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流亡
加维尔再次检查了一遍腰际的伤口,同时继续缄默着藏在两块巨岩之中。缠满绷带的伤口下别布着一个撕裂般敞开的咬痕,那是他前几天逃离这座落足的村落时留下的。他凝视着不远处的寂静的破败村落,紧握着自己的短刀,像抓着希望的载体。他观察此地很久了,那座沉睡的村子一直保持着死寂,除了地河亘古不变的潺潺之声,加维尔再没有发现别的异常。
他把短刀握的更紧了,仿佛刀柄打滑似的。离开据点这么远,这是头一回。终于,加维尔做出了决定。他快步疾行,像一只老鼠一样快速的穿过了微微摇晃的残破古桥。溶洞光滑的岩壁间长着许多荧光菌,使这块压抑的区域添了几分生气。加维尔借着荧光微弱的指示观察着前路与周遭,同时不断保持移动。停留意味着慢性自杀,发出声响也是一样。
穿过聚落外围被噬咬的千疮百孔的草垛墙,左右歪斜的民居留存着虫灾残暴的风格。阴影挤满了每一处角落,暗影之中歪斜散落着无名之人的骸骨与遗愿。不断释放的肾上腺素刺激着加维尔的神经,紧绷中一瞬间的恍惚让回忆涌上了心头。几天前这还是一处顽强抵御着异乡生物的据点,如今变只剩下了沉默与狼藉。他小心的越过了一处遗留的警戒机关,人们喜欢在很多地方布置拦路的细线,只要出发便会在某处发出惊人的响声。纵使有八个胆,加维尔也不会在袭击之后碰这种东西。他的目光在四处游荡,细致的探索着黑暗中的每一处细节。尽管这处地区才废弃了几天,生命力顽强的地底蕨类以及蔓延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程度。
一路还算安稳,加维尔穿过了大半个村落,除了不幸之人的骸骨和遍布墙角屋缝的虫卵,他再也没有找到什么活物行动的痕迹。教堂是这座中型村落的核心,它精致的装饰与浮雕是整个村落所罕有的,花窗更是这座高耸牌房的亮点。曾经有近一千人围在教堂附近祈祷着没有希望的明天。如今他们中绝大多数都已经战死在厅堂之外,剩下一部分没有战斗能力的孩童与老人则死在了神的面前。他们的骸骨互相依偎着靠在散发着木香的长靠椅上,偶尔有几处骨架间堆挤着蠕动的血肉袋,那是虫卵。加维尔穿过已无遮拦的大门,无心处理这些宿敌之子,他想要的不过是多活几天的物资与下一处目的地的位置。作为一名游行传教士,他早已抛却了对遗弃自己同胞的神的信仰。
主教的骸骨摊在台面上,他的颅骨压在钢琴键盘的高音处,高挂教堂顶部的礼布微微摇曳着,似乎重演着几天前的混乱与痛苦。灰白相间的礼部上破了很多动,岩壁上生长着的荧光菌微弱的暗光透过花窗有意安排的留空,穿过礼布的破洞照在教廷中央。那是白骨与残骸汇成的幽暗构图中唯一的亮色。教堂后连接着一个图书馆,里面放着很多书籍,加维尔轻轻的挪开拦在门口的木板。五面高高的书架围成了一个半开的圆形,将图书馆圆形的区域分割为两个同心的外圆与内圆。教廷台面后方布满浮雕的礼墙则成为了外圆的弦,两个入口分布在弦的左右。加维尔穿过外圆的环形走廊,进入图书馆中心的书库。墙上封皮精美的书本象征着旧日的信仰,但他并非为拾取过去而来。加维尔轻缓的拉开压在方尖桌上的一句尸骨,下方是一份路线图。显然他在死前护着这份地图,不过正是因此,异乡虫在噬咬他羸弱的身躯时将他怀里的羊皮纸啃掉了几块。
加维尔看着这副半个身子大小的厚皮纸地图,
上面沾着几点干涸的血痕。但路线与图例还大概清晰。他浑浊的瞳孔扫过深红的笔迹,这里是洛马村。很走心的名字,不过以后也不会有人记得它了。有三处隧道连着这里,这座村庄建立在一处不规则的五边形洞穴中,占据着六分之一的面积。通往这里的两处小隧道和一处大型溶洞中,有一条通往一处仍然存在抵抗的聚落。他看着上面的标记,那是一处军用据点,叫作卡廷走廊。隐隐作痛的伤口迫使加维尔放弃休息一会的念头,将地图收进了背包。记忆中,图书馆后便是一处小型广场,医疗站与粮仓便摆布在那。加维尔抽出刚刚入鞘的短刀,挑开后门门框上新结的蛛网。
经过打磨的花岗岩铺设而成的广场并没有村落内部那样混乱,但同样狼藉。几天前还燃烧着的营火余留的碳芯中有着点点火星。加维尔从遍地的碎石木片中找出了一杆木棍,从背包中拿出了一点植物根茎,把碳堆扒开将根丝放了进去。很快,一丝火苗便探出了头,加维尔将木棍点燃,做了一杆简易火把。火焰在黑暗中跳跃着,是没有光照的广场上唯一的暖黄。加维尔警戒的观察着广场周遭,围着堆砌的建筑设施将广场包的很严实,沾满尘土的地面上还摆放着许多白布与骸骨。显然那些是病人伤员的遗骸。一些麻布背包与箱子堆砌在一起形成了一座小山,一旁倒塌的桌子边散落着很多不知名的液体,大概是药品。加维尔低头默哀了几秒,迅速凑了上去,在容器与包裹中翻找起来。
加维尔祈祷着能找到一些治疗感染之类的东西或者可以果腹之物。但他迅速陷入了失望,人们在抵抗中耗尽了最后一点物资。他站起身,将目光投向了医疗站敞开的大门,或者说歪斜着挂在门框上的破木板。他拿着火把开路,另一只手紧握着短刀压在身侧。医疗站狭小的空间里摆放着许多东倒西歪的卧榻,很多侧翻在地上。遗骸同样遍布房间,虽然司空见惯,但加维尔还是难免为死者的绝望叹息。他蹑手蹑脚挪到了房间尽头排列着的柜子边,一个一个拉开它们嘎吱作响的木门。加维尔听到第一声响声时浑身颤抖了一下,他迅速回到了警戒状态,但周围没有动静。木板隔开的柜子里摆着几支蜡烛和一把小刀,除了碎石和灰尘外别无他物。另外几个柜子也一样,干涸见底的药物瓶东倒西歪,夹板上除了玻璃渣,碎石之外还有一些污血。
加维尔失望的合上了最后一处板门。这里真的和预想一样,只剩下遗骸和阴影了。他退出医疗间灰岩砌起的空间,高举火把走向粮仓。粮仓的受损并没有医疗间那么严重,至少他走进门只在房屋的尽头看到了一句绝望的骸骨。他的主人生前拼命的挤进了集装箱狭小的板条里,但无济于事。那些蠕动的异地生物从板条箱的开口处爬了进去,噬咬着他的躯体,将他的内脏扯出来,啃咬他的肋骨,品尝他的心脏。巨大的痛苦迫使他不断挣扎,但板条箱狭小的空间卡住了他,使他彻底丧失了抵抗能力。倾尽全力的挣扎仅仅让箱子翻了个边,而他渐渐在痛苦的绝望中失去了活力。
这种绝望令加维尔也感到颤栗,因为他记起曾经听过有一支商队误入过这些家伙的老巢,地面上挖了很多陷阱洞,有一个队员掉了进去,里面有很多已经遇害之人的骸骨,就这样在骸骨的环抱中,他体会到了比与死尸亲密接触更加恐怖的事情。几只大型虫子爬了进来,而他完全无法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伸出手脚抵抗。加维尔停止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回忆,他走向了储粮的地下室,拉开木门,门后的场景令他的肾上腺素迅速飙升。
三五只异乡虫正在吃人们囤积的肉食,它们吃的很投入,装在圆桶中的横肉被它们拉在地上,几条肉被啃了几口便被遗弃。门刚拉开的那一刻,它们突然停了下来。虫子的感官无疑十分敏感。加维尔迅速冒出了冷汗,几只虫子肉白色的躯体蠕动着转弯,它们正面丑陋恶心的口器暴露在加维尔的视野中。几层牙齿内外包裹在一起,迅速为发现猎物而开始抽搐,两排猩红的步足上下提打着发出难以忍受的声音。它们迅速移动了起来,像是在互相配合着。加维尔颤抖的手紧紧的把着火把与短刀。
异乡虫们一起冲了上来,它们抽搐的步足不断变化着状态将它们扭曲的肉体推向前方。左右歪曲的路径是一种死亡的舞蹈。加维尔将火把一扫,把排头的虫躯打飞,虫子嫩白的身体因为烫伤而蜷缩起来,虫躯步足一收一蹬,直扑加维尔的上肢。在肾上腺素的加持下加维尔将握刀的右手一抬,刀尖透过了冲撞而来的虫躯,泵出深红的血液。加维尔一把将虫子蜷缩的躯体甩开,伤口的疼痛与高强度的运动使他紧绷的神情有些恍惚。
在处理完最后一只虫灾遗祸之后,加维尔再次检查了一下伤口。疮疤之间渗出了一丝新血,这是致命的。如果附近还有虫灾的话,这将是极其危险的诱惑素。他从包里掏出一卷还算干净的绷带,替换了沾满汗水和血水的老布。地下室放着几个箩筐,大多都没东西,只有一个箩筐中摆放着一些油纸封存的薯类干粮。加维尔松了一口气,检查了一下并没有腐败后便将其利索的收进了背包。
刚刚的打斗造成了一些噪音,这令加维尔难免再次紧张起来。附近的建筑物间似乎传出了微弱的骚动声。他再次将短刀抽出,快速的穿过了广场,从教堂内部梭出。这次他从正面看清了这些相互依偎着的骸骨,它们的形态矮小,蜷缩。愈近的骚动声令死寂的氛围愈加紧张,加维尔在穿越村落的途中隐约看见屋舍的破洞里闪过了许多肉白色的幻影。加维尔的脚步越来越快,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追,他快步走出了村落大门,却一脚踩断了一片木板。
加维尔用余光向身后一撇,只见虫灾像潮水般从屋瓦间涌出。他拔腿就跑,将火把甩到一边,将刀入鞘,只顾向藏身之处死命的跑。加维尔沉重的脚步发出踢踏的闷响,身后的虫灾紧随其后,跑过了草垛围成的矮墙,跑上了破败的桥面。只听见一声巨响,他突感失重,恍惚间,加维尔摔下了断裂的桥面,掉进了地河刺骨的清流中。突然入水造成了更剧烈的控距,加维尔拼了命向上游,可是沉重的背包无时无刻不束缚着他的动作,加维尔两手一缩脱下背包,终于浮上了水面,正好扒住了一同掉下来的一块比较完整的木板。他抹掉眼际旁的水,睁开双眼。虫灾没有像他一样一头栽进河里,但有几只虫子被挤了下来,其中一只直直的掉到了加维尔的前方。它抽搐着疯狂摇曳的口器,水流将加维尔一路推向那只虫子。恐惧和求生欲一同充满了加维尔恍惚的意识,他发了疯一样以极快的速度拔出了短刀,一刀捅进了那只虫子血腥的口器中。
当他倾尽全力处死并扔掉了那只虫子之后,水流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推向了一块拦路的岩石。加维尔的背部直直的装上了灰岩光滑的躯体,意识随即与地河的流水一同消失了。
...
恍惚间,他感到自己成为了一块随波逐流的飘石。
顺着河流一路流向隧道外的世界。
有着天空与海洋的世界,尽管加维尔不是很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