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如彩虹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在漫长的冬日里,有幸遇上云朵晴朗和煦的蔚蓝,可以想见,这段毕业旅程会有多浪漫。
一个班上算上导师有大约六十个人。而一辆客车核载也才二十人。所以新闻九班的同学们要被分配在三辆车上。
杨逍因为跟母亲视频通话姗姗来迟,等到他赶到操场上时,只见左卓插着腰,表情几乎狰狞得对刘亮吼道:“你赶紧想办法联系杨逍!全班都等着他呢!还有两分钟就发车了!”
“你别怪我呀!我又不是他的监护人!况且电话我也打了视频通话我也拨了,人家挂断了我有什么折?你行你上啊!”刘亮用下巴颏看左卓,势要争个脸红脖子粗的架势!他不止一次在宿舍里吐槽左卓:不像个女人。
“我到了!实在抱歉。”杨逍随意穿着肥硕的羽绒服,踏着雪地靴都难掩帅气。他走上前去,拍了拍刘亮的背脊安抚道:“兄弟!你快上车把。我来和班长解释。”
刘亮说:“你别理她,跟她有什么好解释的。当个班长还真以为自己是领导了!人吴老师都没她着急!”
“你什么意思你!你给我说清楚!”左卓的脸颊上蹭得窜出一片红,她抓住刘亮的衣角想把他从正在上车的动作中拽下来,可到底还是让刘亮逃脱了。
这场景仿佛就像男孩女孩们只会在幼稚园和小学校园里出现的怦然心动。
杨逍轻笑了一声。皎若初云的眼眸从左至右得望过去,他面前停着,除却司机,几乎一模一样的大客车,看上去都满座了。就是不知道周诗谣上了哪辆车?
“只有一号车和三号车还有几个位置了。你选哪一辆?”左卓明明方才好像有一肚子气要冲他发泄,现在说话的语气又轻柔起来。
“嗯…”杨逍换了个站姿,目光在两辆车间来回切换着,可是车内升腾的雾气完全阻挡了车内的情况,他恨不得自己能拥有透视的超能力,一眼就可以看穿周诗谣的位置。
“喂!你快一点吧!”左卓仇视得瞪着杨逍,终于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她虽然已经相信周诗谣没有与杨逍在一起,却始终不能介怀他们相拥的那一幕,此刻,她的直觉告诉她:杨逍在找周诗谣。虽说君子有成人之美,但嫉妒让她不想有。“我不等你了。我上一号车了。”
左卓的话音刚落就利落的爬上一号车,同时用余光观察杨逍,她的心机在于,想让杨逍认为她们寝室还和好如初,形影不离,从而误以为周诗谣也在这一号车上。当然实际上,她们姐妹还没消除隔阂,所以周诗谣和刘嘉在三号车上,而她和李惠媛在一号车上。
果然,杨逍随即只驻足了两秒就跟在她身后上了一号车。然后他环顾了一圈车子,略带失望的坐下了。
“同学们。今天我和你们吴老师将带领你们度过这难忘的一天。你们都是成年人了。我不希望一路上还需要我反复跟你们强调安全!安全!安全!听清楚了么?”
江珊平时讲课的语调都是亲和平缓的,可是车上太嘈杂,以至于就算她拿着喇叭,也不得不吼出来才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但显然没什么奏效,对于她的开场正告,没有学生回应他,都在低着头做自己的事。讲话,打游戏,睡觉。她气呼呼得跺了跺脚,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吼着:“我说注意安全!安全!听清楚了么?”
“听清楚了!”
杨逍率先举起手来,响亮得回答,十足捧场。然后其余同学才像刚睡醒一样怏怏回应:“听清楚了。”
江珊冲他盈盈一笑,眼睛眯成月亮形状,算是对他的肯定。
左卓在李惠媛身边坐稳,拉紧了大衣的拉链,长长得吐出雾气,侧过头去闭目养神。她的思绪纷乱繁复,一面为自己的“引诱”感到羞耻,一面又想推翻这种自责。
“你要睡啦?”李惠媛帮她整理好微脖:“小心别感冒。”
“嗯。”左卓抬眼看李惠媛,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戴着酷炫的耳机,不时对手机屏幕发出嗤笑。真好。左卓想:快乐富足的女孩。难怪会让刘嘉都坦诚得嫉妒。
“刘嘉她们在三号车上吧?”左卓故意撩拨李惠媛,像家长逗弄小孩一样
。李惠媛对她翻了个白眼:“是啊。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那我问你,周诗谣在三号车上把?”
左卓假装潇洒得挑了下眉,撅着嘴点头:“是啊,三号车。”
车开了。窗外的景色开始随着车速的稳步爬升而逐渐变换,像电影一帧一帧的绝美风光流动起来似的,熙攘的车流和茂盛的树木,振翅的小鸟和未闻名的花朵,它们在静默中编织了冬日盎然的生机。
孩子们毕竟是在大学里第一次集体出游,表现出不同于在学校时的兴奋和喜悦,始终叽叽喳喳不停。
“同学们。我建议你们现在可以睡一觉,或者闭目养神一会,保存点体力,以免在山上走不动了。”吴政温柔的眼神随着周诗谣的落座流转到倒数第二排,他是随意挑选的三号车,没想到周诗谣就在这辆车上,本来车辆的颠簸和闷热让他有些许不适,但是他心里因为看到她狂喜起来,以至于他还能保持气定神闲的班主任的状态。
“吴老师,最应该休息的是您!”有调皮的男生开始调侃他:“毕竟您年纪大了。而我们还年轻!”
“哈哈哈。”
“吴老师,打他!”
…一个班上总有些个刺头存在,吴政并不生气,只是伴随着莫名的失落,他的目光暗淡下来,喉结上下动了动。是啊,他不年轻了。按照原来,这对于本就混沌度日,随时准备死去的他来说,并不值得动容一番。但现在不同了,现在他似乎,有了爱的人,一个正值青春,年轻的女孩。
吴政注视着周诗谣,发现她也正回望他,清澈明亮的眼中带着迫切的关爱,他面无表情得跟她对视了几秒,接着转过身来,坐在客车最前方,与司机平行的靠窗的位置。他下意识把手揣进口袋里摸索着什么,才陡然想起,因为那晚向周诗谣许下了不抽烟的承诺,他故意将烟和打火机都留在家里了。
你真是多此一举!吴政在心里跟自己对话:未必你还真打算做一个没有师德,祸害女学生的禽兽园丁么?得了吧!吴政!你什么都没有,还是背负着弑父罪名的烂人一个!放过诗谣把,放过她…也放过自己。
在这样的混沌中过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吴政突然听到身旁有人冲他说话。
“诶!年轻真好啊!”司机趁着等红灯的空档转过头和吴政攀谈:“跟这些孩子们在一起,都感觉自己年轻了不少,刚刚我差点没忍住来个漂移呢!
”
“哈哈!别别别啊!师傅”吴政先是爽朗的大笑,而后被这中年人的调皮给吓得打了个激灵:“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哈哈!吴老师!我开玩笑呢!我的女儿也和他们一般大。但不在本市上大学,有点想她了。”
吴政呵呵一笑说:“是啊!您姑娘异地求学肯定也没少想您,也一定为您的安全担忧呢。您开车务必要注意安全,安全排在第一位!”
“放心吧吴老师!”司机大叔说:“前面就要到了。”
上午九点半。声势浩大的一群学生从车上下来。他们还需步行到山顶上。严格来讲,墨山只是个丘陵一样的小山坡,就是山里的道路比较崎岖陡峭。费体力又费鞋。
左卓拉着李惠媛走到吴政身边,不时得攀谈着什么,还偶尔发出欢乐的笑声。
笑声随风飘扬到周诗谣的耳朵里,就变得尤为刺耳,她还没见过吴政如此不受拘束得欢乐。表情瞬间就变得拧巴起来,步伐也从轻快变得沉重。但随即她猛然回头看刘嘉,心虚得害怕自己奇怪的表情惹人注意。不过还好,听起来,刘嘉正和杨逍商量着过两天去模特大赛试镜的事。
“喂!周诗谣!”杨逍察觉到她的目光,跟她热切的打招呼,然后竟然三两步得追上来,与她并肩同行。
“我们有个事情想拜托你一下。”
“你们?你和刘嘉?”周诗谣转头看刘嘉,被她娇艳欲滴的谄媚模样吓得不清。这两人盘算她什么呢?
“对!”杨逍把外套脱了搭在肩上:“我们去试镜的时候,需要一个小助理。你…”
“不去。”周诗谣打断了杨逍的话,沉思了一会儿,尽管她还没想好非要拒绝的理由。
“可以给我个理由么?”杨逍严肃得看着她,两只明眸像受到伤害似的无辜:“我是说,我那天对你的,嗯,不好的举动,我很抱歉。”
周诗谣不擅长接受示好和歉意,她手忙脚乱地解释道:“不。不是。我是觉得,我的力气不大,可能办不好。也许…周诗谣几乎是灵机一动,一个人影晃到了她的脑海里。
“也许,你可以找黄蓉蓉。她肯定很乐意的。”
可是我不乐意。杨逍审视着自己的内心独白,无奈的望着周诗瑶,有些生气了。他确定自己是生病了,因为主动关注,甚至跟女生说话对他而言已经符合性情大变的指征。他点了点头,客客气气的表达失望:“好吧。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我是杨逍,又不是吴政。”
可是话说出口就变得他自己听了都感到酸溜溜的话。
“啊!”杨逍看着周诗谣瞪圆了眼睛,整张脸都在以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撑开了五官,然后一声“咚”的闷响,她骤然落空,摔在了台阶上。
“你没事吧?”
“诗谣!你怎么样?”
前者是杨逍说的话,而后者不是。他刚要俯下身子扶起周诗谣,可瞬间吴政就挡在了他的面前。杨逍内心充满疑惑:明明吴政一直走在前面离他们至少十米的地方,是怎么做到一瞬间就移动到这来的?
吴政扶起周诗谣,拍了拍她胳膊上的泥土,大喊道:“同学们不要光顾着讲话玩手机!注意看脚下!马上就到山顶了!也不差这一会儿功夫。”
然后惊慌又埋怨的问周诗瑶:“怎么样?你还能走么?”
“哦”周诗谣涨红了脸,她的手腕因为被吴政紧紧握着而出奇的温暖,“可以的。没事。”
她边说着边逞能地向前迈了一大步,然后疼痛让她失掉了重心,又猛得砸进了吴政的怀里。
该死!我走不了了!周诗谣心里咒骂着自己,然后歪过头递给杨逍一个怒目。老天让这个男孩救了她一次,又让她以这样的方式报恩么?若不是他突兀得提吴政,她才不会因为害怕被人听到而摔跤!
可是这里没有缆车,更没有骄夫。现在她卡在这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肯定让吴政为难了。
“她的脚崴了!吴老师。我来背周诗谣吧。”杨逍因为愧疚和周诗谣暴怒的眼神而主动请缨道。
“杨逍,你和左卓走在前面帮江珊老师看着路,别让同学们瞎跑,错过了计划好的野炊地点。”吴政自然的绕到周诗谣的面前,稍微使了点力,就把她扛在了背上:“我来背她。”
“好”杨逍和周诗谣对视一眼,她正被突如其来的桃花运震得找不着北了。脸上的神情看不出悲喜。只是怔怔得望着他。今天可真是周诗谣的大日子啊!
可不是嘛!周诗谣在吴政的背上安静得像只受伤的兔子,连大气都不敢出。她想说些什么感谢的话,又觉得多此一举,不忍打破现下的温存。甚至,她觉得自己像是个猥琐的女色鬼!可是管他的呢!就当一次色鬼把!
她闭上眼,用侧脸感受着吴政温暖的体温和心跳,扑通扑通,让她心安,舒服得她开始控不住地进入梦乡。
才不过十分钟。大部队就到了野炊的地方,吴政把周诗谣放下靠树而坐,把背包里带来的棉衣给她盖上。这是武兴城墨山上专门圈出来提供野炊的地方。有飞流的小型瀑布和几个轻浅的池子。学生们立马就融进了这些自然生态。江珊组织得很好,学生们分工明确,一部分人准备帐篷,一部分准备食材。似乎完全没有用到他这个班主任的必要。
吴政欣慰得笑起来,看着身边熟睡的周诗谣,这张清秀的脸像瓷娃娃一样酣睡着,莹润的嘴唇不时发出轻鼾。
“吴老师。帐篷搭好了。”左卓走过来说,身后还跟着刘嘉李惠媛。
李惠媛关切的说:“吴老师,让周诗谣在帐篷里睡吧,在外面要冻坏了。”
“放心吧。吴老师不会冻着周诗谣的。”刘嘉意有所指得看了一眼吴政,调皮地补充:“吴老师是我见过最爱护学生的老师!”
“行了!别贫嘴了。”吴政害羞得抿了抿嘴,一把抱起周诗谣,放进搭好的帐篷里。
“你们几个过来,我正好有事跟你们谈谈。”吴政搓了搓手,哈出一口冷气。
三个姐妹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围成一圈坐在帐篷里,吴政则在帐篷外席地而坐。
“吴老师。你别那么神秘,搞得我有点慌。”李惠媛抱膝的手搓了搓腿说。
“呵呵。别紧张。”吴政说:“老师就是想问问,你们四个好姐妹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没有解开,临到毕业了,可不要伤了和气。”
左卓先是一愣,然后看看刘嘉,又看看李惠媛,三个人彼此探寻一番后,都默契得摇了摇头,这是在向彼此说明:不是我告得秘。
“不是吧!周诗谣连这个都跟您说”刘嘉反应过来,先发制人。
吴政慌张得挠了挠头,然后一本正经的解释道:“不不不。因为你们几个平时都是形影不离的,可是我上课的时候就注意到,你们几个刻意分开坐了是不是?而且,今天在客车上你们又分成了两半:左卓李惠媛在一号车,周诗谣和刘嘉在三号车?不是么?这并不难发现。你们的友情是难得的,说实话,有时候连我见了都羡慕,所以老师觉得,如果我能让你们重归于好,也是我工作上的成就了。”
一阵沉默。三个人都低下头,不敢看吴政,也不敢先开口。
“好吧。我知道。具体的事情我就不追问了。毕竟涉及到你们的隐私。”吴政把周诗谣放在风口的手轻柔得塞进棉袄里,继续道:“你们只需要回答我几个问题。点头或者摇头告诉我。”
“第一。你们讨厌彼此么?”
三个人摇头。
“第二,你们后悔了,想要和好却不想主动开口么”
三个人点头。
“第三个问题,你们现在愿意主动开口么?”
三个女孩子这次没有任何动作了,都是低着头,倔强得要命。
“我愿意。”
突然,周诗谣从吴政身边坐起来。她眼泪汪汪得看着吴政,不知道是睡得太久还是什么,说话的声音还带着呢喃的哭腔。
她定睛望着左卓说:“左卓,我为那天说话的态度感到抱歉。我真的没有骗你。希望你相信我。”
左卓一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下面对周诗谣,笨拙的直起身子来,她又惭愧又感动,半天说不出来话,干脆直接给周诗谣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李惠媛。我也跟你道歉。我那天喝醉了…我…”刘嘉瘫软地塔拉着身子,不好意思的说。
“本小姐原谅你了。”倒是李惠媛大方的拉住刘嘉的手:“其实你说的没错啊!我就是懒散惯了。但是人嘛,总不喜欢听实话的嘛!”
哈哈哈。气氛从冰点变得其乐融融的得温暖起来。
吴政知趣地走开了。他为四个女孩的重归于好感到高兴。为周诗谣感到高兴。周诗谣高兴了,他也就高兴。
正午的阳光照进树林里,把所有人的身上播撒了金色,一时间烧烤的香气也四处满溢。吴政第一次觉得,冬天也可以缤纷浪漫。他想到一句矫情的话:斯人如彩虹,遇上方知有。
周诗谣就是他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