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张铭真善良,他的父母,爷爷奶奶给了他一颗对所有人都打心眼里好的真诚的心。
想当年,他室友生病,他大晚上的打车出去买药,他帮师弟师妹划重点划一通宵,下雨天的时候给做实验的人送伞,每次捐钱的时候他都捐的特别多,却从不炫耀。
酒店管理专业多么忙,他还有空做义工,他画图特别认真,做菜也特别好吃,尤其是麻婆豆腐,深的温尼涵的欢喜,笑起来也特别的好看........这样的一个男人,又怎么会在温尼涵无助的时候,弃她于不顾之地。
所以哪怕这个孩子不是他的,他也愿意承担,这样不计回报的张铭,为了什么?
他说为了理想中的爱情,那个上帝创造出的伊甸园,可他忘了,伊甸园里有上帝。
这一阵子,温尼涵忙于国外的生意,他们见面次数越来越疏,聚脚点通常是酒店的套房,幸亏有这样一个地方,否则温尼涵更提不起劲,一上来她通常喝啤酒,看电视新闻,也没有多大胃口吃饭,就在沙发上盹着。
她完全变了另外一个人。
张铭觉得他们仿佛是对结了十二年婚的老夫老妻。
一天傍晚,温尼涵灰头灰脸到来,不知受了什么人的气,也不说话,只是灌啤酒。
张铭不去理睬他,只顾看卫星传真新闻片断。
跟全市市民一样,她看到温尼涵出在电视上,一身鲜艳华丽的旗袍,在步入百会堂的台阶上时,由于脚后跟踩空,脚底一滑,跌落入一个男人的怀抱,而那个男人就是顾长生。
张铭看到了电视重播的慢镜头,他问:“怎么一回事?”
温尼涵笑说:“不该穿高跟鞋,这半年来,我总觉得只有球鞋最安全舒适。”
张铭问:“我们俩怎么了,最近像没话可说。”
“苦苦创业,说什么呢?”
“好久没细细看你。”他拉住女朋友的手。
“皱纹都爬出来,不看也罢。”
“工作是你自己挑的,怨不得。”张铭笑了笑,用遥控器关了电视机。
只是这一次,张铭并没有满心疑惑慌乱地盯着温尼涵,也没有用手指捅捅温尼涵轻声问:“你怎么了?”
然而心情截然不同的是。
张铭回过头默默数自己生命中所经历的几次困顿,并第一次模模糊糊地思索着他们带给自己的意义,他已经记不清楚,仿佛那是离他很远的事情。
负气离家那三年,他母亲几次在他面前流泪哭泣,央求他娶亲,等过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他终于说好,于是母亲托人给他介绍。
看到诗晴小姐穿着一身淡绿色的旗袍来的时候,张铭向自己说:“就是她罢。”
初次见面的时候,在家附近的酒店大堂里,她站在酒店大堂的门口,身穿一身淡绿色的旗袍,却由于她的身高细长,远看就像是一条线,风一迎面吹来,衣裳朝着后面一飞,越发显得人单薄。
听媒婆说,她父亲早年之间是个殷实的商人,只不过后来家道中落。
小姐今年二十二岁,马上快要大学毕业了,却又因为并不是个学习的苗子,只能不挑不拣的去了一个稍微马虎一点儿的学校去读书。
倒是诗晴小姐还是个好学生,就像张铭一样,他在大学的那四年,勤勤恳恳,在同学没时间的时候,帮同学打水,甚至在室友生病的时候,带着同学一起去医务室。
中间也会有一些男生给她写信,
但是她家里人看了信,总说这种人还是不要接触的好,因此她从未与他们接触过,也会从未回过信。
就这样的整整二十二年的时光里,张铭是她唯一接触的男性。
在他毕业之前,张铭陪她看了几次电影,诗晴很少说话,连头也不经常抬,总是含着胸,低着头的跟在他身后,她明白,她是要同张铭过一辈子的,在接触张铭的时候,她的父母就与她常说,张铭是高官之后,名牌大学毕业,毕业之后还下乡,做的是酒店服务生的工作,一干就干了两三年,听她母亲说,现在的张铭和三年前比,绅士很多,这一点也是他很吃力的学来的,便极其重视这一切。
这一点在诗晴听了,就像是张铭的这个地方就是一个大缺点,好在诗晴年轻,总是对张铭表现出羞怯,以至于张铭并不讨厌她。
订婚与结婚之间相隔的日子太短了,诗晴私下里觉得异常惋惜,因为她女人的第六感总是让她觉得张铭似乎并不喜欢她,据她打听,张铭当年在长白山酒店与一个女子恩爱无比,简直羡煞旁人。
但是诗晴的父母与她说,像张铭这种痴情的男人还是少见的。
然而真到了结婚的那一天,那天早上,她还没有完全醒过来,迷迷糊糊之中仿佛已经在那里梳头,当她抬起胳膊,对着镜子,总感觉有一种奇异的努力的感觉。
但是那一天,等了许久,张铭都没有出现。
听到这个消息的诗晴就像是一节损坏的铁轨,她站在那里,堵在那里,一言不发。无论诗晴的母亲与张铭的母亲在一旁怎么劝——诗晴都没有过任何表情,难堪,脸红,哭泣.......什么都没有。
张铭轻轻的就戳破了眼前瑰丽的粉红色泡泡,她屈辱的蹲下头,然后看清了泡泡背后的人心。
“不过倒有一件事,让我觉得很是开心,”诗晴蹲了会儿,又站了起来,带着异常恐怖的笑容。
诗晴的母亲用尽力气控制许久,才平息下来,重新蹲下拍拍诗晴的头:“诗晴,诗晴,跟我去医院,你能起来吗?”
诗晴仿佛被困在了一个魔咒里,只是颤抖,既不抬头,也不应声。
诗晴母亲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怀疑她真的已经聋哑了。
“诗晴,诗晴,”张铭的母亲也蹲下来,柔声唤着她的名字:“你能起来吗?”
诗晴这才微微抬起头,本来就小的眼睛因为哭肿了,干脆眯成了一条缝,她的嘴唇一刻不停的翕动着,可是张铭的母亲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于是只好跪下来,把身体更凑近她,在周围嘈杂的环境里努力分辨她的声音。
凝神许久,张铭的母亲终于听到了,那不断重复的一句话。
“我要杀了你。”
事后母亲把这件事转述给张铭。
张铭恍若未闻,在电话的另一端只是低着头,偶尔嘴角会浮现一抹得意的笑容。
母亲惊魂未定的问:“她该不会是.......疯了吧?”
张铭愣了,想了许久,忽然笑了起来。
“你不会是也疯了吧........”张铭的母亲向后退了几步:“别告诉我,这是传染病.......”
张铭摇摇头,笑容愈加温柔,又有点儿悲伤的味道。
“妈妈,如果你特别特别想做一件事情,却又因为能力太差做不了.......你会怎么办?”
母亲挠挠头,轻轻的放下电话,低下头,不在大呼小叫。
最后与张铭说,她走出长白山与他父亲来到海市定居的那个晚上,在柔软的床榻上,她在熟睡中依偎着他,在耳根子底下放大了他咻咻的鼻音,恍惚之中,她就像是身外之物,她起身,坐在床上,摸着黑点了一支烟抽,她以为他不知道,其实他已经醒了过来,良久良久,他伸手摸索她的手,轻轻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待你好的,”他把她的手放到他的手心里。
他的话使她落泪,然而眼泪也还是身外物。
她不说话,只是摸着黑再一次躺到他的怀里,渐渐的睡熟过去。
张铭知道,当我们无能为力的时候,我们就做白日梦。
只是有些人的白日梦一辈子都不会醒来。
但是他还是告诉了母亲:“妈妈,我不想做白日梦了,我想自己为自己撑起一片天。”
母亲沉默着,没有应和。
大约过了三四年,在海市的这个夏天,张铭和郭太太见面不算少,他会时不时的在她的公寓享受惬意的小型午餐,还去参加更为丰盛的茶会,他们彼此相处的非常愉快,张铭自认为自己很年轻,也许她会心存想法,同时引导她的脚步在娱乐圈陷阱多多的道路上走的更稳当一些。
而对于他可以有人排解他那些小而难言的苦恼,因为她一定会倾听,给出一个合情合理的规劝建议。
更为重要的是,郭太太天生富有同情心,同情心是一种很有魅力的本领,这是张铭一直欣赏的地方。
郭太太使用她的优势很注意方式方法,但是这一点在他的孩子身上却并没有体现出来。
每次张铭过来讨论剧本,他的大儿子总是显的异常聒噪,
有次,张铭烦了,像是告状似的,对郭太太说:“您大儿子话好多哦!”
他大儿子十三岁,头发又厚实又漆黑,面部和善,眼睛娴熟,清澈,和她母亲简直如出一辙。
郭太太凑近说:“我大儿子好傻的,心眼儿小的很。”说完她莞尔一笑,遮掩了她的难为情。
张铭既没有附和,也没有回应,他觉得这句话像是变相的说他自己,内心未免有股怅然。
于是乎讨论完剧本,便急急忙忙的出了来,这时街灯已经亮了,可是太阳却在慢慢的往下掉,掉到山的另一侧,再往下掉,往下掉,像谢了幕的主角,
张铭一路走来,只觉荒凉。
此时,不知谁家有人用一只手在那儿弹钢琴,一个字一个字按下去,缓缓的,弹出赞美除夕的优美诗调,弹了一只又一只,像是永不停歇。
除夕夜的团圆饭自有它的欢愉气氛,可是在这冬天傍晚,在这静静铺满了阳光的长街上,太不是时候了,就像是乱梦颠倒,无聊可笑。
但是张铭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竟不能忍受这一只指头弹出的钢琴。
他加紧了步伐往前走,走的快了,前面一位身穿淡绿色旗袍的女子倒把脚步放慢了,略略偏过头来瞟了他一眼。
他竟从他旗袍的开叉里看到红寸裙,他喜欢红色的内衣,像月牙儿般,他只是没想到的是在这种地方也有这等女人。
多年后,张铭向朋友们追诉到这一档子事,总带着点愉快的哀感打趣自己。
回想起来应当是浪漫的事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浪漫的事情记不清了,心里却总是空荡荡的带着回音。
他像是想起了一个人,那空白的思绪上像是有淡淡的人影在上面跳动。
让他莫名其妙的生出一种孤独。
隔了将近数十日,张铭又路过此地。
“哎呀,人去楼空。”
张铭无主孤魂似的站着不动,他又来了,不想学柳下惠,她们却已经离去。
年轻的他第一次尝到了人生无常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