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丽人相求
秦府。
天方暗下,月色轻落在朱窗前,一位玉人正坐在窗前,在烛火与月辉交映下,恍若神仙妃子。
可卿自晚饭后便送小弟秦钟回屋看他读了一会书,过一会领着宝珠回闺房去了。
因月色初降,时候尚早,可卿取出一件尚未绣补好的朱红色斗篷来,坐在窗前,在桌案上点了油灯,细细地穿针引线。宝珠坐在一旁也拿了一张手帕绣着。
忽听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响起,“嘭”地一声门被撞开,闯进来个小丫鬟,正是瑞珠。
只见她双目含泪,细眉蹙在一起,哽咽地道:“小姐,快去看看吧!老爷吐血了!”
她这一声喊,直将房中二人惊住了。宝珠忙过去替她擦泪,拿手轻拍着安抚她。
秦可卿赶忙把手中的斗篷摔在案上,慌站起来,扶在桌上问:“你说什么!老爷如何吐血了?”
瑞珠见二人在身边,心下也不忧惧恐慌了,听得自家小姐问,懦懦地回道:
“方才老爷睡醒了口干,方大娘叫我给老爷倒碗水喝,她出去给老爷打水洗脸。”
“谁知道老爷刚喝了一口水,猛地咳嗽起来,朝炕下吐了一大口血出来!我赶紧出去叫高老伯和方大娘来看,哪里想到老爷已经昏过去了!”
说罢,想起方才惊魂,又吓出两滴泪来。
可卿听罢,也不多言,小跑出门往秦业屋中走去。路上令宝珠先行去吩咐高伯往医馆寻之前看病的蒙大夫来。
瑞珠听了,叫住宝珠,向可卿道:“小姐,高老伯早就去找大夫了!”于是三人径直朝着秦父屋子里快步走去。
方推门进屋,只见方婶在那里拿帕子给秦业擦热汗,炕下正有一滩血迹,早已凝成斑块。
可卿扑到床前,见其父仍是昏着,便从他枕头下拿出午间从水月寺中求的平安符,两手紧握着,闭眼祷求菩萨保佑。宝珠和瑞珠在后面含泪看着,方寸大乱。
不多时,高伯带着一个头戴方巾、身穿道袍、长髯瘦癯的大夫来了。
可卿忙起身,福了一礼,急切地说道:“大夫快来看看家父,方才咳了大口血,现今还在昏睡呢!”
那蒙大夫听了,将挎在膀上的药箱子取下,走到秦业面前木凳上坐下。
先闭目把了脉,又抻开他眼皮子看了看,略微默想了一会,摇了摇头,回身说道:“小姐,令尊寒气冲入心肺,血脉郁结,恐怕时日无多了……”
说罢,叹了一口气,道:“请恕在下无能为力,容某说句难听的话,小姐还是早早准备后事去罢。”
秦可卿听了,立时呆住,泪水滑出美目,顺着双颊直往下涌。
只见她苦求蒙大夫道:“求求大夫,可还有什么法子能救救我父亲!”呜呜咽咽地,好不凄苦。
那蒙大夫只摆了摆手,道:“小姐勿怪,令尊这病,在下束手无策,若是小姐心中执念,不妨再去找他人来治吧。”说着就捧起药箱,慌慌地退出屋子往府外走了。
高伯跟出去将他送出府外,回屋看时,小姐伏在炕前痛哭,两个丫鬟也在身后啜泣,小少爷秦钟闻声也来了,看见众人在哭,也跟着一起流泪。满屋子哭喊声,直惹得人心中戚戚。
方婶走到可卿旁边,劝道:“小姐先别哭,老爷往日里同城东的贾府有些来往,那贾府一门两公,富贵无比,老爷曾和现今贾家族长、宁国府的老爷名唤贾珍的有些交情,不若派人去府上求一求,
若是能请一位太医来替老爷治病,兴许能救得性命。”
可卿本因其父遭难,早已六神无主,现今听了方婶的话,慢慢回过神来,心知此时如何悲哭也无济于事,不若寻个门道,兴许能救父亲性命。
可卿方停住哭泣,听方婶说起贾府,不由想起下午间在城外碰到的那个公子。
又因父亲虽同那宁国府族长有些交情,然自家并不认得,恐怕难得一见,就是见了,恐交情平平,能否求得援助也难料。
于是可卿下定决心,转身叫过宝珠,从怀中取出那枚玉佩递给她,道:“你一向是伶俐聪明的,下午时我们曾见过那荣国府贾瑜公子,你带上这枚玉佩,快去荣国府求见,好言好语,便说求他施手相助,快去快回!”
宝珠听小姐这么说了,也想起这事,接过玉佩揣进腰间的小绣囊中,道:“宝珠明白了,小姐等我回来。”
于是急急忙忙打了个灯笼跑出府,朝着北边的宁荣街去了。
此时夜初临,况本朝夜里不行宵禁,街坊上仍有男女老少活动,一些夜市更是灯火通亮,人群拥挤,吃酒的,看戏的,玩耍的……市坊街巷,灯火辉煌,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宝珠在路上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一路上寻人问路,终于到了宁荣街。
拐过西街口,只见街边连立着两座公门府邸,于是先走到当先那座宅邸,正门口立了两座大石狮子,也不往正门去。又见正门西侧有一道角门,门两边各挂了一个彩纱八角灯笼,门口正有两个小厮在那里扯闲话。
宝珠几步走上前去,左右看了看,问道:“请问两位小哥儿,这里可是荣国府?”
那门口两个小厮都身穿粗衣,头顶小帽,正靠在墙边闲聊,夜风微寒,拿双手凑在袖口摩挲。此时忽见有一个丫鬟打扮的来问话,两人上下打量了她几眼,那个稍大些的懒懒地道:“这里正是荣国府,你是何人,问这作甚?”
宝珠听他说此处正是荣国府,心里正高兴着,道:“烦请两位哥哥谁去替我向贵府里贾瑜公子传个话,且将这枚玉佩交给他,就说外面有人相求,望公子大发善心,出府相助。”说着,就从绣囊中取出那玉佩给他们看。
那两个小厮听了,笑道:“什么甲鱼王八的,我们府里公子爷们没有叫做这个的,你找错人家,速速走吧。”
宝珠听了,心下一凉,暗道这是怎么回事?又伸手把那晶莹闪烁的玉佩给他们看,道:“怎会没有呢,那公子自称是荣国府里的,真真的贵气逼人,器宇轩昂,不是你们府上的公子,怎么有这样好的玉呢?”
那二小厮定睛一看,只见宝珠手中那玉佩以彩绦系住,光泽莹润,夜里生辉。
因府上宝二爷时常出门,这些门子们讨他欢心求他的宝玉来看,因此也有幸见过一二眼,故而也看得出宝珠手中的必是一块好玉。
只是两人左想右想,并不知府中有叫做“贾瑜”的公子,因此只得说道:“这位姐姐,不是我们兄弟诳你,实在是府里面没有叫做什么贾瑜的爷,你可再想想,确是名叫贾瑜么?”
宝珠听罢,心头细想了,那公子并未自道尊名,只是小姐凭这玉佩猜的,恐怕那公子并不叫贾瑜。又想到那公子让她带的话,说是找一位叫做“郝能”的,想必是了。
于是宝珠又问道:“那可有叫做‘郝能’的公子么?”
二人听了,笑道:“府中的确有一位叫做郝能的,哪里是什么公子,是府中一位爵爷的管家老伯,你可是找他么?”
宝珠转了转眼睛,思索了一会,又问:“那敢问你们这位爵爷尊姓大名?”
一个答道:“我们这位爷尊姓李,我们都称他瑜大爷。”
宝珠暗道:“贾瑜,李瑜,看来正是这位爵爷公子了。”
于是笑着对他们说道:“是了是了,正是要找这位爷,烦请通传那位管家老伯一声。”
那俩门子对视了一眼,年长的那个说:“你在这里守着,我去里面传话。”又向宝珠问道:“是要传什么话,你再说给我听一遍。”
宝珠又将前话说给他听了,拿玉佩交给他。只见那小厮打开西角门,一溜烟往里面跑了。
西苑内。郝伯正和范二在院门口坐着,同他说些自己曾经跟随先侯爷大战蛮虏的事迹。只说自己跟在老爷马后,左砍右杀,一刀一个,全无一合之敌。
那范二听了,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只听得目瞪口呆,兴奋激动。
郝伯正说到兴起之时,院外跑过来一道人影。只见他跑到二人面前站定,向着二人笑着打过招呼,又说:“门口有个小丫鬟叫我传话,说是把这个玉交给老伯,求瑜大爷出门救命。”
郝能听他说完,一头雾水,心说什么丫鬟啊玉啊救命来的?又伸手接过小厮手中的玉佩,定睛一看,正是自家主人之物,料定其中定有故事,招呼他走了,起身朝里面通报了。
屋内,李瑜正端坐在雕花楠木大书案前读书,忽听得屋门口郝能同晴雯说话的声音。
只见屋门推开,郝伯走进来道:“大爷,府外面有个丫鬟拿着爷的玉佩来求见,说求大爷出府救命去。”
李瑜听了,见郝伯把玉佩递过来,拿眼一瞥,便知正是下午时分给那小姐的信物,不想短短两三个时辰,便有事相求。
于是李瑜道:“我知道了,你让范二牵两匹马出府等我。”郝伯领命去了。
李瑜走到里间换衣服,怜月边替他梳头边问他发生何事了。
李瑜道:“这事说来话长,等我回来再说给你听。”
片刻,简单拿一条锦带束拢头发,披散在脑后,又穿了一件锦袍,披了白日里穿的猩红披风,大步迈出屋子出府了。
西角门外,宝珠正焦急地等着,直在那里左转右转的。过了一会,见有个人牵了两匹马出来,也在那里等待。
不多久,走出来个锦衣红袍的俊美公子来,正是今日曾见过的那位郎君。
宝珠赶忙上去说道:“公子,可算见到你了,可还认得婢子?”
李瑜出门,正看见宝珠过来,却是今日那个小丫鬟。
于是点头应道:“自然认得,不知贵府小姐如何?有何事需助,因何说要救命?”
宝珠见李瑜应了,忙说:“我家小姐无事,只是我家老爷,这小半个月卧病在床,今日突然咳血昏厥,往日请的那个大夫说是不得救了。因此小姐派我来求公子帮忙,不知公子可能想法子救我家老爷性命!”
宝珠正说着,激动得满脸通红,泪水从眼里溢出,抽泣起来。
李瑜听她说了其中缘故,安慰她道:“姑娘莫急,容我想个法子。”
思索片刻,道:“我命家中仆人去太医院请一位太医往府上救治,不知妥否?”
宝珠听说能请得太医,面露三分惊喜,忙擦泪点头道:“婢子听公子的安排。”
李瑜又问她家住何处,宝珠回道永宁坊通平街上姓秦的那家便是。
于是李瑜从怀中取出子爵之帖交给范二,命他速速骑马去太医院请王太医,请到后直去永宁坊通平街上秦府。
范二接过牌子应了,-上马奔走了。
李瑜也翻身上马,道:“姑娘莫慌,我们先去你家府上等太医来。”
宝珠应了声是,便要走到李瑜马前指路。
李瑜见她步行未免太慢,又见她年纪不大,便道:“请恕在下冒昧,不若请姑娘与我同乘,也可早到贵府。”
宝珠听了,忙摆手道:“婢子怎么敢和公子同乘。”
李瑜道:“姑娘尚且年幼,更何况正是情急之下,于礼无妨。我等早一步到,你家小姐也可早些放心。”
宝珠听了,又怕小姐担心,于是红了脸点头应了。
李瑜让她将手中灯笼放下,命角门外的门子收了,左手轻揽住宝珠的肘臂,手微发力,眨眼间宝珠便已端坐在身后。
李瑜让宝珠指路,提醒她紧紧扯住自己的衣袍小心落下去,拍马出西街口狂奔而走。
宝珠不过七八岁的小丫鬟,哪里见过这样的爵爷公子,竟不嫌与丫鬟共骑一马,心中又是羞怯又是敬佩,料想李瑜定是一个关爱仆婢的谦和君子。
又想若是他能娶了自家小姐,到那时自己跟着这样的姑爷主子,那也是很好的。
正想着,见已到了通平街,宝珠指着一道窄院说:“公子,那家便是了。”
李瑜打马过去,门口正有一个人等着,是白天里见过驾车的老伯。
李瑜轻拍了马背,整个人腾空跃起,稳稳地落在地上站住,又扶宝珠下来。
高伯赶忙走过来接过马缰,牵到后院系住。宝珠打头,领着李瑜进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