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妄议君上
仲夏的夜来得晚,散得早,虽然酉时已过,但天色将黑未黑,虽然气温稍降,但屋子里还是十分闷热。
隆德府最有名的酒楼杏雨楼的雅间内,解潜一家人正围坐在桌前,吃着冰镇的水蜜桃,等候上菜。由于天气闷热,在大堂的四个角都放有木桶用于盛放冰块,随着冰块的缓慢融化,屋子里也渐渐凉爽起来。
等了大概小半刻,杏雨楼的伙计一一将“菜品”端上来,首先端上来的是看菜。分别是栗子一碟,胶枣一碟,核桃二碟,红枣一碟,猪肉一方,羊肉一方,牛肉一方,腌鱼一尾,汤鸡一只,料酒一个,顶花一座,定胜花二枝,果罩花十五枝,肘件花五枝,绒戴花二枝,非常丰盛。看菜顾名思义就是仅供陈设的菜肴,这种习俗始于唐,而兴于宋,所谓“酒未至,则先设看菜数楪,及举杯则又换细菜。”但是这些菜只是供客人看的,不能下筷,否则会被店家嘲笑“土包子”。
解潜冷哼一声:“哼~前线将士饱一顿饿一顿地,这些酒楼倒好,仅是看菜就这么丰盛,真是华而不实。”
“哎呀,老爷,这是人家酒楼的礼仪,您又何必在晚辈面前说这些呢?”裴氏连忙劝道。
“姨父说得对,眼下大宋并不太平,北虏还在太原城下,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还是不要弄上来了,侄儿这就让店家撤了。”折知常作为将门子弟,自然也是看不惯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所以吩咐店家把看菜撤了。
约莫又过了一刻钟,各种美食珍馐才陆续端上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冰镇过的美酒——杏花村。席间,解潜作为长辈,率先举起酒杯说道:“来,知常、知兰,你们远道而来,今天这顿咱们先凑合着,算是为你们接风洗尘,改日我让府上的厨子再做点绍兴特色菜让你们尝尝。”
说完,解潜当先将酒杯中的杏花村一饮而尽。这冰镇的杏花村入口冰凉柔顺,但流过喉咙时,又是火辣辣的,可以说是冰火两重天,别有一番风味,让古板的解潜也不由地感叹道:“嗯,这杏花村着实不错,名不虚传呐!”
见状,折知常、折知兰兄妹二人赶紧起身,双手托住酒杯,笑着说道:“多谢姨父款待,知常、知兰便不客气了!”说完,也是将酒一饮而尽。
“好!哈哈哈,不愧是将门后代,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不过,此酒虽好,但知兰作为女儿家,就点到即止;至于知常,这般好酒,用小杯喝起来太不给劲了,不如换大碗,咱爷俩喝他个痛快。”
“固所愿,不敢请耳!”
待店小二换了大碗,折知常恭敬地为解潜满上,两人推杯换盏,不亦乐乎。
“哈哈哈,痛快!想上一次这般喝酒还是在军中,与袍泽们一起痛饮,如今,好多熟悉的面孔已经不在了。”酒过三巡,解潜的话匣子也打开了,但酒劲儿上涌,悲从中来,解潜的眼眶渐渐有些湿润。
“知常,你可知道两次救援太原之役,我大宋儿郎折损了多少?”
“整整十五万有余啊,那可都是咱大宋禁军的精锐啊,好些弟兄,我都能叫上名字,说出籍贯呢~可现在,才短短几个月时间,就阴阳相隔,某心里~苦啊。”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姨父,还请节哀~”
“小侄在麟州也听说了战报,我军虽然损失惨重,但北虏也是遭受了重创,不可谓不壮烈!只是,眼下太原仍被金军围困,姨父刚从京城而来,不知官家对此事何计议?”
“你个小崽子,饭桌上还不忘套你姨父的话。”解潜指着折知常打趣道。
“姨父明鉴,小侄这点儿小心思哪儿能瞒得过您呐,只是如果太原陷落,届时我麟府二州西有党项、东有女真,将如何自处?所以家父托小侄向姨父讨教一二。”
“哎~实话给你说吧,眼下朝中对于是战是和尚无定计。尚书右丞李纲等人力主再次发兵救援太原;宰相李邦彦、门下侍郎白时中等人则主张与北虏和议,官家左右摇摆不定,尚未作出决断。”
“可惜了我大宋十数万儿郎用性命换来的战机,只待北虏援军到达,就要荡然无存了!届时,我大宋又有几个像种经略这样舍生忘死的将、又有多少像西军这样的将士敢与北虏正面相抗?”说着,解潜再次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即“啪”地一下把酒碗倒扣在桌上,悲叹道:“主上庸懦,奸臣当道,我大宋社稷······危矣。”
“姨父,慎言~慎言啊。”折知常被姨父的话吓到,赶紧起身检查房门是否关好。这些话要是让有心人听到,少不得一个妄论君上的罪名就给扣上来,到时候轻则贬官,重则流放啊。
裴氏也是被吓得不轻,连忙对折知常说道:“知常,你姨父醉了,赶紧叫家将把他扶回去歇息。”
“我没醉~我恨不得明天就带兵杀奔太原城下,手刃粘罕老贼,为兄弟们报仇~报~仇。”说着,酒劲上头,竟趴在桌上涕泪横流。
对于解潜这样一位满怀赤诚的爱国将领来说,让他看着战机如此流走,而自己只能龟缩在城池里被动防守,别提有多憋屈;让他看着自己和兄弟们用血肉守护的土地竟然被朝廷当作议和的筹码,别提有多痛心。
最终,在解潜亲兵的帮助下,折知常总算将已经大醉的解潜扶着上了马车!看着自己这位姨父在马车中仍骂骂咧咧的样子,折知常与折知兰兄妹二人对视一眼,无奈地摇头叹气道:“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