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狗
初二那年,我第一次见它。
我十二岁,它六个月,已经有我大腿高了,瘦骨嶙峋的样子。它跟在父亲后面,夹紧尾巴,垂头丧气的。
我看了它一眼后,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后来从他们的谈话中,我知道了它是父亲的朋友送来的,开玩笑说它饭量大不好养。
父亲让我给它取名,我想我应该给它一个独一无二的名字,所以根据它的体色,就叫他黑狗好了。
对我来说这多一个生物和以前没有区别,也是取名的缘故,我偶尔伸手摸摸它的头,或挑出不喜欢的菜喂给它,也许是这样它认定我了吧。
它开始死皮赖脸的缠着我,爱在我旁边穿来穿去,周五回家那个时间点它一定会卧在院子里,你喊它一声,一定向你飞扑而来。
记得一回,天灰蒙蒙的,雨不大不小,我坐在父亲车里。驶进小院时,我看见它卧在院子里,那时我觉得它好傻,但我心里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
刚下车,它身上又是水又是泥的,还使劲往我身上蹭来蹭去。嘴里哼哼唧唧似乎在问为什么才来。
因为是猛犬,身高长得飞快,体重也在猛涨。越来越重,有一段时间甚至和我一样重。
后来,我对他的感官有质的飞跃,是在一天明媚的下午,也许是星期六吧,也许在放假的时候,必亲硬拉着我说是要比划,因为当时在学跆拳道,常常和我开一些玩笑,而我是极不情愿的,因为他是干活的人,下手没个轻重,硬拉着我比试,一边发出武打戏里霍霍哈嘿的声音,我十分尴尬,没办法,只能躲着先。
开始,它在一旁躺着发现不对劲,站起身子来,也许是看看我一直被动挨打,它冲了过来,侧身站在我面前。对我父亲狂吠两声,父亲停下手上的动作,表情极为丰富,气不过踹了狗两脚,气冲冲地摔门走了,哪怕被踢了两脚,它也关注着父亲的离开,我过去蹲下捏住他的嘴。不由自主地笑了两声。夸赞他怎么这么可爱?并告诉他父亲是平时出钱的人,不能这样做。
我越来越喜欢他了。
那时是在外地的一座小县城里父亲在那里办理了一座小工厂,工厂有一座高高的矿山,黑狗就被养在厂里。
我很喜欢往山上跑,尤其是到矿山上,只有黑狗陪伴着我。高大的树木罩住了山的上半部分,我们俩穿棱在人际罕至的树林里,只有在这时,我觉得我才是我。
我爱站在山崖边上,俯瞰由蓝色彩钢瓦包裹的工厂,没有人知道我在这,我会去看蓝天白云,会去抚摸树干绿叶,偶尔也会去辨认蚂蚁大的人,黑狗他会乖乖在旁等着我,而我这时也没去看过他。
……
有一段时间里,他被送去老家,只要我隔着林子,一条马路的距离,我就叫他,趁他们转弯时停的时侯先下了车,他就像离弦的箭一般,向你飞奔而来,当时满心眼的喜欢,有这么一条可爱护主的狗,谁会舍得?
……
记得有一次我把他弄丢了。我和弟弟需要去补课,他跟着我们。大约走了两三百米的距离,过了一座小桥。我让他回去,他站在原地。
我以为它会找回家的,却没想到这一丢就丢了很久,久到我爸妈都以为他不会回来了。
而我始终相信它没有丢,虽然他很傻,这么短的距离都能丢。
只要我回到那边,我总会站在那个面向马路的小山坡上,因为我听见过他的吠声,他的吠声与其它的犬类是不同的,只要一听到叫声我定会大声叫他的名字。
它的叫声大概也只有在我回来的那个时间段,能听到,有一次偶然没有在平时去的时间段,等了很久也没有听见狗叫。
……
那一回。
我第一次冲下山坡,是的,我听见了吠声,这道声音是我听见最近的一次,我坚信一定是他。
马路边种着很高的树,树叶密集是没法看清的,穿过小桥。我大声呼喊他的名字,他在桥对面直愣愣的站着,四处张望,满脸怀疑地的站在马路边上,我又喊了一声,他看向我,只见他周身爆发出一种喜悦的情绪,摇头晃脑的冲我跑来,我难以抑制脸上的笑容,但我只是蹲一下去等他朝我跑来。
拦住往我怀里拱的狗头,扯住他的嘴,往两边用力的拉了拉,站起身往回走,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带他回家,他一路上又蹦又跳,一会儿用头撞撞我的腿,一会儿用爪子扒拉我,可以想象一下一只80多斤的大狗硬往你身上蹭,真是甜蜜的负担。
……
后来我又把他弄丢了,再也没找回来!
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厂里,在白日里,气候温和。一辆小车驶来,和父亲交谈起来,我对他们的话题不感兴趣,只是懒洋洋的待着。不一会儿,父亲进来叫我和我说了一些。
只是配种而已,过几天就送回来。
我只是沉默着,我知道我没有拒绝的权利。
我只记得拉人挺着大肚腩“我过几天就送回来”,我不明白,我以为他们是在开玩笑,只见黑狗被他拉上后备箱,后备箱很小,黑狗被塞了进去,只见他临别时看着我迷茫的眼神,我站在原处没有动它,乖乖地坐在后备箱里。
我现在多多么希望他没有那么乖,那么听话多好,从那里跳出来“嘭”后备箱关上也切断了我们的视线,小车渐行渐远,直到不见,我再也没有听到他憨憨的狗吠了。
第一天,我询问父亲,多久能送回来。他敷衍几句…我沉默了
一个星期后,我暗示父亲,将他送回来,他依旧敷衍着。
一个月后
二个月后
三个月后
我不再拜托父亲,而是希望于奇迹,那人会将狗送回来。
而我连他的样貌,名字一无所知,只知道他有一个大肚腩。
……
天气寒冷了,车缓慢行驶在黑漆漆的夜里。母亲突然把手机拿出来,招呼我和弟弟过去看。
你看,这像不像黑狗。
我看着里面的男女主和一只大黑狗高兴的互动,我一声不发收回视线,他们则开始评头论足。
你看,别人养的狗怎么这么聪明。
我转头看向窗外,窗外的景色被黑夜笼罩,微弱的光映照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脸上湿漉漉的。
原来是眼泪啊!
眼泪决堤了,不声不响地淌着,我擦掉又流下,不断的机械重复的擦着。
泪水,浸满的衣袖。
我在想为什么擦不干?原来我也有这么多眼泪。
我在想为什么心脏好疼?真的好疼!好疼!
突然一声将我惊醒,我与弟弟对视了一眼,他有些惊讶,小声抱怨他们几句,然后转过身到另一个车门边坐着。
气氛,突然窒息,只能听到他们手机里传出喜庆的视频配音,到家后我莫不做声的下车离开……
后来我将他,忘了。只是每午夜梦回常湿了被褥。
多年后千里之外我在街头,在马路对面一只黑色的狗
我没有想他会不会是黑狗,只是没想到这附近竟然有人养罗威威纳,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情诡异平静中带着激动。
但我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大摇大摆的地拐进一只小巷,最后消失在小巷里,我想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可爱。
回家后我对弟弟开玩笑说,我今天在路上看见一只和黑狗很像的狗,我脸上的笑容,很大很大,似乎真的很高兴。
那天傍晚,我登上千里之外的一座山崖,我俯瞰着一片由灰黑色彩钢瓦包裹的工厂,只有我一个。
我抹去脸上的水珠,又下雨了,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