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生辰
夜深,月白风清,银星漫天。
李瑜端坐在马背上缓缓地行着。酒意朦胧,时而有一种眩晕的感觉,如在舟行,如在云端。
有风吹过,紧随着一阵悸动,浑身上下酥酥麻麻的。
他双眼微阖,回想今日之事,仍旧有些如坠梦中之感。他自知已不是这红楼一梦中的过客,今日更多了些难言的体悟。
“自古逢秋悲寂寥啊。果然这样的秋风,这样的秋夜,这样的醉意,倒叫人不由生发出悲壮的情怀来。”
“建功立业,温柔富贵,真令无数英雄折腰啊。”
李瑜寂寂地想罢,又喃喃地低吟: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如此摇摇晃晃的,终于行到荣府外。
范二当先跳下马来去扶李瑜,叫门口的小厮把马儿拉到厩中拴好,便搀着他往院子里去。
待行至院门口,早有晴雯在那里等候着。
见李瑜颤巍巍地晃过来,赶忙上去扶他,又闻见周身一股子酒气,嘴里问范二说道:“诶呀,怎的喝了这样多,你怎么不劝着他些?”
范二苦了脸,说道:“我哪里想到爷喝得这么兴起,我又不是丫鬟,不在桌前伺候的。不过在后院和那些小子们吃了个饭,谁承想就成这个样子了?”
晴雯只嘴里数落他,轻轻搀着李瑜,让他稍微靠在自己身上借力。
李瑜本在秦府中醒了一会酒,不过回程时稍被风激出来点醉意,腿脚虽然有些乏力,头脑倒是清醒。
只听他口中说道:“并未喝多少,只觉得有些倦。白日里探春妹妹如何教你们的,今晚上你们自行复习着,明日再多教你们些。”
晴雯见他醉了仍在问自己姐妹的学习,不由感动,满眼情意绵绵,嘴角带笑地看他。
将李瑜扶进屋里,怜月过来帮忙,也问怎么喝了这许多酒。李瑜只觉得口齿缠绵,双眼饧涩,也不多说,只叫洗漱睡觉。
怜月无奈,只得帮他脱身上的衣物,却看见他腰上平日里戴的玉佩不见了,反倒多了个香囊。
因此心中不免有了些猜想,却又不得问他。若无其事地依旧给他脱衣取带,将那香囊在一旁放好。
因李瑜泛着些醉意,身子倒比平常更重了些,只得叫晴雯帮手,一同扶了他去浴室里。
将桶里注了一半温热的水,二女扶他进去泡着,怜月去煮醒酒汤,叫晴雯守着。
晴雯方入了府里,也没得怜月传授,哪里帮人洗过澡的,一时间手足无措,羞涩难耐。
因见李瑜趴在桶边上像是睡了,只拿帕子去沾水给他擦洗身子。
如此好费了一阵子劲,怜月来了,又将他扶起来把身子擦干,衣物穿戴好。
二人将李瑜送到床上去,叫他喝了两口醒酒汤,便扶他睡下,一会就见他沉沉睡了。
她俩此时也累得香汗淋漓,见李瑜这里不需要照顾,一同去浴室里洗了澡回来。
怜月道:“屋里屏风外面还有张小炕,往后姐姐便同我作伴吧。”
晴雯羞了脸,道:“不若再等一段时日。”
怜月笑道:“你是公子屋里的丫鬟,往后也是他房里的人,现在害羞做什么?平日里只我照料着也忙,你还是早早来帮我的好,这样也便宜。待会就去把床褥给你铺好。”
晴雯心想,男主子的丫鬟,今后自然容不得再去伺候别人,自己在他这里服侍,总好过别人那里。于是点头应了。
翌日清晨。
李瑜早早的仍起来了,因他气血饱满,又美美睡了一觉,醒来身子也不酸疼,头脑还清醒。
披上衣服绕过屏风,见往日空着的那张小榻被褥铺盖一应俱全,心想应是晴雯住进来了。
又想到她火急火燎的烈性子,偏偏倒和怜月相合得来。
也不多理会,自去洗漱了来,见屋外秋雨淅淅沥沥的不知何时下了起来,便到屋内坐了看书。
怜月和晴雯从屋外面走廊绕了进来,见李瑜在那里端坐看书。一人去倒水,一人去后厨里传饭。
怜月端过一杯热水来,道:“爷怎么昨日里喝了酒来,平常你甚少喝酒的。”
李瑜端起杯喝了一口,笑道:“自是心中高兴,如今倒先不说给你听。但有另外一事,今岁过了年,我要出远门去扬州一趟。
路途遥远的,不方便拖家带口,因此只带范二随行,你们便留在府中,我估摸着要在那里住一段日子。”
因上回去贾母院中,虽领了怜月晴雯同去,只是她们未进得屋内,因此也不曾听说过这事。
如今怜月听了,忙问道:“好端端的,要去扬州做什么?”
李瑜道:“圣上隆恩,将我荐给现今在扬州荣养的老太傅,我这次是去拜师求学的。”
怜月道:“路途遥远的,总得带上一两个人伺候你罢,爷把我带上如何?”
李瑜思索了下,摇了摇头,道:“我此番求学,料想不过一两年便返,况且舟车劳顿,你们女孩子也不方便。便留在家中吧。”
怜月听了李瑜的话,霎时怏怏不乐起来。道:“我自从进府以来,还没有同公子分开过。我知道公子是勤奋上进的,不比别的人只顾玩闹,况且公子一向不劳人费心。
这回公子求学,想来是关乎前程的大事,奴婢自然不敢阻拦。只是有一件事要说,就怕公子太过用功,不爱惜身体。”
李瑜看怜月委屈的样子,听她说了一番话,心里也是感动。道:“你所说的我都知道,若真一时离了你,恐怕我还不习惯。
只是此番是去求学,非是享乐的,苦一些也好。
我此一去,你和晴雯两个作伴,也不可将习字读书的事荒废了,若有不懂,便去找探春妹妹。待我回来,要考校你们的。”
怜月听李瑜话语轻柔,意思坚定,也不再提。
反鼓起了三分胆气,说起玉佩香囊一事,问道:“公子以往戴的那个玉佩怎的不见了,为何变成了个香囊,可是公子送人了?是上回找公子求助的那个小姐么?”
李瑜笑道:“本想着往后见面了再说给你听,不料你倒先发觉了。也罢,便先告诉你。”
接着便将可卿之事说给她听了,又道:“可卿品貌非凡,温柔大方,想来等她过府,你们也喜欢她的。”
怜月一心只记挂在李瑜身上,虽则不敢有非分之想做李瑜的正室,难免心里想过些做姨娘的光景来。此时听了他的话,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又赶忙自己宽慰起来。
只听她说道:“听公子的话,这位小姐真是天上的仙子了,想来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做我们夫人呢。只怕那时夫人入了门,公子倒用不着我们这些丫鬟了。”
李瑜见她小小年纪醋意横生,知她怕受了冷落,这时正心里难受。
笑道:“说些什么话。你待我如何,我心里自然有数。你若是愿意服侍我,我巴不得你一辈子也不离开我的好。往后的事往后自有计较,你不必担心。”
方将怜月安抚好了,晴雯陪着陈婶端了粥来。李瑜招呼她们一起坐下用饭,将南下之事也同她们讲了。
陈婶听他要出京,便劝他多带几个人服侍,晴雯也自告奋勇说要陪他南下。李瑜一一回绝了。
晴雯方同李瑜处了几日,正一心拴在他身上,不想他却要出远门,一时心里也不是滋味。
只是她不同怜月那般亲信,因此心中有话也不好与他说去,只得暗暗憋在心内。
待用了饭,见外面雨下得小了些,李瑜换了锦袍金冠,罩了披风,最外套了一件蓑衣,打马入宫了。
巳时,探春领着侍书过李瑜院里来,见怜月和晴雯都精神不振,闷闷不乐,便问她们是怎么。
怜月便将李瑜南下之事说了。
探春道:“是这事啊。我知道你们都是忠心耿耿地想服侍瑜大哥,只是今次这事重大。
他去潜心修学,左右你们去了也帮不上什么,说不得还扰了他。不若在府里同我读书,待他回来了,也让他刮目相看。”
探春在那里劝了她们一会,见她们心情又好转起来,于是便又叫范二也进来,自己教他们读《三字经》。
半个时辰教完,探春回了屋子,见自己缝制的那袍子尚才开了个头,心中暗道要再加快些才好。
李瑜在宫中同太子读书至晌午,午后便往秦业府上拜见。先问秦业身子如何,如此闲聊一会,秦业也明白他的来意,笑说秋乏,命可卿来招呼他。
可卿心想二人已约定终身,因此也不避讳,羞着领李瑜往后院闺房里说话。二人牵拉着手互诉衷肠,及至酉时才不舍地分别。
又打马回荣国府,又是在贾母屋里吃饭,左右同姊妹们说了些话,即夜色渐渐深了,也就告辞回去了。
至夜回院子里,则教怜月、晴雯、范二三人习字读书。
如此过了月余。
正值咸临八年十月廿日,此日乃是李瑜生辰。立冬早过,神京内外已是寒气愈重。
卯正时分醒来,见怜月晴雯二人正各捂着棉被睡着。李瑜穿了一身棉袍,将头发随意拿锦带束住。
推门出去,外面正寒风呼啸,天色阴沉,不见光亮,周遭只余风声。
李瑜先就在院子里绕着跑起来,待身子暖和些,又活动了下筋骨,便走到院中兵器架前,抽了把长枪舞起来。
如此习练了小半个时辰,白净的脸上已有几分红润,嘴里微微哈着热气,鬓额上布了一层细汗。
再回房时,怜月晴雯两人都将床褥收拾好,穿戴齐整地在屋里候着。
怜月道:“爷,快去洗洗吧,范二哥方才送过来的热水,我去看看饭做好没。”说着裹了件棉背心拐出门去了。
晴雯端了热水出来,先拿帕子打湿了拧干给李瑜擦汗洗脸,又取了一件冬季穿的加棉绣麒麟爵服出来。
待李瑜洗漱完毕,束了紫金冠,换上了一身麒麟袍,登了一双鹿绒玄色靴。
走出屋,偏厅里已经有怜月范二并郝伯夫妇在那里站着,桌上用瓷碗盛了面在那。
怜月几人先上前来祝贺生辰,李瑜笑道:“不想时光飞逝,已有这些个年岁了。还要多谢你们尽心照顾,方有李瑜今日啊。既如此,郝伯晚些时候各封二两赏银,大家也都高兴高兴。”
李瑜见几人都笑着谢他,又命众人各自坐下,取碗盛面来吃。
待用过饭后,李瑜叫郝伯来问道:“月前我猎的那狐,说叫人去衣肆制一件大氅来,不知可做完了?”
郝伯道:“已经做好了,前几日拿回来,放在库房中收着了。”
李瑜点了点头,问:“是什么颜色图案的?”
郝伯回道:“因是大爷要送给老太太的,因此用的是浅绛色的料子,绣了对仙鹤在上面,内里用的是那白狐的毛皮,领子用的狐尾。”
李瑜道:“拿锦盒装好,晚间我亲自送到老太太那里,现今天气冷了,正合适她老人家穿。”
待郝伯领命退下了,李瑜也吩咐范二备马,要往宫里去了。
晴雯拿了件玄色大氅出来给李瑜披上,将领前的系带打了个结,方出府。
此时天刚蒙蒙亮,李瑜从范二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赶着慢慢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