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在地狱
在最终落下鹅毛笔写出这一章节之前,我必须向读者朋友们承认,对于是否在本书中加进某些内容,我是非常犹豫的。对此有的读者可能要问了,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唉,对于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的青年朋友,你们确实不知道火刑架和宗教裁判所的恐怖。即便是在号称开明的如今,当一位作者试图去告诉他的读者,地狱和恶魔是真实存在的,仍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举动。
啊,我似乎听见教会骑士团的人在外面敲门了。
好啦,开个玩笑。
这是里昂·伍德的故事,不是我的,所以我将尽自己所能去还原大英雄的经历,既包括了在上面的,也不会漏掉在下面的。
尤其是下面。
在这里,时间是种可有可无的概念,他很早就放弃了计时,甚至于这个“很早”到底有多早也值得商榷。因为在这里,太阳绝无可能准点准时,至于月亮和星星,那简直是种恩赐。每当太阳又一次挂在天上赖着不走时,他都会巴不得自己赶快去死。
这是一个多么毒辣的太阳啊,置身于其下,从被烤得冒烟到焦黑再到被点着了起火燃烧,只需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在此过程中,受害者能感觉到表面的皮肤是如何一寸寸炸开的,就像是不幸掉进油锅里的老鼠。
昏迷是种奢侈,因为死亡在此之前就迫不及待地光顾了。
他的牢房由骨头制成,细看的话,无疑是人骨。里面的每一根都是大腿胫骨,粗细大小完全相同,好像全部取自于同一个人。由此产生的联想相当恐怖,但里昂早放弃了思考,就像狱卒也早忘了有这么个人。
里昂每天能做的就是呆在这四四方方,最多有间厨房大的骨头笼子里,哪儿也去不了,最后被升起的太阳活活烤死。假如太阳做不到这点,轮到月亮也赖着不肯下来,那么他还可以被渴死,反正一般轮不到饿死。
比起饥饿,他更觉得口渴,渴得难受以至于连尿都想喝,可是他却尿不出来。
于其被烧死,里昂更希望被渴死,至少那样不会太痛苦。而不是在牢房里躲无可躲的,慢慢被那轮血红色的太阳烤熟。
当身体的其余部分饱受火辣阳光荼毒,唯有脑子仍然在头盖骨后苟延残喘,那种滋味更加痛苦——他会闻见自己被逐渐烤熟的味道,然后情不自禁想要咽口水,却又没有唾沫可以润喉。
在意识尚算清醒的时候,他有策划过逃跑,骨头笼子看上去并不坚固。可每次只要触碰到这些骨头,狱卒总会准时出现,差不多就是跳到脸上。
反抗是不可能的,他的狱卒有三个成年人叠起来那么高,以及牛一般的脑袋和螃蟹似的双手。见得多了,里昂已经不再将之称为“怪物”。
这也的确不是什么怪物,怪物都是没头脑的畜生。此乃恶魔,堂堂正正的深渊魔域居民。而里昂则是被困在万渊平原里,是深渊魔域的第一层,也就是俗称的地狱。
有狱卒就有狱长,然而狱长早对他没了兴趣,狱卒的态度也差不多。只是狱长能拍屁股离开,狱卒却不行。偏偏作为囚徒的里昂是不会死的,绑架者保证了里昂总能在每次死去后复活,可能这也是折磨的一部分吧。
当求死成为了不可能,那痛苦就是无穷无尽的。这不仅对囚犯是痛苦,对狱卒也一样。有好几次,瞬间出现在牢笼门口的恶魔只是厌烦地瞪着他,没多久就又消失在魔法闪光里,根本懒得再对里昂做任何事。
久而久之,在死过太多次之后,最后一点求生意志也离他而去,里昂不再碰触骨头做成的栏杆。他像条真正的死狗那样,每天都趴在地上,呆在牢笼里,迎接不知已经是第几次的死亡。
说起对里昂的折磨手段,像是严刑拷打,剥皮抽筋这些从没有过。这种凡人的折磨手段在恶魔看来实在太低级了,这可是地狱啊,集全世界的扭曲混沌于大成的地方,只要把里昂丢在绝无阴凉可呆的太阳底下,享受完几天几夜都曾不落山的骄阳炙烤,便顶得上所有凡人想都不敢想的刑罚。
至于恶魔到底施加了什么残酷的手段到他身上,连本书的作者也是略知一二,全是从大英雄偶尔喝醉后的只言片语中,才得已一窥其中的零星碎片。
例如,屠龙勇者里昂·伍德有一次亲口向我承认,狱卒曾经跟他玩过一个游戏,叫做“过家家”。
是的,你想的没错,就是字面意义上,小女孩最爱的扮演新娘新郎的游戏。
人在地狱里是没有隐私的,里昂的生平是本打开的书,任由恶魔随意翻阅。于是恶魔从里面挑出了里昂最爱的女人,一个个将她们“变”到里昂面前,再统统折磨残杀。
听着她们的惨叫,目睹她们的惨状,却又对她们的呼救无能为力,最后再眼睁睁看她们死去,恶魔便是如此这般折磨他。等里昂麻木了后,手段便进一步升级,这些不知用什么东西变出来,但看上去跟他记忆中女性一模一样的生物,恶魔命令她们来照顾里昂,并且允许这些“女人”和他在牢笼里共处。
整个过程也许几天,也许几个月,谁知道呢,万渊平原的时间又无法用凡间的标准衡量。
一旦恶魔发现里昂放松了警惕,竟然逐渐接受了这个“女人”,那也就意味着“女人”又要被拖出去,当他的面扒皮抽筋大卸八块,再剩着最后一口气被狱卒给活吃了。
不用说,里昂的反应又让恶魔十分享受。
可惜再好玩的游戏也有腻味的一天,反复遭受如此强烈的刺激,加之肉体无数次的死亡与复活,里昂的精神终于崩溃了,成为了字面意义上的行尸走肉。
从那以后,他的眼睛就不会转了,不管周围发生什么事,是自己被太阳点着,还是恶魔又变出了“克里斯蒂娜”或者别的女人,里昂都无动于衷了。绑匪们失去了兴趣,把他丢在骨笼里自生自灭。
从死亡里复活,又再次迎来死亡,周而复始,不知过去了多少天,多少年……
“……里昂!”
有人在喊他,喊了不止一声,听起来很急切,可里昂却没有任何反应。即便这声音听起来是女人,还非常悦耳,正所谓说的比唱的都好听。
不管外面喊了他多少次,大英雄都表现得像是尊石雕。要知道这种装成好朋友来营救他的把戏,恶魔也玩了不知多少回了,上了太多的当,就是猪也得长记性吧。
一个东西砸中了他的头,接着有液体顺着被撞到后脑勺往下流,那不是血,因为液体顺脸颊流到了嘴里,他能尝味。
是水,虽然尝起来很腥,但确实是水。
久违的生命之源点醒了他,为了喝到从下了地狱后就难得一尝的水,里昂总算是从地上爬起来了。那东西也随着他的动作由背后滚了下来,虚弱的身体状态让他呆呆地看着水囊流空一大半,才反应过来需要动手去捡。里昂把几乎空了的水囊举到脸前,拼命往嘴里灌。
水已经被太阳晒得滚烫,连他的脸也早被晒得裂开,偶尔有水漏进了肉里能疼得人发抖。但里昂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只管专心致志地喝,喝到一滴都不剩。
苦涩腥臭的水被当成了最好的饮料,可是里昂觉得还不够,还想喝更多,他看向了那个把水囊丢过来的人。
等等……这张脸这么熟悉?里昂努力地眨眼,也在努力地回忆。
“我是阿什莉啊,里昂。”笼子外面的女人激动地伸出了手。
拯救的希望摆在眼前,然而里昂却退缩了,因为那从两根胫骨之间伸过来的指头,其实是极其锋利的爪子。再仔细看看,这女人头上有着山羊般的犄角,后背则长了一对令人作呕的蝙蝠翅膀,小腿以下也是反关节的蹄子。
原来是魅魔,由女人跟蝙蝠还有山羊混合出来的畸形生物,也是被狱卒拿来折磨他的“道具”。所谓里昂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些女人,全是魅魔变的。
可能是看到里昂的脸色,名叫阿什利的恶魔身体起了变化,爪子犄角翅膀和羊蹄都不见了,阿什利变成一位长着棕色头发的漂亮女人。
这幅模样熟悉到了令里昂感到痛不欲生,被迫闭上了眼睛。
在众多被强迫参与到折磨游戏的魅魔之中,阿什莉是唯一拒绝变成别人,坚持只做“自己”的。不仅如此,她在跟里昂共处了一段时间后成功逃生,不像别的魅魔全都被杀死,她们的尸骸堆积在牢笼外面,有些已经化为白骨,有些还没。
真没想到这恶魔还敢回来,她想怎么样?不!是抓我的恶魔杂碎想怎么样!
在地狱里没有什么是真实的,无非是一个诡计套着另一个诡计。也许这又是新的折磨。
里昂想着想着就开始往后退,退的后背抵住牢笼的另一边无处可躲才作罢。虚弱的身体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除此之外,只能干看着。
魅魔阿什利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个新的水囊,但这次没给他,而是全部倒在了外面的骨头笼子上。被浇到的骨头发出了“丝丝”的声音,冒起了白烟,原来那不是水。没过多久,被淋到的骨头全都化了,融出了一个足够人钻出去的空间。
里昂瞪大了眼睛,连呼吸都停止了,看上去这个魅魔是想救他。
可是为什么呢?
本能逼着他赶紧爬出去,可是脑子又强迫他留在原地,这他妈的是地狱啊,会有好事发生吗?!
一个恶魔会救你?!
蠢货!
醒醒吧!
我们的大英雄里昂就这么继续傻坐着,直到被等得不耐烦的阿什莉强行钻进来,像抓小鸡那样抓了出去。
魅魔抱着他飞走了,临走前激动地拥抱了他,吻了他,用了舌头,里昂还记得这味道,他一直记得阿什莉的味道。
很香,很甜,让人安心。
也莫名的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