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奇怪的托运人
猴桥。中缅边境。雾。
老蔫巴开着大货车跑在公路上。能见度只有二三十米,车速很慢。
老蔫巴两眼盯着前方的路,时不时看看出风口支架上的手机,神情十分紧张。
好奇怪的托运人。老蔫巴心想。
昨天一整天,老蔫巴的车停在猴桥镇的停车场里,等着第二天晚上拉香蕉。香蕉得从缅甸排队过海关,到了境内已是晚上了,再用国内的货车转运。老蔫巴就是专干国内运输的,很多车也干这个,大家排队候着,所以白天老蔫巴是没事的。猴桥是个大镇子。说它大,是因为面积大,作为一个镇子面积足够大,比内地的很多镇子大的多。但是人口很少,就是俗话说的地广人稀。但因为地处亚热带,山林密布,倒不显得荒凉,满眼一派原始风光。
老蔫巴经常跑猴桥拉货。镇子里也没啥好玩的,老蔫巴也舍不得花钱,就在停车场里和司机们聊天打屁。这个时候,来了一个人。
那个人是汉民打扮,戴着一顶草帽,黑黑的瘦瘦的。这样的人在猴桥有很多,但司机们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因为那个人是走进来的。
停车场里有很多车,也有很多人。但这些人大多是司机,都是开车进来的,走进来的人不多。
那个人向聚集的司机们走过来,咧嘴笑了一下,声音清脆,中音问道:“我有一件货,想找个车,有吗?”
“什么货?要多大的车?”有司机答道。
“就一件,是个设备。尺寸比较大,要个13米的吧。”那人回道。
货车分为很多种。有整车,就是车头和车厢是一体的;有挂车,就是车头和车厢是分开的,通过接头连接在一起。挂车又分为全挂车和半挂车。整车,又分为不加盖的敞车和加盖的箱车。13米,指的是敞车的车厢尺寸。
老蔫巴的车是13米。于是,老蔫巴就接了一句话:“老板,货到哪里?”
那人答道:“猴桥。”
猴桥?那不就是这里么?
从哪里装货?
猴桥。
哈哈,是倒短啊。在物流行业,有几大基本环节:运输、保管、装卸、搬运、包装等。运输,是货物长距离的位移;装卸,是货物从车下到车上或者从车上到车下的位移;搬运,是货物在库房内或厂区内的位移。有时候,一件货物需要从工厂的一个车间移动到另一个车间,小件用叉车,大件就得用货车。工厂里如果没有货车就会去社会上雇车。这样短距离的运货就叫作“倒短”。倒短的里程,短的几百米,长的几公里。对货车司机来说,倒短就相当于正餐之外的茶点,不费时间不费力,当场结算运费,算是挣个零花钱。
于是老蔫巴来了兴致,高声喊道:“老板,我接了!不用找别人了!”
那人看了看老蔫巴,问道:“你车在哪儿?”
“这里这里!”老蔫巴把那人领到自己的车前,满脸笑成了一朵花,掩饰不住的喜悦。
那人围着车看了一圈,问老蔫巴:“手续呢?”
“有,有!”老蔫巴麻利地爬上车,拿出驾驶证、行驶证、道路运输证给那人看。
那人仔细地查看着证件。最后说道:“就是你了。2000元,五十公里,全程高速,可以吗?”
“太行了太行了!”老蔫巴高兴地直搓手。
“那,我可以把证件拍个照吗?”那人说道。
“可以,可以。”
那人用手机拍完照片,双方留了电话,约定第二天一早联系。
老蔫巴十分高兴,周围的卡车司机也都说老蔫巴捡了一个宝。
早晨,那人联系老蔫巴,让他把车开到一处院子里。
那个院子不大,院子中央放着一个大木头箱,全密封的,看不到里面装的是什么。木头箱上贴着说明,全是外文,老蔫巴一个字都不认识。木箱旁边,停着一台吊车,地上还站着几个工人。昨天和老蔫巴联系的人站在木箱前。
见到老蔫巴来了,那人上前,打开烟盒,递给老蔫巴一根烟。
老蔫巴忙接过,看了一眼,赞道:“好烟好烟。”
那人笑了:“喜欢抽?这一盒就送你了。”
老蔫巴连忙接过:“谢谢老板,谢谢老板。”
那人给老蔫巴点上烟,老蔫巴深深吸了一口,好美。好久都没抽到好烟了。
老蔫巴是四川人,单车独驾,常年跑云贵川。这几年物流行业不景气,运费被压的极低,基本上跑一趟赔一趟。但是买车的贷款还没有还完,赔钱也得跑。车只有不停的跑才有收入,才能有还贷款的钱,才能有翻身过上好日子的钱。为了省钱,老蔫巴只啃馒头就咸菜,喝的就是用一个特大号暖壶从高速公路服务区接的免费的开水,茶水饮料是断然舍不得的。抽烟?都是从集市上买的烟叶,自己拿草纸卷着抽。像老蔫巴这样的货车还有很多,业内对他们有一个称呼,叫“馒头车”。
现在抽上了好烟,一会儿跑一圈就有运费拿,别提多美了。
“徐师傅。”那人喊了一声老蔫巴。
老蔫巴姓徐,大名徐得财。
“老板您说。”老蔫巴说道。
“徐师傅,合同有点变化。”那人说道。
老蔫巴的心一沉。心里道:我就说这钱挣的太容易了,果然,不会那么顺利。
老蔫巴最终还是接了这趟活儿。现在他正开着车跑在公路上。
出发后不久,因为起雾,老蔫巴被交警从高速公路上引导下来。好多车就地停了,不敢走了。但老蔫巴不得不走。
“徐师傅,合同有点变化。”当时那人说道。
“老板有话您尽管说。”老蔫巴最担心的是运费缩水,或者不好结算。
“徐师傅,实不相瞒,我们是设备的生产厂家,这件货本来今天要发货的,但是很不巧,设备还没有最终组装完,”说着,那人拍了一下木箱,“这里面装的是半成品。”
“哦?老板我不明白,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是这样,虽然设备没完成,但是合同约定的发货日期到了,我们必须在今天发货,否则要承担一大笔违约金。”那人说道。
“老板,我还是不明白。”老蔫巴是真的不明白。
“呵呵。所以,我们今天不得不发货。但是,不是真的给货主,而是把设备装到车上,在高速公路上跑一圈。我会在车过高速公路收费站的时候拍个视频传给货主,代表货已经发走了,我方没有违约。”
“然后,我再把货拉回来么?”老蔫巴有点明白了。
“对。你再把货拉回来,我们把货卸下,再继续组装,直到完成。”
“就是这么简单么?”老蔫巴又不明白了。
“就这么简单。”那人看着老蔫巴,“当然,我们需要你的配合。徐师傅你是老司机了,当然应该明白,货交到车上就由承运人负责了。我们的责任,就是在今天把货发出去。只要我们把货发出去,那么我们就不用承担违约金了。货到了车上,你也不必送达给货主,你把货拉回来,对外就说路上遇到自然灾害交通事故,堵车了,车走不了了。这样的情况,在高原山区是常见的,谁也说不出毛病。”
老蔫巴似乎有点明白了。
那人继续说道:“我们口径一致,就说路上堵了两三天车。只要两天,我们的设备就会组装完毕,到时候你再装车上给货主送去。自然灾害属于不可抗力,货主也不会向你索赔。怎么样,徐师傅?我们还用你的车,你可以挣双份的钱。”
老蔫巴眨眨眼,盘算了一下,认为可以做,就点了点头。
“好的,徐师傅,”那人显然也很高兴,“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们本来说好的运费是2000元,现在给你涨到5000元。”
啊?还有这好事?
“不过,我也有个条件,就是跑的里程会多一点。当然,也不会太多,200公里,咋样?只要你按照我指定的路线,跑200公里就回来。”
“不会再延程了吧?我晚上还要拉香蕉的。”
“呵呵,放心,徐师傅,半天就回来了,不会耽误你晚上拉香蕉的。”
事情谈妥,设备装到车上。老蔫巴心细,一直在现场看着,连那人叫他进屋喝水都不去。
终于,设备放到了车上。老蔫巴仔仔细细地查看了捆扎情况,不放心,又拽了拽紧固铁链的葫芦。
“放心吧,徐师傅,走,进屋,喝杯水,顺便签下合同。”
老蔫巴开车下了高速公路后,沿着普通公路继续走。雾越来越大,风挡玻璃外面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清。老蔫巴开着导航,瞪大眼睛,一霎都不敢眨,就直直地看着前方。同时,还不得不支起耳朵听手机铃声。
出发前,老蔫巴要那人预支一些油费。那人哈哈道:“徐师傅你还不相信我么?我的设备在你车上,就是卖废铁也值个运费钱吧?”老蔫巴就不再说什么。现在这行情,有活儿干就不错了,托运人就是爷。
那人又嘱咐老蔫巴随时电话联系,报告行程。
老蔫巴就这样开车上路了。
雾。老蔫巴看看导航,车已经离开猴桥了。
老蔫巴慢慢地开着。雾灯、大灯全开,双闪也打开。这个时候还能在雾里开车的都是亡命之徒。老蔫巴需要钱。他不得不开。
其间,那人来过两次电话,问了老蔫巴的行程,又告诉了老蔫巴行进的方向。老蔫巴心里说这人也太小心了,开够200公里不就行了么,还用得着这么谨慎?虽然感到有些奇怪,但老蔫巴也没有多想。
雾,似乎散了一些。老蔫巴的车速也提了上来。老蔫巴对自己的驾驶技术很自信。为了省钱,老蔫巴没有请副班司机,一个人一辆车,常年跑云贵川,练就了一身好本领。穿山越岭走山路是家常便饭,仿佛东部地区的司机走平原。
前方是一处盘山路。雾小了许多,视野也好了很多。眼前是清晰的,只有旁边的另一座山的半山腰弥漫着一圈白雾。
车顺路下行。到了转弯处,老蔫巴轻踩刹车,突然,感到脚下是空的。老蔫巴心里一惊:制动消失了!老蔫巴向山体一侧打方向盘,但方向盘似乎卡住了,死死地,一点也转不动。
老蔫巴感到自己的心凉了。
这个时候,手机铃声清脆地响起。
车,撞破公路隔离墩,冲向数百米深的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