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逼宫夺权
麓南道出大事了。
如果说,之前麓南龙脉飘忽不定,但至少还能感觉的到。
一夜动荡之后,那一息尚存的龙脉就像被人连根拔出了似的,消失的无影无踪。
与龙脉一起人间蒸发的,还有前些日子招摇过市,四处笼络人心的应天宗众人,留下麓南满城烂摊子,一句交代都没有。
待各方求助无门,只得备下重礼,腆着脸上门来请铭阳阁出手相助时,众人才发现闫允烈也已闭门谢客多日,对内改朱砂金印为紫墨玉签,对外则口径一致,说闫允烈外出度假,不在阁中主事。
一时间谣言四起。
有说闫允烈拿麓南之事没有办法,回玄界与大国师商量对策的。
也有说闫允烈为了收服麓南龙脉为己用,元气大伤,回玄界续命调养的。
更有说闫允烈同应天宗斗法,不慎触发了锁龙镇,双方都被龙煞反噬,灰飞烟灭的。
总之就是一句话:闫允烈自身难保,铭阳阁强弩之末。
其实,闫允烈哪儿都没去,不过是在他那千波殿里守着关冉冉,轻易不敢离开罢了。
虽然看上去没有大碍,与常人无异,但关冉冉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很多时候,她都处在一种半梦半醒的混沌状态,能根据听到的问题做出回答,却又不能完整的说完整件事,不知什么时候就又不回答了,沉沉睡过去,更不知什么时候会再醒来。
那动荡的雨夜之后,闫允烈有一堆疑问无从解答,在弄明白“能见关冉冉之所见”是因为先前他们之间能量互换,产生了磁场共鸣导致的,并不是关冉冉刻意为之之后,最要紧的便是救她。
他记得,那日应天宗老者说过,双眼魂火运用的得当,能续她几日性命。
魂火他是听说过的,不同的生灵,以不同的方式炼化,焠炼出的魂火品质与功效也各不相同。但他对于魂火的了解也仅限于此,再要细说,他也无法言明——这本就不是名门正派会用的方法,玄境对此更是不屑提及,只是眼下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眼睁睁看着关冉冉日渐虚弱,这种感觉就像她的生命在从他指间流走,油然而生出的挫败感令他无所适从。
除此之外,还有内疚和惭愧:
她说铭阳阁对她有恩,如果不是为了报恩,才懒得理麓南这残龙断脉。
她知道应天宗的双眼魂火里有血蛊,自然也知道应天宗能为她续命,可她却不为此所诱惑。
她本可以收了那龙脉之后不辞而别,只要有这黑龙傍身,放眼三界,愿为她肝脑涂地的帮派势力多了去了,别说区区续命这等小事,便是要他们把全天下的人抓来给她炼丹,都在所不惜,可她偏偏跟他回了铭阳阁。
事到如今,他已辨不清他们之间,究竟谁才应该是报恩的那一个。唯一确定的,便是要带她活着到地市去,他知道那里有救她的方法,只要到那里,哪怕要倾他所有,他都要救她!
带她回千波殿,初衷是为了照顾她:那里清静,没有什么闲杂人等,便于管理——弦云台毕竟还有白家的门生,封禁了不允许旁人进出,难免有多事之人猜忌,更要传的满阁风雨。
可他却也是真没想到,谣言愈演愈烈之后,各苑长老为了打探虚实,竟敢挑着“关心少主”的由头,直闯千波殿。
恰好当时,他闭关调息,本尊在正殿的屏风后盘坐冥想,关冉冉倒是难得清醒,跟李巽江和白玄二人在正殿里闲话。
千波殿里存有铭阳阁内所有分门别苑的宗籍资料,白玄刚好能借此机会给她仔细梳理一番。
铭阳阁以闫允烈为首,居凡境九州南疆,分立协理机构长老院,行政机构中枢院,以及主管门客和弟子的内务机构辰贤院。
其中,长老院顾名思义,在册之人除了凡境几个大宗的家主之外,大多是玄境内有所建树,如今年迈还乡的戍将谋臣,说的直白些,就是退休老干部,之前关冉冉无意中听说的迦南长老和屏东长老便是此类。
而他们的后辈,自然是归入辰贤院下,映辉苑,清晖苑,凌珲苑等皆是此类。
既然是还乡老臣,自然保有一些官僚做派,什么事都想要指点一番,偏偏闫允烈又是个自家老子的圣旨都爱搭不理的个性,平日里礼尚往来,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罢了,可此次事关龙脉,兹事体大。
白玄本以为这群老臣不过是挑着由头,想要把新帐旧怨一并讨了,教训教训闫允烈平日里的目中无人罢了,不曾想,未时刚过一刻,小黄鼬便匆匆忙忙的从午门一路穿过苍龙阙,再过校场,奔进正殿来:
“长老们来千波殿了,说是要见少主!”
李巽江不以为然,给他倒了杯茶,淡然道:
“来就来呗。就说老大不在,在也不在!”
“不行不行不行,他们带了家兵来的,只怕这次轻易不能打发走。”
小黄鼬话音落下,苍龙阙前殿的大门轰然而来,几位长老在近侍的簇拥下先行步出,身后跟着的家兵立刻涌进校场,领头大将身形魁梧,横眉立目,身着金铜鎏甲,俨然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这哪里是要“见少主”这么简单,根本就是认定了闫允烈殒命,来逼宫夺权的!
只是这群将士周身的气场着实诡异,虽然是人的模样,但却感觉不到一点儿生气,关冉冉只觉得自己好似现在旷野荒坟之间,不由自主的浑身难受,就连小黄鼬也不住打颤,缩进了关冉冉怀里。
诧异中,便听白玄冷声道:
“刚才你不是还说,让我找时间带你见见长老院的长老们吗?这中三位和末三位的,就在你面前了。”
关冉冉很少听见白玄用这样严肃的语气说话,定睛一一审视之后,问道:
“他们之中,可有哪位的璋纹是乌金?”
“有。末三位之首,黄泉典狱姬无常。乃是十里乱葬岗镇墓兽所化,善行鬼魅之道。明嘉靖年间关西地动,八十万亡灵冲玄界地平关,姬无常独闯敌营,一战成名。”
关冉冉听罢,脑袋一歪:
“这么说来他也算是有功之臣,为何在长老院只能排末三位?”
“终归是乡野精怪所化,称不得大家。虽说少主不曾偏见待他,但被长老院其他人压着,也给不了什么优待。”
“难怪…”
只道了这两个字,关冉冉便不再多言。李巽江看着来势汹汹的校场上众人,握着长剑的手骨节咯吱作响,又听见那声声“求见少主”的请愿,哪里有半点求见的意思,分明是志在必得的逼宫,气不打一处来,咬牙道:
“白老大,你俩迟点儿聊行不行?给我道战令,待我去外面大开杀戒,你俩再把茶续上,慢慢聊。”
白玄却不应他,向着关冉冉,问道:
“你打算怎么办?”
“闫允烈对他们避而不见,想必是另有打算。再者他此刻闭关,若是贸然醒来,想必要元气大伤。此事不必惊动他。说到底,事情是应我而起,我来应对。”
听关冉冉这样说,白玄的嘴角露出了赞许的笑容,李巽江自然没有他那般淡定,惊道:
“你来?!你连他们谁是谁都没搞清楚,能做什么?”
“无妨。你既有此胆识,那便让你试试吧。”说着,白玄将手中提着的剑递给她,又道:
“这柄龙鳞剑唤作霜刃,是少主的三柄龙剑之一,于你傍身。我与巽江就在后面,别怕。”
关冉冉应了声好,白玄便不由分说的将李巽江扯到屏风后面去,一道定身诀定了他几个穴位,刚隐去气息,众人便已冲进了正殿来,鱼贯而入的家兵将前殿立得满满当当。
长老们抬眼只见关冉冉一人在主座的青铜案前坐着,一身素衣白裙,简单梳妆,不施粉黛,眉目低垂,右手握龙剑立于身前,听见众人来也不为所动,更没有半点畏惧,俨然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魄。
如此气势,长老们心里却犯了嘀咕,开始有人窃窃私语,是不是此举确实不妥,要不再回去等消息?
举棋不定间,便听一声中气十足的断喝:
“事已至此,打退堂鼓像什么样子!今天在这殿上,无论如何都得要个说法!”
满堂议论声霎时静了,关冉冉便也睁开眼睛,俯视殿内众人,一语不发,眸光最后落在了那说话的长老身上,却见他身形魁梧,须发斑白,披帛上绣着的正是乌金衔日璋纹,与她在锁龙阵的几处阵眼上所见一样。
想必这一位就是白玄所说的黄泉典狱姬无常了。
许是见她看向自己,姬无常也觉得这样大眼瞪小眼的有些不妥,厉声道:
“我等要见铭阳少主,少主可在?”
“不在。”
姬无常又问:
“白家少主可在?”
“不在。”
斩钉截铁的两次回答,淡漠的猜不出任何情感,也没有任何客套,长老们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了。不等姬无常再问,便有一瘦小老者将折扇啪的一合,指着关冉冉,严厉道:
“便是都不在,也轮不到你这么个小丫头坐千波殿!成何体统!”
关冉冉于是将眸光转向说话的老者,这个人她见过,那日在飨月宴上,被闫允烈当面教训的长老便是他。
果真跟映辉苑那位大小姐一样没有礼貌,上梁不正下梁歪!
冷哼一声,关冉冉也不客气,还嘴道:
“说我不成体统,各位长老带着这么一群不人不鬼的秽物,全副武装杀上殿来,又是何种礼教?即便闫允烈不在,也轮不到你们撒野!”
老者啥时气的银须颤抖,指着她“你”了半天,才又道:
“好你个没规矩的野丫头,敢直呼少主大名!何等野蛮没教养!”
这句指责却换来了关冉冉更不屑的哂笑:
“他是你们的少主,又不是我的。”
虽然听起来很不给面子,但关冉冉说的也是实话,她至今不过是借住在铭阳阁里,还得用工资抵房租,并未入籍,不过算个“租客”。
见言语上没有占到便宜,姬无常冷目一横,狠狠道:
“少主即是不在,便也不用废话了。他即是无心管理铭阳阁,索性交出印玺,回玄境当他的储君,凡境之事不劳他费心!”
“姬长老此言差矣。少主确是不在,可即便不在,铭阳阁也依然正常运转,何来无心管理一说?”
“正常运转?麓南龙脉人间蒸发,铭阳阁很快便要灯枯油尽,没有灵脉供给,铭阳阁拿什么留住门客,靠他闫允烈的个人魅力吗?!”
话音落下,立刻引发众人附和。吵杂中,便听关冉冉镇定自若又道:
“倘若龙脉没有消失,铭阳阁灵气充沛,还够你们用个千万年呢?”
“没有消失?”姬无常冷笑一声:“你莫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真的没有消失,不过是之后按需分配,不让您薅羊毛。毕竟龙也有命数,再让您用那种旁门左道薅下去,只怕才是真的命不久矣。”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姬无常却如炸了毛的狮子一样嚷起来:
“血口喷人!我何曾盗用龙脉之气!你不要在这里乱泼脏水!”
“是吗?如果不是您所为,那锁龙阵盗洞上的乌金璋纹如何解释?”
“什么盗洞,什么璋纹,你…你口说无凭,拿出证据来!”
“锁龙阵已破,我自是没有证据。”
姬无常一听,顿时又硬气起来,厉声道:
“没有证据,还在这儿信口雌黄!我看你是目中无人,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好了,不要在扯这些有的没的了。如今龙脉消失已是事实,交出印玺,我便考虑赏你个痛快!”
“不然呢?”
“不然就休怪我不怜香惜玉,我黄泉典狱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
说着,姬无常抬起手重重挥下,立在一旁的家兵得令,喊杀着冲向王座前的关冉冉,而那身披铠甲的将军首当其冲,巨斧直逼到她额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