不住泪奔。连哭带笑着,用手机中最新的自拍模版,跟母亲一起拍了一张滑稽的合影。
“娘,傍晚我想去我的学校看看,行吗?”
“去吧,天黑前早点回来。诶,对了念念,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也像电视上演的一样,变成了这样一个怀旧的人。”
“诶呀,没想到我妈也懂这些时髦的词儿?”我拉过母亲的手,皱皱巴巴,却还像小时候一样温暖。
即便只是就近走走,母亲依然是改不掉老习惯,坚持要送我到上学的路口,再远远地望着。这次我让脚步慢了些,一会儿一回头,像个小孩儿似的跟她做鬼脸,实在看不见了,再从背后使劲冲她挥挥手。曾经,无论我闯多远,无论我摔多痛,只要一回头,母亲的眼神和安慰总是我最大的底气。可是母亲就在这样在我身后一点一点越来越老了。
我们跟父母的距离就这样像风筝扯着线,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真的害怕,变成一场此生再也无法弥补的遗憾。
老家还是那个老家,可是变化却越来越大了。从儿时拼命逃离的农村,一路变成成如今梦里都想回去的故乡。但是又几十年不变,还是家的味道。一路可见统一规划的街道,整齐划一的两层楼房,街道里是全方位覆盖的摄像头,连墙壁都是清一色温暖的米黄色。
还记得文章开头的那条小路吗?那条小路旁边的乡道被改修成一条更宽更美的国道,车来车往早已成为了新农村的常态。小路终于不再孤单,每天都跟老家一样迎接这日新月异的巨大变迁。
我就这样走着走着,又走回了最开始的地方。
一切开始的地方,也将是一切终结的地方吗?
小路的尽头不知何时栽种的几棵楝树,已然长成。
记得小时候最喜欢在楝树下玩耍。它们春天花开,秋天结果,花开时满满一树,从不吝啬。果子成熟金黄坚硬,是我们女娃娃最好的玩具。玩儿腻了也会出于好奇递到嘴里尝一口......连天的苦味就直捣心窝子里去了。那滋味,即便到今时今日也禁不住要皱起眉头。后来,听老辈人说这叫苦楝。于是,心生怯意。怯归怯,每个楝花盛开的季节,树下仍是我们最好的游乐场。梨花谢了,桃花谢了,天生爱花的女孩子们,追到楝树底下跳皮筋、抓石子儿也是兴趣盎然。只有南风吹紫雪,不知屋角楝花飞。十几岁年纪时候,变得多愁善感。无端萌生一些朦胧的稀薄的小心思,房前屋后的楝树便成了知音,总联想那苦楝树上曾发生过的书生与小姐的前世今生。于是,花开一树,也是一树落寞。年岁渐长,心也不再那样柔软,对于苦楝的热爱渐渐被淡忘。唯独今天再次看到到这一树金黄,才发现多年不见,那一口楝果的苦竟然早已种在心头。
心心念念的母校呀,多久多久没有来探望。
不敢。
不舍。
可是,重逢却很难找到当初的痕迹。校园破落了,去年一场大雨,更是让校园彻底被遗弃,变成了一座空城。教室还是那间教室,但桌子黑板早已歪歪扭扭走了样,没有我们课上传纸条课下小争吵的声音;操场还是那么大的一片,却坑洼不平,杂草丛生,没有我们课间奔跑的脚印。
从包里掏出一张湿巾纸擦了一张东倒西歪的凳子,扶起一旁三条腿的桌子,依然摆放到最后一个学期靠窗的位置。
岁月能带走是的记忆,带不走的也是记忆。坐在记忆中后排的位置上,等着老师再给我们唱一遍那首《把根留住》,再给我们讲一讲朱自清的背影,再从中国古代史到现代史侃侃而谈……
还记得吗?那一年我们的宿舍其实就是整排溜儿的地铺,临睡前一个人追星的吟唱便能引起全宿舍的大联欢;还记得吗?我们有了自己的心事,开始偷偷的心仪某个人,并把心事写进上锁的日记本,生怕别人窥见自己的小秘密;还记得吗?晚自习停电,是我们最爱的欢呼声,趁着老师没在,女生们甚至豪放地跟着男生学猜拳;还记得吗?食堂里一毛钱的稀饭五毛钱炒菜,就可以一起趴在栏杆上吃的香甜;还记得吗?豆蔻年华里,元旦晚会班里的帅气男生一首《九妹》引的集体拍手和声;记得吗?毕业照上我们每个人穿着青春的校服,却带着淡淡的忧郁,个个倔强地绷着脸……
那个时候,很多故事还没有开始,很多故事就这样定格。
那一年,操场上树荫下,阳光斑驳,草儿狂野。
那一年,校园外面的梨花开的像雪,桃花也那样娇羞。
毕业十年,不敢直面那时的青春萌动。
毕业二十年,方才可以打开心胸。
青春,总是青涩。
我们总说青春无悔,但若真的连后悔都没有过,又怎么能称得上是青春呢?
拿出手机拍了教室里的照片和小视频,发送给施颜和莫嘉怡。收到回复:“以为我会流着泪,结果却只红了眼。”“顾念奚,你怎么一个人悄悄回去,不带上我们?”
“还记得我们三个姑娘睡在屋顶的一毡凉席上,也总有说不完的话吗?”如今的她们一个比一个幸福,事业有成,家庭温馨。很多年之后,谁还会像你们一样那么真诚地对我呢?谁还像当初的你们一样那么快乐的陪伴过呢?原来,再回首就连年少的痴狂都是美好。
听!教室里回放着我们那时的声音。“喂,顾念奚,我们老大喜欢你,给你写的情书放在你桌斗里。哈哈!”那时候真脆弱呀,不过是几句起哄,便跑到宿舍躲起来哭的稀里哗啦。
“那个……这件衣服……是谁的?”晚自习时,感冒难受睡着了。醒来时,背上搭着浅咖色的男生上衣。可是结结巴巴问完了,才发现教室里乱糟糟的,根本没人回应。转身看到同桌的沈萧然只穿着毛衣低头抄作文。那个时候的同桌的沈萧然满是腼腆,连关心都做到悄无声息。
如果回忆是一条小河,我们怎么可以纵容悲伤逆流?明明回忆里到处是感恩,处处都是命运的馈赠。每一份馈赠,只有被铭记,方能不负此生。是啊,在那像雾像风的年华,在那如花的雨季。我该感谢在最美的年纪遇到你,不仅仅有悲伤,还创造了那么多美丽的回忆。
至于那些个没能完成的遗憾,说到底也不过就是女孩没能守住男孩孩童般的固执,男孩也没能懂得女孩故作坚强的隐忍。就算最终不能在一起,难道不也是另一种圆满嘛!
只是我们常常不懂,常常被困在迷局里。人要原谅记忆容易,然而原谅自己却用了半生的时间。
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又能共度多少个二十年呢?十年前,我的记忆里有你的参与,二十年后我的通讯录里还可以保存你的名字,是怎样的一种缘分?无论曾经怎样的恩怨情仇,总该在二十年里一带而过,一笑释然。
于是,我又自以为是地努力地想象,在那张老旧的黑白照片上想象,二十年后你们的成年模样---或张狂、或忧伤、或内敛、或沧桑……有多少人只停步在那时记忆?有多久我们终不再联系?有多少借口我们在同一个城市却只顾忙碌少了问候?
三十多岁,你不年少我还未老,还可以有力气有勇气去回忆。
也许,再十年,我们中的很多人已经没有几乎再打开这些陈旧的文字和影像。
也许,再二十年,我们已年老痴呆忘记了你的字迹你的脸庞,忘记了曾经年少多少感伤。
回忆过往,还该说些什么呢?还能说些什么呢?记忆是水,我可以肆无忌惮,任意洪水泛滥。亦可以蓄意隐藏,只留微波涟漪。
不知从何时起,花期已过,青春悄悄远去;我们再不是花季雨季,进入了三十岁加的“中老年”;我们再不纠结于爱与不爱,而卷入了生活的柴米油盐。
多少人,分分合合,最终从恋人变成陌路;多少人,打打拼拼,最终各奔天涯;多少人,在同一个城市,却各自忙碌无暇见面;多少人,街角邂逅,仅仅变成一句微笑的寒暄……
那些阳光的斑驳成了我们只能欣赏只能追忆,但永远不能碰触的“曾经”。多年之后,若还有回味,也许我们只剩一句话想说:我们就这样,有人不经意间重逢,有人在半路离开,有人偷偷关注暗自关怀,也有人大声表白。各自精彩,或者各自哀愁,活成最好各自最想要的模样……
被时间沙漏塞掉的,终究也无法重来。也许,那只是一场青春,无关乎爱情。
愿岁月温柔以待,脑中的橡皮擦可以慢慢抹去来时的一切,一切如此在意过的每段时光。
这一次离别,我不想这么快离开,故意拖拉着时间,一路挽着母亲的胳膊低身靠在她肩膀上。“你都多大人了,自己也是两个孩子的妈,咋又这么撒娇了,还像我一样啰嗦了。”母亲笑着责怪。“凭我长多大,在你面前也是孩子呀!拉一下手怎么了?”我笑着顶嘴,感受着她手上的老茧,看着她双鬓的白发。
还没进家门,就收到了父亲学着发来的第一条微信:“你娘说,感觉你这次回来变了一个人。念念,不要太逞强。做父母的,不求儿女富贵,但求你们平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