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南沙之愁
“淬炼人魂,臻入纯武?”
说话的是南沙王千镛。
自漠国武帝将南洲这位于北漠最南边的一片绿洲赐予当时战功赫赫的千钧封为“南沙王”至今,这一爵位已经世袭了三代。
“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他看着面前穿着黑色衣袍的男人,眼神中闪烁着警惕。
一直以来,几代南沙王都极力保持着低调,对于向缈城尽忠一事从不敢懈怠,目的就是为了能保住这极为特殊的漠国唯一一个有封地的爵位。但即便如此,在更替了两位国主后,“南沙王”的权利也一再削弱,自夏启上位后,更是直接下旨,以备战为由,借南洲为十万沙城铁骑的驻地。
千镛很清楚,这几乎预示着不远的未来,国主会进一步收回封地。
一个没有封地的王,还能算做是王吗?
可十万铁骑就驻扎在南洲,千镛敢怒不敢言。
黑袍人像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道:“近来南方三国又开始骚动起来,听闻那风欲静已经游说了梁、跋两国,是要合纵连横,共讨漠国。国主这个时候调十万沙城铁骑过来,倒的确像是为了备战。可大王就不担心,这十万铁骑占了这块地,就不还回来了吗?”
“哼……国主若是真要收回,那本王自然双手奉上。”
“大王真是这样想的?那您这几年暗地里扩充亲卫军、广受吃客又是为了什么?”
千镛斜眼看着黑袍人。
他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见鼻子以上的五官,只露出有些发紫的嘴唇,加上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的皮肤,极为瘆人。
“哼!这些话,你不去直接对国主说,而是跑到本王这来摆弄嘴舌。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那黑袍人嗤嗤地笑了起来,“那在下就开门见山了。在下能用这‘淬魂’之法,助您整训军队,届时,您的亲卫军军士,将足以匹敌沙城铁骑的精兵。而且,更重要的,在下能够将这十万沙城铁骑调离南洲,至少三个月。”
“三个月!?”千镛看向那黑袍人的表情更诧异了。
“我想,如果时机成熟,三个月,应该足够大王做您想做的事了吧?”
“……”千镛迟疑了,他并不害怕面前的这个男人直接状告国主,因为他有绝无任何漏洞的说辞来为自己辩解。
但他此时面对的情况却远比他预想的要复杂得多。如果面前的是国主的人,这一番话无疑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圈套。如果不是,那能调走十万沙城铁骑,对于迫切想要自立门户的他而言也无疑是一次不容错过的良机。
“国主不相信在下吗?”看着久久不语的千镛,黑袍人从怀中掏出了一片黑色的小木牌,送到千镛面前,“相信您看到这个,应该不会再怀疑在下的立场了吧。”
“这是……你是梁国的军机使!”
“在下是谁并不重要,大王只需要知道,我绝无可能和漠国国主站在一边。”
“呵,你们梁国的算盘倒是打得好啊。想把本王当马前卒,一来试探漠国的军力,二来可以用内战或多或少消耗漠国国力、分散国主的精力。”千镛斜视着面前这个黑袍男子,“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手段能调动这十万沙城铁骑,但你最好搞清楚,梁国的人,不论出于什么原因,我千镛都视作敌人。”
“大王是害怕我大梁在事成之后从背后捅刀子吗?”黑袍人收起了木牌,“您知道的,大梁坐拥内原的半壁江山,直白的说,
对南洲这一小块绿洲并没有吞并之意。相反,倒是漠国一直以来觊觎崇、梁两国的大片土地。如果您的南洲能与漠国划清界限,我大梁别说是背后捅刀,说鼎力支持都不为过。”
“哼,你就不怕本王启禀国主,将你们这肮脏的小动作尽数上报?”
“当然怕。”黑袍人那嘴角的诡魅笑意消失了。“不过漠国与梁国之间的关系本就紧张,如今‘青黄之约’的停战年限将至,内原三国和漠国在未来必有一战。说到底,您即便是上报,也不过是向一堆熊熊燃烧的大火里加了一根小柴,不会对保住您的爵位有任何影响,反而会葬送了您这么多年来的精心准备。毕竟,您不就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吗?”
千镛沉默了,黑袍人所言的句句都在他心坎上。他知道,此人的话是真的。
他有些动摇了。
“大王,您好好考虑吧。在下会在城中的万安客栈停留三日,等待您的答复。希望您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黑袍人离开了。在给千镛留下一个艰难无比的抉择之后,这位不速之客立即在他眼前销声匿迹。
在沉思中,一个人影又来到了千镛身后。
他回过头,是自己的大女儿,千莹淳。
“爹爹,女儿想去一趟缈城。”她话语直奔主题,显然,是已经考虑良久,最终下定决心前来诉求。
千镛长叹一声。
一桩烦心事还未了,另一桩烦心事又涌上了心头。
他知道为什么女儿想要去缈城。
因为再过几天,便是启灵公主十五岁的生辰,在这场漠国近来最为重大的宴会上按照惯例会有一场比武,几乎所有名门望族的适婚男子都会参加,以博得皇婿的候选之位。
这其中,最众望所归的就是齐家大公子,齐炎。
不巧的是,自两年前,这位年轻的沙城铁骑校尉随军一同到南洲,女儿的芳心便彻底沦陷。
“去缈城?为了齐炎?到底还要爹说多少遍?你和他根本不可能有结果!”他的语气十分不耐烦,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和她强调此事,可平日里乖巧懂事的女儿偏偏就在这件事情上死咬着不肯放松。
“就算,就算不可能,我也还是想去见他最后一面。”千莹淳坚持着道。
“莹莹,爹知道,齐炎是你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可你也要认清现实,你和他的姻缘,不是爹爹能够左右的。今年你就十八岁了,该懂得天涯何处无芳草的道理,得不到,就放下,这偌大的南洲总会有适合你的男子。-”千镛道。
“不,爹爹,我知道,阳哥(齐炎,字阳)他不喜欢那个公主,他也是被迫的,你让我去吧,求求你了,就让我去吧。”千莹淳哭诉道。
“就是让你去,除了徒增悲伤,还能有什么用?何必呢?你和他一样,没有选择的余地!”千镛狠狠地一甩手,厉声道。
千莹淳愣住了,这是父亲第一次这样大声吼她。
可所有的委屈在这一瞬没有变为胆怯,而是全部化作怒火涌上心头。
“可为什么那启灵公主就可以选?为什么她就可以一句话都不用说就把我的阳哥抢走?”她也同样大声地回问。
两人的对话声激烈起来,面对针锋相对的女儿,千镛怒不可遏,从小到大,自己的女儿总是温顺得像只绵羊,可今天,为了一个齐炎,居然敢和他这样说话,简直不可理喻!
“就因为她是公主,就因为他的父亲是这片土地真正的王!”他一字一顿。就像所有的父母一样,用最为现实的话语,狠狠刺破儿女的一切幻想。
千莹淳愣了愣,半晌,竟大声哭了起来。
“那我恨你!恨你不是王!!恨你不能让我做公主!!”
千莹淳抹着眼泪跑出了门,留下一脸愕然的千镛。
这一句话足以让千镛当即以家法处罚这不懂事的女儿,但他没有,相反,先前所有一切的愤怒,最终都转化为了最为沉重的无奈。
在沉寂了不知多久后,千镛也缓缓转过身,走出了门外。
“来人,启程,去万安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