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又是秋雨一场寒
十月,下旬,深秋。
秋天的雨,伴着刺骨的寒风洒了下来。
上庸城的一条街道上,有位瘦弱的少年正吃力的抵风走着,一只手撑着油布木伞,被吹的有些歪,不过倒是挡住了雨,另一只手捂着嘴,试图掩盖住那止不住的咳嗽声,却并不管用,反而是脸色更加苍白了。
少年姓柳,名为易安,是翰酒行的少东家。
上庸城的酒是闻名天下的,自大秦开国以来,酿酒水平更是到达了巅峰,不仅是农家百姓,江湖人士的特用待客酒,更是成了国君祭天的御用祭酒,而翰酒行是上庸酒行中的佼佼者,承办过几次国宴用酒。
七岁那年,本应衣锦食馐的柳易安,却染了病,父母找来大夫瞧病,说是染了风寒,就给开了些风寒药。
一开始确实有用,但却总也不见痊愈,又陆续请了几个大夫,都说是风寒,开的药也都是风寒药。
染病的孩子在床榻上躺了几年,吃了很多苦的难以下咽的药,父母也不再指望大夫,转而去求神拜佛,希冀哪位仙佛能降下神恩。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了位游方的道士,说是可以帮忙,柳如翰夫妇也就让他试试,毕竟不亏什么。
道士从破烂的衣服中掏出六枚磨损的几乎看不见花纹的铜币,念着奇怪的口诀卜算了好一阵子,说是要把名字改成易安,取易于安康,灾厄尽消的意思。
说来也怪,改了名字后,柳易安的病渐渐好了,但也没彻底,天冷的时候依然会染上寒症。
“小安,寒症又犯了吗?”循声看去,是一个乞丐,头发杂乱的像被雨打湿的草一样扣在头上,身上的衣服补满了大大小小的补丁。
看见乞丐,少年神情一喜,也顾不上捂嘴,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一个发黑的小坛子,冲乞丐摇了摇,咧开嘴笑着,又引起一阵咳嗽。
“我说你小子,都咳成这样还来我这破地方?”乞丐也不客气,接过柳易安手中的坛子,晃了晃,然后拔掉塞子,放在鼻子下贪婪的闻了闻。
“哈哈,不碍事的,酒不错吧胡大哥?”柳易安摇了摇头,使劲的吞咽了一下,将咳嗽硬生生的压了下去。
“好酒好酒,你家这酒啊,就是他娘的好。”胡三仰头喝了一大口酒,然后咂了咂嘴。
乞丐叫胡三,很普通的名字,没人知道是他是哪儿人,据说是前几年从外面一路要饭来到了上庸城,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就已经破烂的像沾满了泥巴的破布条,有人想给他一套衣服,他也不要,只是要了些酒和针线,坐在河边一边饮酒,一边洗掉上面的泥巴,然后笨拙的用针线将衣服补好,又套在身上。
上庸城的人都很好,胡三并没有因为讨不着饭而饿肚子,有人问他为什么不去做工,也有人想接济他让他不再靠乞讨过活,但胡三只是摇了摇头,然后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求不来,受不住,便不想了。”
跟胡三关系最好的,自然是翰酒行的少东家了,柳易安自幼体弱,不能跟别的孩子一样扎堆打闹,胡三有一堆稀奇古怪的故事。
像什么会飞的剑,比铁还硬的头,打起来像金钟轰鸣的和尚,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是些很有趣的东西,开始的时候,少东家会用酒来换胡三的故事,后来熟悉了,两人也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忘年之交了。
“来找我听故事?”胡三用力抖了抖坛子,把最后一滴琼浆倒进嘴里,用舌头细细品着。
“嗯,在家闲来无聊,就出来了。”柳易安点点头,然后蹲下身子,与胡三并排一起。
“哈哈,不过小安啊,你也学学武,以武气养身,指不定病就好了。”胡三没有开始讲故事,而是有点严肃的看着旁边脸色苍白的少年。
“算了,我念完学后帮父亲经营酒行就行了。”柳易安摆摆手,拒绝了胡三。
“行,那我就给你讲个关于天运的故事吧。”胡三也不强求。
“每个人出生的那一刻就有了自己的气运,人生还有什么路也就定下来了,该做乞丐的就四处乞食过活,讨到了就活,讨不到就死,该坐高位的就权势滔天,享尽荣华富贵,也就是我们说的命数。”
“很久之前,约摸有千年,反正我是记不清了,出了一个修仙法的奇人,凭手中三尺青锋碾压了一个时代,他娘的猛的厉害,但却始终无法证道飞升,人们说这是天运到头了,偏偏这人不信命,提起手中青锋,凭无上法一剑斩断了自己的气运,将自己脱离了命路,自此之后,这位一人一剑杀到了登仙梯的尽头,在即将踏出最后一步的时候却突然化作一道白光消失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有人说是被天机抹杀了,有人说是他杀进了仙门,证了大道,更有人说是他选择了转世重修了,要我说,这种猛人他娘的想死估计都死不了。”
“尽忽悠人,世上哪有什么神仙,还斩断自己的气运,明摆着胡扯的事。”柳易安撇了撇嘴,他是读过书的,连书中那喊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圣人,都不曾称自己为仙,旁个谁有这个资格。
“哎呦,哪里来的酸臭味?”胡三一只手捏住自己的鼻子,打趣道。
“呸。”柳易安啐了一口,也不恼。
“你小子可听好了,这可都是实打实的事儿,这位奇人消失约五百年后,道宫出了位绝世奇才,擅长卜算,没事就爱排出铜钱,取一挂推演后世之事,突然有一天,他召集弟子,说了一个时间,让他们到了那个时间就下山去找一人,一个和那自斩气运的奇人有关联的人,想来现在也差不多该到时间了,说不定就是你呢哈哈。”
胡三讲完,刻意打量了少年一眼,一边摇头一边啧舌。
“别,我就一病秧子,可担不起这天大的气运。”柳易安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
秋天的雨,来的快,走的也快,这会儿已经停了,路上渐渐开始有了出门消食的老人。
“我得走了,回家吃饭。”柳易安拿起放在一旁的伞,抖了抖上面的水,从怀里抽出一个纸袋,包了起来。
胡三点头,也起身收拾乞讨用的工具。
看着少年的背影渐渐隐在了暗下来的夜色中,胡三叹了口气,像是憋了什么不能说的话。
回到家后,柳易安简单的吃了饭,就准备帮父亲柳如翰做些酒行的活。
“又去找胡三了?”酒坊中,柳如翰正指挥着伙计们酿酒。
柳易安点点头,将袖子挽到肘弯,准备干活。“他给我讲了个故事,挺有意思的。”
柳如翰抬手摸了摸少年的头,眼神中满是心疼。“今日别做了,回去休息吧,寒症好了再说。”
柳易安摇摇头,又引起一阵咳嗽。
在父亲的要求下,只好放下挽起来的袖子离开了酒坊,回屋休息去了。
雨后的秋夜,促织重新跃上草叶,鼓着透明的翅,卖力的叫着,很是吵人。
但柳易安睡得出奇的好,还做了个梦,梦里是胡三白天讲的那位奇人,此时的他身着一袭白衣,飘飘若仙,右手举起一盏翠玉夜光杯,对着天上的月摇了摇,似是在邀月共品杯中物,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宛如谪仙的男子回头看了少年一眼,眼神流转,然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将手中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就若水中泡影一般,消散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