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祸兮福兮

第24章 祸兮福兮

夜阑人静,路灯零落。如同冰冷的空气一样,昏暗的光线正无声无息地弥漫在苍茫大地,即或是物类庞杂的异世界,此时也顿生出凄清冷落之感。

假面舞会场地的出口已有零星的人流在出走,歇斯底里的歌声仍旧在场馆内撕扯着人们的嗓子。是的,总有那么一部分人失去节制,他们就像酒鬼一样,正如痴如醉地贪念着那片刻的美丽。

对于眼前的这一切,手术刀已见惯不怪,他现在最关心的是翠花到底在干啥子。刚刚他收到一条短信提示,要求在五个工作日内结清他在半个小时前的停机费,地点是牧业集团机场。由此,对于翠花的行踪,他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深蓝的天篷上繁星闪烁。腾空而起的飞碟喷吐着光圈,迅即加入到那闪光的阵列里。他们带走了欢乐和对美丽的满足。手术刀则像是被遗弃,一个人独自徘徊在这寂寥空阔的大地上。没有离开的想法,没有责怪的意思,他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耐心地等待着翠花的信息。

电话铃声响起。接通之后,电话那头传来专家X的关切:“手术刀吗?我是X。翠花的电话没人接听,把人都给急死了。简短说,上面在查她私发养料包的事,这主要还是因她擅自佩戴粉戒牵扯出来的。叫她当心一点……”

“完了。”吐出这两个字,手术刀跌坐在地,焦虑和不安霎时控制住他整个身子,使他好半天都动弹不得。当一只手掌抓住他的膀子,当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吹着气,他这才回过神来,神经质地跳起,吼道:“翠花,你在搞啥子?这副打头居然还敢跑回牧业集团,你吃熊心豹子胆了哇?”

“吼个啥子?你吃错药了哇?不就是用了你的飞碟嘛,我还你!”翠花满脸的不服气,把钥匙往地上一扔,扭头便走,口中则念念有词,“有什么了不起的?居然还对我进行跟踪?哼,从今往后,我们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这种人我招惹不起。”

见翠花这般不讲理,手术刀也有些光火,但仍是耐住性子,紧赶上前,作解释:“哪个在跟踪你嘛!我到处找你,最后却得到你停机的收费提示。真没想到,你会到那里去。”听这一说,翠花立刻反唇相讥:“这种收费本就不合理。城市的收费是为着规范管理和缓解拥堵,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凭什么要收费?没有人敢对上面的规定提出质疑,他们的贪欲都是让你这些人给惯坏的。不就是钱吗?我给。反正也不指望有下一次。”

始终没说到正题,手术刀急得眼神一愣一愣的。见翠花仍旧不管不顾地往前走,他来不及多想,紧跑几步,按住翠花的肩膀,声色俱厉道:“我不跟你扯闲谈。你那边出事了。刚刚X打电话告诉我,上面在查你。”

假面舞会场的大门近在咫尺,乐奏如海潮般涌来,歌声似游走在波涛之上的海鸥的啼叫。尽管如此,翠花还是听清了手术刀的话。惊疑之间,她收住了脚步,因为,她最清楚自己所做的事,更明白自己现实的处境。俄顷,她怯生生地问道:“如此说来,你是来帮我的?”

“我是想帮你,但却有心无力。”手术刀双手一摊,现出一脸的无奈。苦思冥想一阵之后,他又多了一个主意,“不过,听X说,人家正在查那‘彗星’的事。我倒是有一个法子。”接着,他讲了一个典故。

在很久以前,在另一个世界,蛛族还处在原始社会。某一天,鸡族入侵。它们不断地繁殖,不断地鲸吞那里的食物,

不断地压缩蛛族的生存空间。终于,蛛族奋起反击。无奈,蛛族没有贴身的防护,鸡族却有羽毛的遮蔽。几场战役之后,高下立判。鸡族用它们锋利的喙,如同猛虎下山一般,打得蛛军节节败退,尸体堆积如山,且没有一具是完整的。平日里目空一切的蛛军,在鸡的冲杀下竟然变得如此地不堪一击。自此,蛛族便有一个禁忌:但凡捕捉到鸡的信息,一律远离。

牧业集团安全总监C这两天直忙得脚不沾地。拿他自己的话说,他一辈子也没干过这么多的事。搞安全工作的就是这样,平日里闲得蛋疼,出了事就得跑断气。自从接到警局的电话之后,他就双管齐下,一方面查阅员工工作轨迹,另一方面筛查牧场的监控画面。忙了一个晚上,目标最终锁定在翠花身上。接下来,就该去现场收集证据,而后,与翠花的供词进行核实。想到这里,他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当太阳在天空中投放出一抹金光,当员工们陆续着装整齐地步入各自的工作室,C便装着若无其事地到各处巡查了一圈。最后,来到翠花面前,嘘寒问暖地关心起她的近况。

“这里的工作还称心吗?”C翻阅着工作记录,一脸的虚情假意。“还好。谢谢领导关心!”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位大人物出现在自己的工作室,翠花心里自然是忐忑不已。

“你还是个新手,不懂就要问哈!没有哪个是天生就会的,只要肯学,什么事都难不倒你。”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满脸堆笑地问道,“你昨晚的轨迹有一段缺失,该不是上哪里疯去了吧?”“哪里哪里,只是跟朋友进城去吃了一个夜宵。”这是个敏感的话题,慌乱的情绪一闪,翠花便回答得小心翼翼。

眼睛盯着翠花,C现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道:“小同志,不要紧张。今天过来,一是关心你的生活,二是告诉你——明天我将要到你牧场去看看你的成绩。好了,忙你的吧!”

听这一说,翠花心下一动。这明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竟然装成人畜无害的样子。看样子,得好好费一番思量,这种角色是不好敷衍的。好在已事先得到了消息,好在地球牧场还掌管在自己的手里,接下来,一切就只好尽人事而听天命了。

看着窗明几净的办公环境,摸摸用玻璃镜框封好的三个重量级奖状,梦姈特别有成就感。四年了啊!这四年的经历的确不平凡。

之前的景况似乎并不遥远。打自她起死回生之后,人生便自此重新出发了。当从棺材板上一跃而起,当再一次踩上实实在在的大地,她便告别了痴疾傻傻的生命束缚,整个人如同脱胎换骨一般,将无限精彩展示在世人面前。人们只是惋惜,这样一个美貌与智慧并存、才情与气质兼备的女子,竟然放弃升学,而着急忙慌地去当一个走南闯北的石油工人。

老师的挽留、长辈的劝诫时时回响在耳畔,父亲生气时那难看的嘴脸和无可奈何的痛苦表情则如一幕幕电影每每回放在她的眼前。但梦姈从不后悔。她深信:是金子,不管在哪里都是会闪光的。是的,她成功了,当上了单位的劳资科长,成为能独挡一面的女强人。这还不是她最看重的。她已了解过,这家单位下辖有采油八队和采油十队。当得知那里有家乡那两个王姓兄妹,一种亲切感、责任感和使命感便油然而生。

都知道,梦姈有一个医学上至今无法解决的毛病,那就是不定时地犯困,且一旦犯困就一觉睡到“自然醒”。之所以叫自然醒,那是因为,只要她一经睡下,任凭你凑近耳朵敲大锣,她也毫无反应。此情况要是单单出现在夜间倒也罢了,但在一些关键的节骨眼上就显得有些掉链子。对此,单位上下倒是看法一致,认为这是操劳过度而致的顽疾。于是,年年评先进不说,还有不少同事自告奋勇地为她分担工作压力。殊不知,沉睡之中的她却是业已作古的李姓翠花的分身,其灵魂此时正在遨游太虚幻境。

却说这一次宴饮着实把单位领导吓得不轻。因接待市里面的检查,梦姈在酒桌上便醉得人事不省。在接下来的近两天时间里,居然不见有任何的动静。已换过三拨专家来会诊,但均只给出同样的结论:无异物侵入,无神经压迫,无颅内出血……生命体征正常,调养数日,当无大碍。对于这样的情况,单位领导也很紧张。但人没得事,大家倒是放宽了心。为不惊动她的家人,便将她抬进了她的办公室,并安排一位采油女工在那里护理。

“姐,醒了哇?”女工推门进屋,好生欢喜。“芙蓉,你来这里干啥?”梦姈放下手里的镜框,仔细地打量着来人。

“我姐好记性,居然还记得我这样的小人物。饿不饿?想吃点啥?我这就弄东西给你吃。”芙蓉嘴甜,这也是领导安排她来照料的原因。

梦姈突地一阵心悸,哆嗦着说出一句无厘头的话:“我想吃我买的鸡。”这可把芙蓉吓了一跳,以为在埋怨自己,赶忙解释:“姐莫怪我。我也才出去了一会儿,是去打开水。我这就去给你买鸡,就在这办公室的气炉子上炖。等着瞧好了,今天请姐尝尝妹子的手艺。”说着,转身就要出门。

梦姈连忙制止,吩咐道:“你找单位要一辆车,我想去三里乡买鸡吃。上次买过,肉质紧致,口感极好。我想吃。”当时,单位公车私用已不足为奇,更何况是这样一个重要的病人。车辆很快就派了出来。终于又可以去兜风了,同行的芙蓉好不欢喜。但她也好奇,不禁在心里犯起了嘀咕:“真是人比人,比死人。买个鸡都得开车,那可是好几十公里路呀!这不把豆腐盘成肉价钱了吗?”

异世界的这一个夜晚分外静寂,牧业集团银河系工作室更是让人感觉落针可闻。照说,这里该归翠花管理,但现在是异世界的午夜,她已前往地球牧场去指导实际生产去了,工作室早设定成自控模式。

一个透明的球体发着幽幽的蓝光,悬停于工作室的中央,那是银河系;十多具格子屋舱门打开,环绕在球体的四周;一队人马带着各式器具,一对一地站立于格子屋的后方;一个领头的看了看腕表,与大家一起对好了时间。不经意间,专家Y给专家X递了一个眼色,X会意地挤出一个旁人无法察觉的痛苦表情。这时,领头的螯肢一挥,大家齐身走进格子屋,坐进窝窝椅,戴上头套。“嘀”的一声响,他们的思想便脱离了身体,迅即进入银河系,直扑地球而来。

简直没有飞行的感觉,只一会儿工夫,十多具模糊的身影旋即靠近一个蓝色的美丽星球。眨眼之间,他们来到了云层。在太阳的照射下,云层白得刺眼。它们像是无主的棉花,在无边的虚空中随意地撒着欢。有的像蘑菇,有的如擎天玉柱,有的似空中楼阁,更多的还是平平地拼接在一起,如一床新弹的硕大无朋的棉絮,严严实实地横亘在他们前进的路前。来不及多想,看似穿过云层,却更像是从云层上撕下的一片云影,十多具身影连成了一体,正张牙舞爪地扑向大地。

牧业集团安全总监C拿出定位仪,吩咐Y准备好探测仪。“头,感觉好似有危险的空气。”X恐怖地睁大眼睛提醒着。

C陡然感觉有什么不对,赶忙嗅了嗅,条件反射地吼起来:“是鸡。马上撤退。”说时迟那时快,祖上留下的记忆使全队人马均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杀气,于是,后队成前队,十多具身影裹挟着云团,仓皇逃离。

“那是三里乡吗?是不是定位出了问题?”C极为不甘地向随从们发着问。看看云层之上的队员们,一个个惊魂未定,似乎还没从先前的惊惧中醒来,他便给大家打起了气:“鸡有啥好怕的?这里是牧场,鸡已成为低贱的人类的主食。看你些狗日的这一群小胆,我们蛛联邦的勇士们岂有被鸡给吓跑的?没出息。”

“听说,鸡会啄食我们的脑子。”“它们曾把我们当点心来吃。”“对于鸡的恐惧已存留在我们的基因里。还没接触,就已丧失了战斗力。不跑,难不成还都去白白送死?”……大家七嘴八舌地说出了自己的理由。终于等到一个有脑子的,他劝道:“头,是你叫我们撤退的。我们总得执行你的命令不是?没错,那里就是三里乡。为保你老人家的周全,我们还是回去才好。”

“人家指名道姓说,是我们集团投送的‘彗星’。不去一探究竟,怎么向上级汇报嘛?”C执意要去查个水落石出,说着,向专家Y投来征求的眼神。Y说出了自己的看法:“照我来看,这彗星也不见得就是养料包泄漏造成的。某些易于氧化的星际碎块,或者本就是含油星球的碎块,它们在与地球大气密切接触时,也会因摩擦而燃烧。那情形应该与警察同志们掌握的情况相差无几。这事没必要小题大做,怎么解释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关键是,不能就这样放纵我的手下,不能让人家质疑我们的管理。总不能把话交给人家来说吧?”C似乎在说服自己。举棋不定之际,专家X宽慰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头,平日里你对下属那么有肚量,犯不着冒险去计较这芝麻绿豆的事。还是把鸡留给牧场去收拾。有牧场的管理符咒,即便是鸡族大兵压境,终也逃脱不了被宰杀的命运。我们还是不去趟这个浑水才好。”

“就这样收场了?‘大螯’那头该怎么说呢?”C既不甘心收队也不想犯险,内心很是挣扎。忽然,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不迭地问,“你刚刚说啥来着?管理符咒?对,这东西好哇!有这东西,那貌似洪水猛兽的鸡就构不成威胁。”

见C仍不死心,Y冷冰冰地说:“所谓有符咒就是场景布设和剧情编码,能完全控制演员们的行动。去嘛!出发时都没穿防护装备,对我们也还是一样的。”的确没有考虑到这一着,C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可不能放过这样的机会,X便趁热打铁道:“头,你就是担心‘大螯’那里交不了差嘛!其实,你内心深处还是想保护翠花。我们集团处理得重,她擅自佩戴粉戒的事就有可能判得轻一点。对吧?”

C不吱声,X索性欺身上前,朝他眉眼儿一挑,道:“我倒是有一个主意。假扮人形虽有禁令,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与其联邦上下尽都偷偷摸摸地去做,倒不如从人类那里取一些基因片断来研究,然后,将其置入我们的身体。自己漂亮自然是安逸,看着人家漂亮也是一种享受嘛!我不相信,王公贵胄们甘愿一直生活在一个遍布魑魅魍魉的恐怖环境里。”

Y感觉X特别有脑子,赞许地补充道:“头,由此看来,美丽必将会普及。何不将其作为我们的一个科研项目。你去请示,我打报告,具体由翠花担纲理事。这个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是吔!这样一来,真要成了的话,坏事就变成了好事。一来可以打消联邦高层的顾虑,二来可以解除社会的这一个禁忌,要是能为家庭幸福和社会安定出一份力……要是真把自己的老婆也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有道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想到这里,C便不再犹豫,立即带领一众人马打道回府。

地球时间约莫两个小时以前。一辆沙漠王子“嘎”地停在一个偏远的村落。两个农人停下地里的活计,拄锄而立,眨巴着眼睛,向这辆车投来了好奇。

司机军哥按下车窗,向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农打听:“大爷,你们这里有没有鸡卖?我说的是土鸡哦?”“有有有,要好多?”以为是一桩大买卖,大爷来到窗前,接住军哥的烟,又接上火,好奇地打量起车里的乘客。

“就一只,我们要资格的土鸡哈!”芙蓉抢话,声音清脆。“才一只?”大爷有点犯迷糊,这城里人开着车,原来就只办这一点事?这鸡也太金贵了嘛!

梦姈似乎没有理会他们的对话,自顾自地跟大爷说:“请您帮我去打听一下,这附近究竟有好多鸡?不管是公的母的,不管是老鸡子鸡,我们通通都要,有好多买好多。我们就在前面山谷里的那一口水井边等您们。辛苦您一下哈,大爷!”

“好呢!”大爷满口应承,只向芙蓉责备地盯上一眼,而后,扔下锄头,甩着一双青筋乱绽的老腿,咿咿呀呀地哼唱着,快步向密林深处走去。

军哥和芙蓉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他们怀疑自己听力出现了问题,他们不敢相信梦姈真正会收购这么多的鸡。该不会是脑子出了问题?抑或是早就联系了鸡贩子?二人都在心里犯嘀咕,但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试图去探听梦姈的想法。

的确,山谷口子有一眼水井,名字叫“黄井”。水井四周砌有石栏杆,数丈开外则寸草不生。这无形中就方便了过往上下的路人——只一眼,他们就能将这个位置看个分明。

趁老乡们没来,梦姈叫军哥在水井旁边等起,自己带着芙蓉便顺着小路转起了山。

前面谷底出现一座奶白色的小山,与周围的景致格格不入。不需要招呼,好奇心驱使两人向小山快速地接近。

这小山更像是一堆白骨。它高约二十余米,占地面积相当于一个篮球场大小。零零碎碎的巨大碎块胡乱地堆放在一起,尽管拌有大量的沙石,但却找不到人为踩蹋的痕迹。碎块表面平滑光洁,破损处还清晰可见网格状的骨质。“这莫不是远古时代恐龙的化石?”摩挲出一个小的碎块,芙蓉大惑不解,“好像不是什么化石,分明就是骨头的质地。难道说,恐龙也存活在这个世上?”

对于芙蓉的问题,梦姈却不作答。她只感觉头脑跳疼得厉害。似乎耳旁有一个声音在说:“对,就是这里就是这里……”只见她双手抱着脑袋,东摇西晃地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大叫出声:“就是这里。”吓得芙蓉紧赶过来,扶住她的腰,急切地关心起她的身体。

“没啥事。刚才应该是一种癔症。可能是体质差了。不打紧。”梦姈也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好用主观判断来宽慰芙蓉的心。她指了指黄井的方向,催促道:“赶紧过去,莫要让老乡们久等。”

离黄井一百米开外是一块较为平整的草地。在那里,十几个壮劳力,拄着扁担,喘着粗气。他们大多光着膀子。太阳底下,合着呼吸的节奏,凸露出他们那两块油光放亮的胸大肌。每个人脚面前都摆着两箩筐鸡。他们神情冷峻而又自信,透露出一股不可冒犯的气势。这不像是在卖东西,倒像是凯旋的士兵在展示他们的战利品……

见梦姈两人回来,军哥摸了摸自己的平胸,便自惭形秽地钻进车里,佯装成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梦姈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走上前去,把手一招,便发号施令起来:“共和国的勇士们,请挑起您们的担子,挺直您们的脊梁,向那座白骨山发起最后的冲刺。拿出您们冲锋陷阵的力量和勇气,将您们手里的鸡尽数宰杀,然后,照准那堆白骨,将鸡血洒个一滴不剩。对于您们的鸡,我将给出公道的价格;对于您们的付出,我也会给予优厚的酬劳。勇士们,冲吧!”

“这是不是神经病?”“人家在跟我们开玩笑。只看看那辆车,你就应知道自己该干啥子了。”“血也可做一道好菜。这样糟蹋,是不是有点可惜?”“管她呢!叫我们做啥只管去做,还怕她跑了不成?”两个青年的对话代表了大家的想法。一个个壮劳力旋即挑起箩筐,闪着腰肢,跑将起来,将扁担扛得一弹一弹的。

“我还是给他们算一算斤两。”芙蓉招呼着,就要跟上去。梦姈一摆手,道:“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户,还是不跟他们计较的好。”

不多一会儿,山谷之中回荡起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天上一片云朵掉落下来,飘至山谷的上方,将整个白骨山罩进了阴影里。还没等人察觉,云朵迅速爬升,在蔚蓝的天空中拉出了一片虚影。

望着云朵的来去,梦姈诡异地挤出一丝冷笑。当芙蓉察觉到她这不可思议的表情,她竟然压根不知道这其中的来由。

先前代话的那位大爷乐呵呵地走过来,比出两根手指,说:“一共两百只。”接着,就在手里裹起了烟叶子。

“吔,还是个吉利数字!不错。”额头的青筋跳了一下,梦姈也表现得极为爽快,“大爷,就不论斤算。我照平常成鸡的价格,叫我们的人把钱付给您。只是还得麻烦您帮我就近找一辆货车,另外,把钱给大家分一分。”

“这……”大爷不禁睁大了眼睛,莫名其妙地审视着梦姈。猛地“吧唧”了一口烟叶,喃喃自语道:“还以为你们是鸡贩子呢!”

不得不说,农民是诚实可信的。在买方没作要求的情况下,趁着鸡的身子还没有变硬,他们又忙活开了,三下五除二,将鸡毛拔了个一干二净。

在回去的路上,芙蓉才知道,这么多的鸡肉还是能派上用场的。这不?单位马上就要搞技术比赛,训练工作是梦姈姐在组织。一大批选手即将在训练场上展开“魔鬼式”集训,这些鸡正好可以改善他们的伙食。对于梦姈姐如此地废寝忘食,她不由得立马肃然起敬起来。

适逢石油单位大干快上抓产量的当儿。上面的指标定得奇高,各基层单位只得出奇招。有文件为证,要求员工谏言献策,拼命干,加劲干,为单位圆满完成X万吨油气当量的年生产任务作贡献。果真是时势造英雄,王得发终于扛起一面“反科学”大旗,带领全队干部员工奋力拼搏在找气拿油的油气开发一线上。

对于科学,王得发第一个提出了质疑。在他看来,所谓科学就是权威人士为普通群众使的绊子。他们那些顽固保守的思想,他们那些陈词滥调的分析,严重束缚住人们的手脚。人们不敢想更不敢干,只在他们的指点下,谨小慎微地按图索骥。或者可以说,他们所谓的科学主要立足于经验主义,认知的局限和脱离实际的推断,让高高在上的他们一次次被现实打脸。为什么打了那么多口井却大多产不出油来?为什么油井才一出油就满世界放卫星,接头,却又大多变成了死井?又不是土行孙,难道还钻到地底下去过?仅凭取出的少有岩石样本和初期测试的资料,怎么就能推断出地下连通状况的好坏?怎么就能估算到地下的油气产能?王得发对此极不服气,因为,他自己已掌握了使油井高产的法子。事实最有说服力,他不屑与那些所谓的专家嚼舌根子。

但话又说转来,专家们认识不足,是不是就不搞开发呢?石油可是国家工业的血液。难道非得在若干年后等到专家们闹明白,再让子孙们去搞开发吗?想来,这是等不起的,落后是任何国家都无法忍受的。也许因为落后,不但国家的宝藏保不住,就连国家也可能会国将不国了。想到这里,王得发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使命感、责任感和紧迫感。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决定把自己拨掉油嘴生产的成功经验公之于众,为国家的能源事业尽一份子力。

不出所料,在国家石油战线的前沿,在最无权谈论“科学”的生产一线,“反科学”作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壮举,使这个并不起眼的小单位迅速跻身于企业的先进行列。一时间,单位头头脑脑向王得发这样的“反科学”代表行起注目礼。这对于王得发来讲,简直是既挣足了面子,也填够了里子。王得发那个高兴呀,就只差没去找三里乡那个胆大包天的会计显摆了。

所谓食髓知味,人生的很多事依的就是这么一个理。

却说王得发成功实施了第一次卖油,接着就一发而不可收拾。这自然满足了他的诸多欲望,但同时也给他自身构成了一定的威胁。俗话说,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陡然间出手阔绰,是人都会产生出怀疑。

三里乡邮电所小陈,看在平日里王得发照顾业务的份上,对他日渐殷情倍增。终于有一天,小陈像是看出了猫腻,觉得这人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之后,态度极度冷淡,言语也有一些冲撞。

那是初秋的一个早晨,王得发拨通了董哥的电话。董哥似乎酒还没有醒,含含糊糊地说起了卖油的事。小陈立马抢过电话,借故说电话可能是串了线,但却把董哥的言语听了个分明。当时,王得发的宿酒也还在起作用,只觉得小陈的目光锐利、面色冷峻。之后,每当王得发再来打电话,不仅要耐心等待,且身边总也少不了小陈那一双眼睛。眼睛是心灵的窗口,终于有一天,小陈的揣测从这窗口探出了头。

“你娃在卖油?”小陈问道,脸上现出一副毋庸置疑的表情。“你狗日的在想啥子?哪个去做那些缺德事?再要乱说,谨防老子捶你。”惊诧之余,王得发紧握双拳,恨不得将此人打出五里地。

看到王得发的反常,小陈已心中有数,并不拿言词来急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老子这个人从不当屁眼虫。但隔山打鸟,见者有份。要是得了好处,也不体恤我们的辛苦,那可就说不过去了哈!”

“去你娘的蛋。谁得了好处?谁打了鸟?老子就是得了好处,也没得你龟儿的份。少给老子乱扯。”言语之中,王得发已占了上风。因为没有证据,小陈只得见好就收,但就此多了一个心眼。

如果说小陈的反应只是一个提醒,那么接下来的事就该是打警钟了。

这天,刘扁担戴着警帽、穿着警服、开着警车来到王得发的井岗上叙旧。来人是与他同批分来单位工作的。据说,一到单位对方就留在了机关。后来,单位成立经警队。这支队伍总共就五名员工,直属上级单位保卫科,分属当地公安部门管理,主要负责单位机关安全保卫工作,目前,业务已拓展到打击盗卖原油的专项整治上。自经警队成立之后,凡是有关系的都削尖脑袋往里挤,刘扁担便是其中的一个幸运儿。

这一身警察装扮把王得发吓得着实不轻。当发现来人是刘扁担,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慌忙表现出主人家的热忱,将刚刚从集市上买来的凉菜摆上了餐桌。

席间,刘扁担单刀直入:“王哥,现在的情形不是很乐观。时不时地总有一些不安分的人在打原油的主意。”说到这里,他禁不住抬眼看了看王得发,显得很小心,“当然,我不是在说你。只是提醒一下,千万不要做那样的蠢事……”

其实,刘扁担是带着任务来的。在这之前,他已大致掌握到王得发的异动,就只等立案侦察了。陈队长的一席话则将此事压了下来。

陈队长谈了个人的看法:“现今,国家和企业正值改革的阵痛期。观念碰撞激烈,文明演进受阻。这既是机会也是挑战。摆在我们面前有诸多问题和诸多不确定性。譬如,管理方面,科技方面,企业发展方面,员工待遇方面……不能控制住卖油的势头,说明我们管理上还存在严重的漏洞……不能改善员工的生产生活条件,员工们就有想法……王得发是一个有想法的员工。要将其变成一名好员工,关键得需我们好好地引导。我们应尽可能地激发其潜力,发挥其长项,而不能一棍子把人打死。就王得发的成长,我已与指导员交流过意见。我们打算在合适的时候,把他调到地质室,争取将他培养成单位技术攻关的苗子。”

当得知刘扁担与王得发的交情之后,陈队长又给他安排了一件事,叫他到王得发的井岗,旁敲侧击地去做他的工作,免得这人一不小心给单位捅出一个大漏子。

剧情的演绎充分发挥出王开火的水平,翠花给他作了一个满意的点评,具体如下:问题合理消化,分寸把握适度,体现出如山的父爱,浸润着爱家爱国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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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牧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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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祸兮福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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