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轻马逐旧义,风雪遇贵人(下)
少年略停片刻,径直走到一张桌前坐下。店伙计本来颤巍巍躲在柜台后,见少年进屋,忙看向刘掌柜,刘掌柜又看向马公子。马公子看了一眼少年,又蹲在那参客面前。
参客这时哭声小了,只在断断续续抽泣。马公子挺过剑柄,顶在参客腰间,问道:“这少年送你进来的?”参客仿佛没听懂他的话,只是口里嘀咕道:“我,我再也不敢了,我这就走,我这就走。”挣扎着起身,过去要扶他同伴。两个大汉身子一纵,要拦住他路。马公子却笑着摇摇头,两个大汉忙闪开路,放参客过去。两个参客相互搀扶,结了账,狼狈离开。
马公子却没在意那两个参客离开,反而慢慢走到少年桌边坐下。少年见他过来,只看了一眼,又偏过头招呼店伙计:“伙计,来一壶酒,再切一斤羊肉。”这少年年纪虽轻,可说话声音沙哑沉闷,就像钢铁摩擦一样,叫人听了,浑身不自在。店伙计听了这话,不敢擅动,又看向刘掌柜。刘掌柜怒瞪了他一眼,笑呵呵走到马公子身边,低头问道:“马公子,您说呢。”
马公子不理他,只是问那少年:“这位朋友如何称呼。”那少年仍旧面无表情,也不只是天冷看不出变化,还是本性如此,只听他说道:“我不是你的朋友。”马公子听了,有些尴尬,勉强笑笑,环顾四周,见周围人都目不转睛盯着两人,他微微咳嗽一声,众人忙回过头,还有两桌客人慌忙结账走人。
马公子又说道:“以前咱们不认识,现在在一个桌上坐着,不就是朋友了吗?”少年抬头看他一眼,目光如电。马公子觉得心底惶惶,手心发凉,又听到少年说道:“我没请你过来,也不想跟你交朋友。”这话一出,众人心底都是一惊。屠彪等人虽不认得这马公子到底是什么人物,可见了旁人对他的态度,也猜出他不是官宦子弟就是武林名家之后。再说这少年,单看衣着就非富非贵,虽然刚才把那参客从外面掷入,露了一手功夫,可马公子手下几人看似本事都不弱,少年如此态度对待马公子,怕要吃亏。
完颜极暗瞅屠彪,见他手掌紧握成拳,显是气得不轻。完颜极忙劝道:“大哥,不可冲动,先看看再说。”屠彪瞪一眼完颜极,又恨恨喝一口酒。
马公子听到这话后,果然觉得面子过不去,涨红了脸问道:“阁下这意思是不想给我面子了呗。”少年则面如止水:“我与你不熟,又能给你什么面子。”马公子冷笑两声,道:“好,好,阁下既然这么说,我可就没办法请你喝酒了。”少年道:“我要喝酒,自己会付钞,不用你请。”“那好啊。”马公子笑着看刘掌柜:“刘掌柜,给这位公子上酒吧。”
刘掌柜见马公子笑的阴险,就猜出他笑里意图,他做事胆小,不敢得罪马公子,只得顺着马公子的意思,板起脸说道:“这位公子,对不住了,本店东西都卖完了,您要吃饭还请您另换一家。”
少年抬头冷冷瞧一眼刘掌柜,刘掌柜心底一惊,吓退了七八步,躲在马公子身后。马公子则一脸得意瞧着少年,满面春风:“怎么了,吃不上酒?我告诉你,得罪了我马千惠,辽城里你只能吃屎。”
旁边一个大汉跟着附和道:“小子,怕了吧,知错的给我家公子道声歉,磕个头,你就饿不死了。要不然的话,你不但要挨饿,还得挨揍。”又一个大汉说道:“这小子彪不拉几的,我看就是找抽。”几个大汉听后,都起哄般大笑。
马千惠眼里也全是得意之色,他爹是辽城太守,辽城地处东北,山高皇帝远,他就是土太子,辽城里人人敬畏,人人见了他都要躲着走。有些过往商客不认得他,一旦恶了他的意思,都要受他侮辱,今天那两个参客就是例子。马千惠是自在惯了的大爷,没想到今天出了这么个少年,当众不给他面子,他觉得颜面有损,就想方设法报复。全城客栈、饭店没人敢忤逆他的话,因此说少年得罪他,城里吃不上饭倒不是假话。
马千惠今天有事在身,不想多计较,本指望少年被他气势压迫,当众认错,自己好挽回颜面,自己吃完饭就去忙正事,没想到少年听了这话后,竟不做理会,拿起剑转头就走。
马千惠见了,大怒,拔剑吆喝要给这少年好看,不想背后又有人忤逆他的话。背后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小兄弟慢走。”马千惠听后一怔,顺着声音看去,是先前那个醉醺醺的酒汉,旁边那个猥琐汉子想要阻拦,却被醉汉推开。
少年这时也回过头,见到一个醉汉摇摇晃晃走向自己。他先以为这是马千惠设计对付自己,手掌握住剑柄,可偏过头看马千惠,他是一脸怒气,少年也慢慢松开剑柄。
醉汉走到少年跟前,道:“小兄弟,店家这孬种怕这个姓马的小子,不敢给你酒,老子我不怕什么马的牛的,你到我桌上去,哥哥请你喝酒,怎么样。”马千惠见横里又出来一个惹事的,心里更是大怒,想着今天若不给他们颜色,以后自己如何在辽城里横行。微微咳嗽一声,示意旁边一个大汉,那大汉得了号令,抖擞精神,一拳直砸向醉汉后背。
大汉挥拳砸向醉汉,还未到大汉身边,就察觉身侧有异,旁边一股热浪击向自己,大汉忙转过身子,侧过拳头,迎住旁边一掌,二人空中一接,各自打个趔趄,退向两旁。大汉细看时,和自己出手的,是那个猥琐汉子。
醉汉也听到了背后的打斗声,转过身时,两个人已经各自退到一边。醉鬼大怒,骂道:“奶奶的,老子不发威,把老子当病猫啊。”撸起胳膊就要上前,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对那少年说道:“小兄弟,你先等我打完这架,我再陪你喝酒。”那少年本不愿和这醉汉多说,可现在见他为了自己得罪马千惠,又要和马千惠打架,自己若再走,就是自己的不是,苦笑两声,坐在门口,看他们动静。
醉汉骂咧咧走向那猥琐汉子:“我就说你,跟这帮东西客气什么,奶奶的,把看家本事拿出来,咱们不是陆欢对手,还他妈打不过这几条狗。”猥琐汉子听后,叫苦不得,也知道这时再也拦不住醉汉了,只得从怀里取出两把短刀,握在手心,护在醉汉身前。
和猥琐汉子对掌的大汉见了他们这阵势,又低头看看手掌,火红发黑,面上忽然露出喜色,凑到马千惠身边,道:“马公子,咱们今天有福气啊。”马千惠见大汉一拳打出,无功而返,心底有些恼他无用,现在听他这话,还以为他在拍自己马屁,于是冷冷问道:“我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还能有什么福分。”
大汉听到这话,知道他怪罪自己,可还是接着说道:“公子没看出来吗,这三个醉醺醺的人就是锦衣卫陆大人托老爷捉拿的关东四鬼。”大汉这话一出,大堂里的人都是一惊。山西陆门是中原第一武林世家,和西南四川唐家齐名,他家宝刀冷月刃被盗,闹得江湖沸沸扬扬,就是不会武功的人,也听过这事。现在猛地听说关东四鬼名头,馆子里诸人都是一惊。
马千惠忙说道:“你可别认错人,到时候可要出笑话的。”那大汉道:“公子没听到那醉鬼刚才的话吗,他说他们不是陆欢对手,陆四爷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没要事,不会轻易动手。还有……”大汉伸出手到马千惠面前,这时红黑渐渐变淡,可还能看清掌心颜色变化:“公子看我手心颜色,红里透黑,这烈焰掌是牡丹江千面老怪的拿手绝活,关东四鬼里二鬼完颜极是千面老怪的得意弟子,除了他在咱们大明国地界,千面老怪其余徒弟都在女真人地方生活。”
马千惠听了这话,当真是喜不胜收,推开大汉,走到醉汉两人身边,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几位还有胆量来辽城,不过可惜你们来错地方了。”
那醉汉正是屠彪,他为人虽然粗鲁,可古道热情,见少年被马千惠欺负,也就不顾自己还被陆家人追杀,出手帮助少年,旁边的裴关也因为桑三娘而大醉,而唯一清醒的完颜极根本拦不住屠彪,又不想屠彪被人暗伤,因此出手,暴露了行踪。
屠彪见自己行踪被人识破,如同被人迎头泼了一盆冷水,当即酒醒了一半,走到桌前,摇醒裴关:“老四,起来,有对头了。”裴关迷迷糊糊间听到屠彪这话,也是一惊,摇晃着身子翻起,险些掀翻桌子。完颜极忙上前扶住他。
裴关身子不稳,嘴里兀自大骂:“谁啊?大哥,是不是陆家那几个瘪犊子。”马千惠一旁冷笑道:“就你们,还不配陆家几位动手。”环顾四周,跟他来的五个大汉正摩拳擦掌,舒展筋络。马千惠又说道:“好了,别伤了几位,陆大人还要从他们身上追查冷月刃下落呢。”几个大汉得了命令,饿虎扑食般扑向屠彪几人。
屠彪见他们过来,挺直身子,吼道:“奶奶的,不给你们厉害尝尝,还真以为我关东四鬼是吃素的。”脱了裘皮袍,从怀里掏出两只判官笔,横在胸前。对面两个大汉,一个拿长刀,一个拿双短戟,欺到身边。屠彪不等他们先手,右手判官笔先点向长刀大汉胸口,长刀大汉忙架刀躲闪,短戟大汉趁机扫入,刺向屠彪背后。不想屠彪也不回头,背后却像张了眼睛一样,左手判官笔穿破双短戟,刺向大汉眼睛,大汉害怕,只得挥舞短戟自救。屠彪趁短戟大汉自救时候,手腕一抖,收回判官笔,紧跟着几招攻向长刀大汉。
长刀大汉本事不弱,挥动长刀跟屠彪对打几招,不落下风,屠彪暗暗称奇。这时短戟大汉也回过神,挥动短戟又刺向屠彪背后,这次屠彪不敢托大,急攻长刀大汉两招,逼退大汉攻势,就忙回身和短戟大汉对招。
这边屠彪和两个大汉打得起兴,一边完颜极也被两个大汉缠住,那两个大汉都用长剑,而且剑招整齐一致,显见得出自同门,两把剑两条毒蛇般缠在完颜极左右,完颜极挥动一个铁算盘,勉强支撑。几十招后,已经落了下风。攻势渐弱,多半时间是自己勉强挥动铁算盘自保。
两个大汉瞧出完颜极渐渐不支,攻势又渐猛,两把剑构成密不透风两堵墙,将完颜极围在墙内,完颜极挥动铁算盘,左突右撞,算珠声音乱响,如同杂乱乐章,又有铮铮铁器相撞的声音,可剑和算盘相撞后,完颜极愈发不支,连连后退。两个大汉瞅准机会,两只握剑的手腕同时转动,半空中画弧,剑尖同时挑中完颜极算盘。两个大汉一用力,完颜极算盘脱手,又不妨两个大汉空着的手同时击掌而出,打向完颜极小腹。
完颜极扯手失了算盘,已经心慌,再见两只手拍来,更是不知所措,只有不住后退,可退了七八步后,就被柜台拦住。微一出神,两只手已经迫近胸口,完颜极甚至察觉到掌风带动的风劲,吹动衣衫。
这两个大汉本事虽不及陆欢,可出手凶狠,完颜极若被打中,不死也残。慌乱下,完颜极也挺起双掌,打算硬接他们一掌。可四掌还没对上,旁边忽然闪过一阵寒光,寒光过后,鲜血直流,两个大汉两只手臂摔落在地,两个大汉抱着断臂处痛苦出声,摔倒在地。
完颜极偏过头看,正是那少年挺剑站在身边,剑身还淌着血。
两个大汉痛苦的喊叫声震惊了所有人。裴关正和那个陈师傅对掌,二人还没分出高下,听到这惨叫声,心底都是一惊,慌忙收掌,立在两边;另一边屠彪力战二人本占了上风,可刚才余光偷瞥完颜极被两个用剑大汉逼退,这时听到惨叫声,以为完颜极受伤,慌忙收手要去救完颜极,却被两个大汉缠住。屠彪救人心切,也不顾自己性命,挥动判官笔身前一片横扫,稍稍逼退二人,便忙回身,不料那大刀是长家伙,用刀大汉身子稍一上前,大刀便划破屠彪锦袍,背后渗出一片鲜血。屠彪顾不得痛,抖动判官笔退到完颜极身边,却没想到,受伤的竟是那两个用剑大汉。
经过一场恶战,馆子里吃饭的其余客人都纷纷离开,刘掌柜和三个店伙计也躲到楼上,颤抖着身子偷看。现在两拨人又分开,长刀和短戟两个大汉上前,封住两个剑客穴道,止住血,又把他们抱到马千惠身边,马千惠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取出两粒药丸,交给两个剑客服下。
马千惠转过身,脱下紫貂跑,解下剑鞘,抽出长剑,指着少年说道:“我刚才在一旁掠阵,见我们的人胜算已定,才疏忽了,没想到你还真是个高手。敢问尊姓大名”少年道:“我不是什么高手,只是这两位朋友真心待我,我不想他们受伤才出手的。”
马千惠哼一声,低头盯着少年的剑,半晌说道:“你是青城派的?”少年低头看手中剑,不说话。马千惠又说道:“你不承认也没关系,不过天下剑里,只有青城和武当剑法才配得上青铜剑,武当剑讲究随性而发,以慢打快。你的剑太快了。”少年听他这么说,也不好意思否认,便实话说道:“你说得不错,我是青城派的。”
马千惠身子微躬,长剑送出,指着少年说道:“我师从长白山剑派,听我师傅说青城剑法是当世第一快剑,有青城山的剑在,我长白山剑法就永远是天下第二快剑。可我不信,今天正好,请这位师兄赐教。”少年凝视马千惠的剑,许久说道:“你的剑太华丽了,比不得。”马千惠冷笑道:“比不得?可却能杀人。”少年又道:“怕也杀不了人。”
马千惠冷笑道:“华丽的剑不见得只是给人看的,我师傅说过,你越是以为不可能的东西到了最后,就越是可能,不信咱们打个赌如何。”说完话盯着少年,少年伸手,握紧剑鞘,道:“赌什么?”
“命。”马千惠指着少年背后的关东四鬼道:“你要是赢了,他们都跟你走,我保你们安全走出辽城,可出了辽城,你们是生是死,就跟我没关系了。”少年回过头,见屠彪面色蜡黄,完颜极正给他上药,旁边的裴关也是脸色苍白,好像受了内伤。少年又慢慢转过头,看着马千惠。
马千惠接着说道:“不过你要是输了,就请你把你的膀子留下来,我好给我的手下有个交代。”“放屁。”屠彪在背后骂道:“交代你大爷。”屠彪走到少年身边,道:“这位朋友,你出手救我二弟性命,屠彪感激不尽,本来还想和你喝杯酒,可被这帮狗崽子搅和。关东四鬼记住你的情了,以后有机会一定报答。现下是关东四鬼的事,你没必要参与,先走吧。”少年听罢,冲屠彪笑道:“屠大哥,你怕我不是他的对手?”屠彪一愣:“我、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怕……”少年道:“我懂你话里意思,也想和你一醉方休,不过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是个好日子,等我收拾完他们,就要老兄破费了。”屠彪先是一愣,随即说道:“好好好,我备好酒等你取这小子狗命。”
两人的话,马千惠都听在耳朵里,心里不是滋味,嘴上骂道:“好小子,好大的口气,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还真不知道天高地厚。”说话间,马千惠长剑挽出十余剑花,飞一般刺向少年。
少年见马千惠剑势迅猛,没有硬接,反而转过身子,轻越到一边,同时半空抽剑,剑尖点向马千惠剑身。马千惠见少年古剑飞至,并不慌乱,转动手腕,横过长剑,又斜里划出,逼向少年。少年见长剑刺向自己,手腕一垂,长剑倒挂,锤子般砸向马千惠长剑。剑尖砸在剑身,长剑内力涌动,二人都是虎口一震,甩剑分身,半空中又都转动手腕,分别刺出数剑。
数剑刺毕,二人又倏地分开,各自纵剑站在一边。马千惠冷笑道:“青城剑法,不过如此。”少年听他嘲讽,如若未闻,斜跨步子,又纵剑刺向马千惠。马千惠嘴上虽不屑少年剑法,可心底还不敢托大,横过长剑,接住少年。
二人站在桌上又斗了十余合,马千惠忽然大喝一声,抽剑后走,少年不知其意,迟疑片刻便追出。这时听到完颜极在一旁喊道:“小心,这是长白剑里的回风剑。”果不其然,少年还未追出三步,马千惠长剑猛地从其腋下穿出,刺向少年。
少年得完颜极提醒,心底先有了计较,马千惠长剑刺来,少年扭转身子,轻轻躲过。不料马千惠长剑竟像张了眼睛的毒蛇,剑身抖动,毒蛇吐芯,紧咬在少年左右。少年横过剑,转动剑身,两把剑又绞作一处。
马千惠这时仍旧背对少年,一击不中,自己又是背对敌人,心底有些慌,按运内力加在剑身,撞向少年古剑,自己则趁势回身。少年先觉得胳膊一酸,料出马千惠计谋,拇指握紧剑柄,食指按压剑身,平过剑身,任马千惠长剑飞出,自己古剑又跟着斜出,划向马千惠前胸。
马千惠不料一招失了手中剑,见少年古剑快若雷霆,心底更慌,匆忙跳下桌子,退向一边。少年一击得手,却不追赶,反而站在桌子上,低声道:“你输了。”
马千惠偏过头看,自己的剑被完颜极捡到,完颜极笑呵呵正看着自己,眼里大有嘲讽之色。马千惠是官宦子弟,自幼受宠,生平最爱面子,自然不肯认输。手贴在腰间,顺势一抽,竟是一把软剑。
少年盯着软剑,皱起眉头:“你还要打?”马千惠冷笑道:“我又没输,不过是丢了一件兵器。那长剑累赘,长白剑法该用软剑,你不是没听过吧。”少年当年在青城派学艺的时候,听他师傅讲过各派剑法,知道长白剑法迅疾怪癖,又以轻巧毒辣为先,因此若用软剑,也是相得益彰,更可说是如虎添翼。
少年又不会说谎,便点点头,算是承认马千惠的话。
马千惠道:“那马某人就献丑了。”抖动软剑疾风般刺向少年。少年也不落下风,挥动青铜剑,迎上前。二人这次比较又和前次不同,上次比较里,多半是二人技巧相搏,旁人还能看清二人出剑轨迹,这次则大有不同,二人乍一交手,便同时施展快剑,两把剑犹如两条蛟龙,缠绕交汇,翻腾飞跃,旁人在一边只看见无数银光闪烁,光影交汇,两个人都被笼罩在光影里,翻转挪腾,外人也看不清晰。
完颜极瞧见二人斗得这般光景,心底发寒,对屠彪说道:“没想到那马千惠看似一个不中用的纨绔子弟,却有这般本事,今天要不是这少年,咱们兄弟几个怕都要交代在这了。”屠彪道:“马千惠虽然有些本事,可这少年却胜他一筹。青城剑法果真了得。”裴关道:“大哥说的是,若是软剑,舞动如风还情有可原,可这少年用的是青铜剑,青铜剑刚性有余,可韧性不足,少年还能舞动如风,和马千惠数十招占了上风,可见青城剑法能和武当剑齐名,绝非妄言。”
马千惠和少年还在拼死力争,几人的话都听到耳朵里,当即也有些心惊:“这几人话说的不错,这少年用青铜剑都能和我拼剑,我到现在已经觉得吃力,若是换了我这样的软剑,我且不是必死无疑。”心忧之际,剑法略散,少年瞅准机会,青铜剑拨开软剑,直直刺向马千惠胸口,这一刺犹如单骑闯关,直取主将。马千惠心慌下,见他刺向胸口,竟忘了回剑防身,反而侧身躲过,提气纵身,飞向二楼。
马千惠轻飘飘落在二楼,剑指少年,不屑道:“我一走神,被你占了便宜,可你还是奈我不和,还不认输?”少年看了一眼,也不搭话,点动脚尖,飞向马千惠。马千惠见他前来,脸上露出欣喜笑容,不等少年落稳,掌中剑疾疾刺向少年。少年还未落地,就察觉身前一片寒光冷气,半空中招架几招,抬脚踢在栏上,身子一转,左手抱住一根梁柱,右手剑速丝毫不减,和马千惠又斗了十余招。楼下屠彪等人本替少年捏了一把汗,现在见少年这等本事,又同时喊好。
马千惠却丝毫开心不起来,刚才他本来想以稳打乱,争取先机,取少年性命,却没料到被少年轻松两招化解,还好这时自己站在廊上,活动自如,少年一手抱着梁柱,行动多有不便。马千惠思忖:“这时若不取他性命,等他落稳脚,我更难对付了。”掌中剑出手又快了数分,剑剑不离少年要害。
少年只觉得头顶剑网越来越密,自己从低打高本就吃亏,何况左手抱着柱子,行动又不便,因此渐渐被马千惠软剑压到身边。少年见马千惠软剑渐渐逼到身前,才有些着急,他剑法本高出马千惠不少,若是平地公平对打,不出两百合必能击退马千惠。可马千惠现在登高,又占了先手优势,少年愈发觉得吃力。少年思忖道:“我因事来关东,事情未成,可不能无缘无故死在这人手里。”挥剑遮拦之际,脑海里想着脱身方法。
马千惠见软剑渐渐逼到少年身畔,心中大喜,今天几次三番折在这少年手下,让他很是恼怒,他素来好面子,心中对少年早起了杀心,因此身子跟着软剑逼上前,见剑到少年身边,就急着抖动手腕,挑剑尖刺向少年心脏。少年见他这招,脸上一慌,随即又露出笑颜。马千惠不解其意,却看着少年的青铜剑不仅没有回身自防,反而横着扫向自己。
马千惠纵使剑快于少年,可少年青铜剑沉重,若是扫上,马千惠也得受伤。马千惠富贵出身,自然害怕疼痛,也不多想,当即回剑自救。“砰”一声,隔开少年青铜剑,少年见他回剑,更是大喜,左手勾住梁柱用力,身子顺梁后飞出,右手剑回手刺向马千惠。
这一招,倒是马千惠所料不及,马千惠刚才用力大,半个身子探出栏杆外,这时措手不及,回手剑自保,和少年剑隔作一处,身子却是重心不稳,一个摇晃,从楼上翻下,幸得他身手敏捷,及时松手弃了软剑,反手勾住栏杆,借住力道,盘旋而下,稳稳落在一张桌子上。他的软剑失了力道,也无法抗衡少年内力,径直飞出。
马千惠身边几个大汉忙拿兵器上前,护在马千惠身边,马千惠抬头看那少年,收剑回鞘,慢悠悠从楼梯口走下。
少年走到马千惠身边,道:“你还有什么话说。”马千惠道:“无话可说。”少年回头招呼屠彪几人:“咱们走吧。”屠彪几人相互看看,收拾东西打算离开,马千惠却大喝一声:“今天你们谁都走不了。”话音刚落,馆子大门忽然被撞开,十多个窗户也紧跟着被捅破,数十个铁甲戎装的将士从左右涌进馆子,手里都拿着长枪大刀,将少年和关东四鬼困在中间。
刘掌柜和几个伙计本躲在柜台后,先前见马千惠二人打斗毁了店里桌椅,就心疼不已,现在见门窗都被毁坏,心底焦虑,一口气没上来,竟昏死过去。旁边几个伙计吓得出神,竟都忘了救他。
再看马千惠,不知何时,手里又多了一把软剑,抖擞剑花,冷笑道:“你们谁都走不了。”少年道:“你答应我的,我若胜了你,就放这几位走。”马千惠道:“不错。”少年指着左右的铁甲将士,道:“那你这是什么意思。”马千惠道:“我答应你放他们走,可曾答应过放你走?”
少年一愣,手按住剑柄,不知该如何反驳马千惠。完颜极这时说道:“马公子,这少年跟你无冤无仇,又不是朝廷通缉的罪人,你就是太子,怕也没权利拿他。”“不是罪人?”马千惠冷笑道:“你们关东四鬼是大明朝出了名的江洋大盗,他奋不顾身保护你们,还能说跟你们没关联?我看他也不是什么好鸟,我就打算把他抓回大牢,严加审问,我想错不了。”
屠彪骂道:“你这厮分明是输了剑,才不要脸要仗着官兵势力拿他,长白剑派有你这样的门人,空祖师在天之灵怕也不安。”马千惠面色微红,还是勉强冷笑:“空祖师在天之灵安不安,你们说了不算,也管不着。”屠彪开口还要再骂,少年持剑退到他身边。
少年眼睛紧盯着马千惠动静,一边对屠彪说道:“他虽要为难我,可还是答应放你们走,你们赶紧走吧,一旦他反悔,你们就难出去了。”完颜极听了这话,心里暗暗叫苦:“这个小兄弟怎么这么单纯。”屠彪在一旁说道:“小兄弟,你这话就不对了,你为了救我们才被这奸贼陷害,我们岂能一走了之。”完颜极听了这话,心底苦笑不止:“大哥怎的比这少年还天真。”
马千惠忽然在旁大笑,屠彪本就恼怒,听了这笑声,更不自在,骂道:“你他娘的笑啥。”马千惠当即收了笑,脸色阴沉压抑,冷冷说道:“这拿剑少年无论生死,不可放走,剩下的三个都捉活的。”
少年听了这话,先是一愣,随即怒道:“你言而无信。”马千惠“哼”一声:“言而无信?你到阎王那说理吧。”指挥左右:“还不动手,等什么。”
左右将士听了号令,挺动刀枪招呼过去,屠彪和裴关见了,挥动武器迎上前,屠彪仍旧用双判官笔,裴关不知从哪拿出一把大砍刀,这时挥动如风,近身处,伤了两个官兵。少年愁眉紧锁,挺动古剑打算上前,却被完颜极一把拉住。
少年一怔,完颜极附在他耳边说道:“他们人多,咱们势单,只能智取。”少年有些心乱,忙问道:“如何智取。”完颜极道:“擒贼擒王,你本事在马千惠之上,只要你能想法拿住他,咱们就能安全出城。”少年抬头望去,马千惠手握软剑,护住前胸,正笑嘻嘻看着自己。
少年低头,低声道:“我尽力而为。”完颜极抱拳道:“劳烦朋友了。”少年点点头,挥剑杀向人群,迎面两个将士见他过来,各挺刀枪来迎。少年转动剑稍,斜砍向大杆刀,刀剑相撞,少年暗运内力,剑刃吸住刀杆。用刀的将士只觉得一股热流顺着刀杆刺向手心,手掌酸麻,却无法撒手。
少年剑吸住大刀,又转动手腕,搅向旁边的长枪,刀枪相遇,用枪的将士也觉得手心一热,却又脱手不得。少年瞅准机会,剑身用力向下一压,整个人半空腾起,两只脚同时踢出,用刀用枪两个大汉虽然见了,可身子被武器牢牢吸住,躲闪不得,被少年踢中面部。少年借助这一踢的力道,凌空翻腾,一把剑直刺向马千惠。
马千惠一直在旁观察少年动静,见他脚踢二人时,还是不解,可见他剑刺向自己,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心底也是一阵嫉恨:“妈的,还真欺我剑法不如你。”当下做了计较,趁少年半空中还未落下,抖动剑锋刺过去。
少年见他先行动手,自己身处半空,却是不慌不忙,手腕疾风般转动,手中厚重的青铜剑竟在瞬间化作千万丝剑雨,半空中跟马千惠硬生生接了十余招。少年又借马千惠剑势,飞身到一根梁柱上,一只手抱住梁柱,观察下面形式。
屠彪等三人被众人围攻,体力渐渐不支,数招中,只有遮拦阻挡的份。马千惠横剑在胸,冷冷盯着自己。旁边不知何时多了四五个大汉,显见得是马千惠内心有些怕,叫过来保护自己的。
少年盯着下面,沉思片刻,翻身到了楼上,不提防暗里突出两把大刀,径直砍向少年头顶,少年微纵身一躲,右手剑随即扫出,两声惨叫,两个大汉倒在地上。少年不理两个大汉死活,左手从怀里取出一只鹿皮手套,戴在手上,又从怀里取出一只鹿皮囊,挂在腰间。
少年走到栏杆处,长剑回鞘,紧跟着纵身翻下。马千惠一直在密切观察他动静,看到他忽然收回剑,心底一惊,却猜不出他下一步动作,现在又见他纵身翻落,以为他要趁机逃走,不等少年落身,挥动软剑和几个将士一起迎上前。
不料少年半空身子一翻,左手塞进鹿皮囊里,紧接着掏出一把毒砂,漫天撒去,弥漫众人。马千惠等人躲闪不及,纷纷被毒砂砸中。那毒砂毒气浓重,戾气逼人,中毒的都觉得身子酸麻疼痛,各种感觉交织,摔倒在地痛不欲生。
其余人听了这几人杀猪般痛苦的喊叫,心底均是一惊,慌忙分开,退向两边,屠彪等三人都有负伤,退到少年身边。那少年面不改色,冷冷瞧着马千惠等人痛苦地在地上打滚。
这时守在马千惠身边的将士乱哄哄分作两边,走进来一个银甲红袍的中年将军。中年将军进屋,也不理少年等人,直接蹲在马千惠身边,撕开他上衣,观察伤口,见了毒砂,脸色当时变了,脱口道:“夺魂砂?”抬头看着少年,问道:“你是四川唐家的人?”
将军这话一出,屋里包括完颜极等人都变了脸色,脸色惨白盯着少年。四川唐家是西南武林第一大户,跟山西陆家齐名南唐北陆,是天下武林两大世家。陆家刀法、掌法虽然凶猛狠辣,毕竟是光明正大的本事,跟人对敌,也能有法可依。唐门暗器却是无孔不入,令人防不胜防,又兼暗器上多淬有剧毒,因此武林人向来少有人敢得罪唐家,一般人听到唐家人名号,也都多是溜之大吉。这回不仅见到了唐家人,还领略了唐家奇毒夺魂砂,众人焉有不怕的道理?
少年嘴角微动,半晌才说:“是又如何。”中年将军听到这话,却长松口气,又问道:“唐归德先生是你什么人。”唐归德是现任唐家掌门人,众人听中年将军提到唐归德名号,心底疑惑,不知他要做什么。
少年实话说道:“正是家父。”中年将军道:“看你年纪不大,你是唐埙吧。”少年手又握紧剑柄,冷冷瞧着中年将军:“你认得我?”中年将军道:“十二年前,唐先生因事来东北,我有幸见过老先生几面,也听人说过,老先生有三个儿子,最小的那年只有八岁,在青城山枯松子身边学剑。我瞧你年纪不大,只能是唐埙了。”
唐埙不料这将军竟和他爹有交情,可话说出口又没法否认,回顾身边,屠彪等人瞧着自己,眼里有恐惧也有期盼。唐埙转过身瞧那中年将军,中年将军又开口道:“我叫马腾云,是辽城太守,马千惠正是犬子,若有得罪的地方,还请看在唐老先生面上,宽恕则个。”
马腾云这么说,话里意思就是希望唐埙看在他爹面子上,给马千惠一行人解毒。可唐埙又顾念屠彪等人安危,心里万难。马腾云为人精明,见唐埙动态忸怩,就猜出他心里所忧,对唐埙说道:“唐少主放心,关东四鬼得罪的是山西陆家,陆家里面陆松大人现在锦衣卫当差,我是得了锦衣卫的命,才答应帮助陆家人截拦他们的。现在陆家人得了消息,从增城赶来之后就是他们的矛盾了。我也只是无能,拦不住各位,陆家人应该能体谅。”
唐埙听他这话,犹豫片刻,还是从怀里取出两个瓷瓶要递过去,完颜极忽然从旁边伸出手,拦住唐埙,唐埙一怔,见完颜极冲他眨眼,就由着完颜极跟马腾云说话:“马大人,您话虽说的好听,可我们先前上过令公子的当,这时也不敢再冒险。”
马腾云侧脸看马千惠,被几个官兵守在一边,缩作一团发抖,面色苍白,全无血色。马腾云狠狠骂道:“没用的东西。”又冲完颜极说道:“犬子乳牙,话难当真,我堂堂朝廷三品大员,还能言而无信?”反手抽出旁边一个将士腰间佩刀,按运内力折断,扔在地上,道:“今天你们若给了我夺魂砂的解药,我就放你们一行人出城,期间绝不为难。可若是以后再见,就休怪我无情。如违此誓,犹如此刀。”
完颜极见他发此毒誓,又想他是朝廷官员,当着这么多下属,定不会违约,便冲唐埙点点头,唐埙得意,把解药递给马腾云,并说道:“红的外敷,白的内服。”马腾云得了解药,也不看,就递给身边两个将士,然后一挥手,叫众人让出一条路。
屠彪率先走出,完颜极和裴关走在中间,唐埙押后。唐埙路过马腾云身边,马腾云道:“唐少主,代我问老先生好,以后若有机会,我当亲往四川唐家堡拜访老先生。”唐埙也不知马腾云这番话是真是假,却还是还礼道:“有劳将军了。”说着话,唐埙大踏步走出。
马腾云看着唐埙等人远去,冷冷一笑,又回身,见马千惠等人服下药后,疼痛稍减,知道解药不假,心底才放心些,脸上却仍旧冷冰冰的。马千惠挣扎起身,被人扶到马腾云身边说道:“爹,这么放走他们,太便宜了吧。”
马腾云冷笑两声,道:“增城离这里不过三十里,陆欢等人最晚黄昏时候就能到。陆欢本事不在当年唐铮之下……”马千惠插话道:“那……这个唐埙跟唐铮比如何。”马腾云道:“若是唐铮,你早死了。”马千惠慌忙伸手擦头顶汗珠,好像在庆幸自己遇到的不是唐铮。又听到马腾云在自言自语:“还好唐铮那个祸害死得早,不然谁都没好日子过。”
马腾云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笑声:“就是唐铮不出那件事,现在站在这里,怕也没本事拦得住马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