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掩埋虚假的纯白之城（三）
“滚开！”
朝着怪物厉斥一声，铸铁制成的大剑从储物袋中取出。
克拉拉双手握紧大剑，剑刃随着她的冲刺微微摆动。
合格的骑士永远不会忘记带上自己的武器。
这是塞缪尔在骑士训导课程中讲述的第一句。
剑刃至空中划过，发出巨大的呼啸声。
鱼头怪物从尸体中抬起头，朝着克拉拉张开大口。
口里带着一圈一圈的尖牙，最里侧还有残留着血肉的残渣。
一条巨大的舌头从怪物的嘴里伸出，像是武器一般朝着克拉拉弹了过去。
克拉拉横剑一挡。冲势微颓。那鱼怪舌尖一转，顺势将大剑卷进舌头里。
克拉拉腕间使力，大剑携着鱼怪的舌头翻转。剑刃转向，剑尖插进地砖的缝隙里。
“喝啊！”
克拉拉纵身一跃，脚底踏上大剑侧身，巨大的冲力使鱼怪舌头紧绷，锋利的剑刃顺势将鱼怪舌头割成数段。
鱼怪发出凄厉的惨叫，巨大的头部充血，两边的眼睛被散发着恶臭味的粘液包裹，露出死尸般的白。
克拉拉重新提起大剑冲锋，而鱼怪一旁的索瑞娅已经快要完全被污泥样的物质吞没。
看到这一幕，克拉拉的内心更显焦虑，下手也开始失去了分寸。
身上浅薄的魔力涌动，大剑因为魔力加持而发出淡淡的白光。
鱼怪嘶吼一声，同样向克拉拉的位置冲来。
“哼！”
剑锋与鱼怪脑袋撞击。巨大的冲力将鱼怪震得翻倒在地，克拉拉也闷哼一声，后撤了好一段距离。
雨越下越大，地上聚集起来的污泥也越来越多。
被大剑砍翻的鱼怪已经站不起来，透明骨质的头骨外壳被砸出了一个大洞，一股黄绿色带着透明的液体从它的体内流出来。但它仍然抽搐在那里，并未完全死去。
污泥仿佛有着自己的意识，它们从地上聚集在一起，然后攀附到鱼怪身上。
接触到鱼怪被砍破的伤口后，污泥里面涌出大量灰色带绿的气泡，像是一个个被吹起来的鼻涕泡。
只片刻，鱼怪带着满头气泡再次爬起，只是原本尚能看清外部组织的部分已经完全溶解，只剩下了像是没有清洗干净的鱼头骨架。
克拉拉握住大剑，刚刚那一击也对她的身体造成了一定损伤，尽管已经有大剑的阻挡，但巨大的冲劲还是让她的手臂有些颤抖。
鱼怪再次向前走了几步，随即轰然倒下。
见鱼怪已经没有了生命气息，克拉拉松了口气，随即急忙冲到索瑞娅的身边。
女孩的四肢都已经陷进了墙里，只留有一个脑袋在外，她漂亮的眼睛已经闭起，被如同活物般的污泥扼住了脖颈。
污泥包裹住女孩的部分涌起了透明的泡泡，泡泡白净而细腻，似乎与黏附到鱼怪身上的东西并不一致。
克拉拉伸出手，想拖住索瑞娅的衣服将其拖出来，可刚刚触碰到污泥的那一刻，一股剧烈的疼痛让她叫喊出声。
猛地缩回手。指间已经因为触碰污泥而开始红肿，钻心的疼痛让克拉拉指尖颤动。
这污泥有很强的腐蚀性。
察觉到这一点，克拉拉的脸色惨白。
倒下的鱼怪尸体不知何时已经完全被污泥吞噬，只留下了一堆骨物残渣。
索瑞娅静静地躺在一边。穿过黑色的污迹，她的身躯完整，看起来尚且还没受到污泥的侵蚀。
为什么？
暗色的水体下有魔力涌动。克拉拉定睛一看。一枚雕刻着交叉而向的盾剑勋章浮动在女孩的颈间。
勋章发出淡淡的光，将漆黑的污泥转换成了半透明的物质。
索瑞娅周边的污泥似乎对这东西有些畏惧，后退出一个小小的圆圈。
圆圈并不大，只单单保住了勋章不受污泥侵袭。但索瑞娅身体的其它部分仍被污泥卷动。
看来这勋章对污泥有些作用，可并不是索瑞娅没有被腐蚀的原因。
但时间不多了。
索瑞娅身旁冒出的气泡已经逐渐变色，克拉拉甚至能够闻到织物被腐蚀的难闻气息，像是不小心被火烧到了的头发。
“怎么办？”
克拉拉脸色惨白，脑海中涌起一阵一阵的纷杂想法，可再细究，头脑中只不过在无谓的思考，其中一片空白。
“冷静！克拉拉。”
克拉拉强制箍住自己因为焦急而隐隐颤抖的身体。
指甲因为紧紧掐住手臂而发痛，但她浑然不觉。
“一定有办法的！”
再次伸出手，黑泥顺着指尖攀附至皮肤，从掌间蔓延到手臂的剧烈疼痛令克拉拉咬紧了嘴唇，舌尖不经意顶到唇边，淡淡的铁锈气息萦绕在齿间。
身体中的魔力加速运转，合成的魔力流透过残破的魔力源传达至手臂，输出的魔力量分明已经抵达了这具身体所能承受的巅峰！
克拉拉的眼前一阵发黑，从齿间溢出大口的喘息。
陷入污泥中的手臂已经红肿，每一秒都承受着带有龟裂的疼痛。
但指尖终于触到了索瑞娅污泥中的身体。
“出来！”
臆想中发出愤怒的吼声，可延续到现实，不过是咬紧牙关，加剧了喘息的频率。
“额！”
手臂脱力，后背触及到湿透的地面。零散的污泥顺着轻甲的缝隙攀附到克拉拉的身前，疼痛加剧。
可克拉拉只是用手臂支撑着坐了起来，怔怔地看着仍旧被污泥吞噬的索瑞娅。
“救救她。”
除开疼痛，手臂已经接近于毫无知觉，甚至连简单的抬手都已经做不到。
也许是错觉，克拉拉甚至觉得索瑞娅的生机正随着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如潮水一般褪去。
“不要，怎么可以，明明才刚刚找回家人，明明才刚刚能得到完美的结局。”
雨点渐小，周边只能听到污泥的涌动声和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穆拉”的吼叫声。
克拉拉深呼一口气，眼神无望地扫过四周。
这里是教廷的城市，周边全都是虔诚的神祇的信徒，这样的异常事态，教会那边肯定会有人出来帮忙的。
只要再等等就好了，只要再等等......
但没有人。
这里并不算僻静。街道两边是双层的石质房屋，平日里人来往往，连空气中都满是喧嚣。
但现在非常安静。
除开黑泥腐蚀物体发出的气泡破裂声，街上没有任何声音。
“没有人会救你们的。”
克拉拉的心中突然涌现出这样的想法，仿佛在很久以前，她一样经历过这种事。
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片漆黑的森林。
忘却了重要的东西。克拉拉无望地趴倒在焦黑的地面，周边是燃尽的灰烬残骸。
伴随回忆而来的疼痛令克拉拉捂住了脸，眼泪不自觉地从眼眶中滑落下来。
那是最为强烈的遗憾，就像是已经在堤坝内筑巢多年的白蚁，蚕食着看起来无碍但早已残破的内心。
奇怪，那是哪里来着？
疑问没有答案。
手背隐隐散出热意，一抹红蝶在皮肤上显现。
手臂上微微的热意带着些许撕裂的疼痛，却成功让克拉拉的思绪从脑海中抽离。
克拉拉猛地回神。
“不，并不是毫无办法。”
她怔怔看着手背上的纹案。红色的蝶像是燃烧的烛火，明明是带来死亡与恐惧的东西，可克拉拉却分明在其中感受到了其它的情绪。
“这是什么？”
绿色的光从心口发出，如水一般流过身体，治愈了所有的伤痕。
枯竭的头脑逐渐明朗。克拉拉吐出一口浊气，看向自己完好无损的手臂。
像是吹过森林的流风，又像是洗涤污迹的落水。
但感触一晃而过，就像是短暂须臾一梦。
思绪回到现在，克拉拉眼神扫过四周。
不远处的石墙上还带着圈有花环的圣十字雕刻，周边的石屋门窗都贴有神的经文。
“这里是圣城，要是使用了这份力量，肯定会被送往教廷审判。”
脑中有话语响起。
“你知道的，这个世界对魔女的定义。”
——灾难，邪恶，最为卑贱的蛆虫的化身。
明明知道这回事，但自己的心为什么开始急促地跳动了起来？
克拉拉抚住胸口。
刚刚的遗憾仿佛过往云烟，此时这里只余下了一颗即将冲破迷惘的躁动的心。
污泥已经蔓延到了索瑞娅的下巴，再等一刻，它就会将女孩的所有部分包裹进去。
“克拉拉姐姐。”
眼前似乎还能看到女孩乖巧地站在教堂门前，她看向自己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依赖和相信。
“我不能！”
——不能再次让触手可及的东西就这样失去。
脑海中只留有这样的一句，克拉拉重新伸出手。
“周边群众的沉默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对这种姿态做出夸赞，但也不必贬抑。我是圣城的骑士，理应成为守护民众的盾！”
心中燃起作为骑士的信念，克拉拉深呼一口气。
手背的纹印发出夺目的光，一缕赤色的火焰从指尖燃起。
污泥触碰到火焰就像是磷虾遇上了鲸。留存的能量不过是火焰的燃料。
火焰迅速朝着周边的污泥蔓延，只消片刻，周边就被蒸发出一块巨大的空地。
随着污泥燃尽，女孩摔落在地，伴随着急促的咳嗽，她慢慢睁开眼睛。
“克拉拉......姐姐。”
索瑞娅有些愣神，似乎还没从刚刚的袭击中反应过来，但很快，她露出了一抹笑。
“你又救了我一次，克拉拉姐姐。”
她刚想给克拉拉一个拥抱，可下一秒，她露出了惊恐的眼神。
“后面！”
来不及反应，克拉拉从脚边捡起大剑，剑尖支地朝后一撑。
伴随着清脆的碰撞声，大剑宽阔的剑身挡住了袭来的利器。
克拉拉站起身，将索瑞娅小心护到身后。
一只形似蜗牛的怪物缓缓从墙上涌来。
这也是一只“穆拉”。
它的腹足是近似于黑的绿色，身后爬行的路径留下了一道墨色的湿痕。
怪物背部是巨大而坚硬的甲壳，上面带着甲壳类昆虫一缕一缕的竖纹。对着两人的甲壳出口是它巨大而柔软的头颅，里面正缓缓伸出一只触角。
触角最低端慢慢浮起一个圆饼形的物体，顺着粘液缓缓从肉膜中推进。
在抵达最顶端的那一刻。圆饼被怪物猛力抛了过来。
克拉拉举剑挥砍，圆饼与剑相触，又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像是被失手打碎壳的鸡蛋。
克拉拉这才发现，被怪物当成投掷武器的物体并不是别的，正是蜗牛怪物体内繁育的穆拉幼体。
小型穆拉看起来并未发育成熟，壳尚且带着稚嫩的浅色光泽。
它的壳被克拉拉打碎，但卡着碎壳的柔软躯体却慢慢吞吞攀附在剑身。
小型穆拉的颜色不深，带着半透明的肉色，它缓缓抬起头，一道黄色的粘液从触角中射出，克拉拉扯住索瑞娅抽身一躲，粘液越过两人，溅射到青砖建成的围墙表面。
伴随着恶心的臭气，墙面上被粘液溅射到苔藓缓缓变黑，最终融成半透明的液体。
城中涌现出更多的穆拉，在街上已经找不到可以杀害的生物之后，它们朝着暴露在室外的克拉拉两人奔来。
怪物们杂乱的步伐践踏在扭曲的污泥中，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那大蜗牛又再次喷吐。
数只幼体朝着克拉拉和索瑞娅身前袭来。克拉拉掌间燃火，捡起大剑。
火焰蔓延至剑身，将上面附着的怪物幼体烧成一团黑粒。
黑粒落在地上，散成点点烟尘。
火焰肆虐，克拉拉身上的轻甲在火光中闪闪发光。
“索瑞娅，跟紧我。”
克拉拉举起剑。看向前方已经出现了数只魔物的街道。
“咱们要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