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小楼燃着烟香,角落里的唱片机传出悠扬舒缓的乐曲,三姨太小心捧着做好的糕点,踩着精致时髦的小皮鞋就往上走。经过二楼,她往罗香房里望了一眼,看罗香坐在房里看书,很是满意的上了三楼,进了罗首义的书房。
“老爷。”她妩媚动人,声线掐得恰到好处,三十好几的年纪,却依然带着少女娇俏,罗首义将人搂进怀里:“又研究新糕点啦?”
三姨太捻起一块送到他嘴边:“尝尝,老爷你最喜欢的松子仁。”
罗首义笑着咬了一口,还没吞下去书房门便被敲响,罗首义含着糕点含糊出声:“进来。”
是薛单。
三姨太很识趣的站起身:“老爷,我下去看看小香。”
罗首义拍了拍她的手点头,三姨太离开之后,薛单说:“老爷,文小姐找到了。”
罗首义颇为意外的一挑眉:“找到了?在哪?”
“说是逃到居山去了,一直在养伤,昨天打了警署的电话。”
居山?罗首义略显苍老的面容意味不明,语气闲适:“既然还活着,那把她接过来罗家吧。”
薛单却摇头:“恐怕不行,文小姐被陈家接走了。”
罗首义一愣,疑惑道:“陈家?哪个陈家?”
“翰京来的那位大少爷,说是文先生的朋友,将文小姐接到他那去了。”
“这文海什么时候和翰京那家有关系了。”罗首义站起身,眉头拧的死紧,原本他对文殊的死活并不在意,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娃娃,死了的话更好。没死的话就接到家里头养着,将来嫁给罗册,正好一箭双雕。
但现在她活着回来,却被陈家那位接走了,万一文殊有心要文海的文氏海运,那还真不太好办。
瀚京陈家那位年纪轻轻的掌家人,罗首义是万不敢得罪的。
他浑浊的双目暗藏精光,挥挥手:“你去叫大少爷,跟他说文殊还活着。”
薛单点头就退出去,在二楼的时候遇到端着糕点的三姨太,薛单欠了欠身,三姨太突然问:“可是有什么急事?”
薛单不敢隐瞒:“文小姐找到了。”
三姨太惊讶,文殊失踪近两个月,大家都觉得八成是死了,没想到竟还活着。
“现在可是要去找大少爷?”
薛单道:“是。”
“去吧,大少爷向来很喜欢文家小姐,要知道她还活着,一定高兴坏了。”
罗册确实高兴坏了。
他不可置信的站起身:“真的吗?她真的还活着?”
“是,我亲自打电话问了刘警官,确实是文小姐。”
罗册长吁一口气,一颗心终于有了着落。他和文殊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十几年的交情,抛去长辈们的利益相持,他对文殊确实是真心喜欢的。
这段时间,他甚至不敢去细想,只希望她真的只是逃到了哪个地方,现在还安然无恙的活着。
幸好,她还活着。
“那还等什么?赶紧把她接回来。”
薛单却是无奈的摇头:“恐怕不行,刘警官说文小姐被翰京来的那位接走了。”
罗册一愣。
陈燃?
陈燃此人,旁人或许不那么清楚,但罗家人却是知道那么几分的。
半个翰京的地下掌权者。当年陈培雄突然中风,人人都觉得,陈家怕是要被死对头老薛家給灭干净。
可,之所以叫老薛家,是因为那薛家在六年前突然整姓皆灭。不止薛家正房,所有牵连着的旁系分支,皆被杀个干干净净,凶手,至今都没有抓到。
之后陈燃成了陈家的掌家人,年纪虽然轻但手段雷霆,狠厉之名无人能及。
罗册去了罗首义的书房,开门见山道:“父亲,听说小殊被陈家那位接走了?”
罗首义抽了一口雪茄:“是啊。”
“翰京陈家是什么人?那位干的又是什么勾当?文殊在他那里我不放心,父亲,我要把她接回来。”
罗首义严厉的横了他一眼:“当心说话。那位年纪轻轻能把老薛家給灭了,你以为他光是会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吗?好了,莫急,我让人备好礼,刚好趁这个机会,明日好生去谢谢人家。”
现在文氏海运在他手上,他自然想把文殊放在眼皮子底下,况且文海死前,两人口头定了罗册和文殊的婚约,认真算起来,文殊是罗册的未婚妻。
将家破人亡的未婚妻接回来,罗首义和罗册都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第二天一早,文殊是被小桃摇醒的,她一向都晚睡晚起,小桃和郭嫂知道她的作息时间,很少会来吵她。
可今日不同。
“大少爷在楼下等您。”
文殊睡眼惺忪:“等我做什么?“
“大少爷等您吃早餐。”
文殊:”。。。“
她木着脸,任由小桃和女佣将她抱起来,换衣梳洗。
残废有残废的好处,此时她只要闭着眼任人摆弄就行了。
小桃的动作很快,但下楼的时候,陈燃已经坐在餐桌前,碗里的粥已经喝了一大半了。
文殊看了一眼,眉目带笑的冲他打招呼:”陈先生,早上好。“
他嗯了一声,问她:“睡的不好吗?”
文殊摇头,接过郭婶递来的勺子,却没动口,而是乖巧的回答陈燃的话:“睡的好的。”
说起来,她在这里的生活质量很高,吃穿用度都是好的,郭嫂每餐都给她安排药膳补汤,文殊自己也很注意身体的调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脸色一直不怎么见好,身体也总是觉得虚弱无力,偶尔几次,心口还会传来钝痛。
她从前是病人,最怕自己生病,医员来了几次,检查完只说:“文小姐身体没什么大问题,注意休息,均衡营养就行了。”
就这么不了了之。
文殊低头喝粥,张景从外面走进来,附到陈燃耳边:“大少爷,他扛了两日,死不松口。”
陈燃噗笑一声,有些讽刺的勾起嘴角:“那就让他看看那两个小的吧。”
这话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旁人听着可能没什么,文殊却顿了顿,睫毛颤动几下,她觉得胸口有些闷,便放下勺子,微喘了两口。
陈燃盯着她:“怎么?”
文殊摇头,冲他笑:“没事,吃的太急了。”
这时下人来禀报:“家主,有客来了。”
这一日陈家分外热闹,来的人一波接着一波,且时间都挤在这日到了。
明面上说着是来看望文殊,实则是打听到了,陈燃明日就要去别处办事,这才火急火燎的备礼前来。
文殊安静坐着,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既显得乖巧又衬的人楚楚可怜。
“可怜的孩子啊,你婶听到你活着的消息可是高兴坏了,还好老天有眼啊,只是你这一身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文殊道:“婶别担心,我就是在去居山的路上发生了车祸,被人救了。”
另一位道:“我的心啊,看到你这样真是难受,你失踪这几日些日子我日日烧香拜佛,可算把你盼回了。”
文殊低下头,似是不想再提起伤心事,实则是怕说多了露馅,毕竟这些个同她说话的,她是一个都不认识。
这客人见客人,都是相谈甚欢,只是侧重点都在陈燃身上,一口一个陈爷陈先生,有的还当场拍定了那么一两比买卖,堂间虽说各自心怀鬼胎,但气氛却是融洽和谐。
罗首义没到,罗册一个人来的。
管家将人带进去的时候,文殊微微侧头看了一眼。
来人二十几岁的年纪,穿着深灰色西服套装,面容很是阳光,让她惊讶的是,对方望向她的眼神炙热而喜悦,无声的冲她说了什么。
文殊还没想起这人是谁,罗册就已经望向坐在主家位上的男人,他比想象中能年轻,面容如冷玉,气质卓然,面前是精致的糕点茶水,身后是舒适娴雅的屏风壁画,可却丝毫不能淡化他那与生俱来的凉薄和阴狠,缀在那双眸子里,令人脊背发凉。
罗首义提点过他:陈家那位,手段毒辣,吃人不吐骨头啊。
他正神色,礼貌的向陈燃问好:“陈先生,您好,我是罗册。”
陈燃颔首:“请坐。”
罗册没敢坐,让管家把东西放上来:“这是家父备的一点薄礼,谢谢陈先生这么照顾小殊,还请先生笑纳。”
陈燃眉目冷淡,笑意不达眼底的回了一句:“应该的。“
这期间罗册往文殊那看了好几眼,看她面色苍白,本就担心不已,视线落在一处时候,突然忍不住出声:”小殊,你。。。你怎么了?“
他快步就走到文殊面前,震惊的看着她放在轮椅上的双腿。文殊倒是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反应,她摇头:“没事的,摔了一跤,就快好了。”
罗册却双眉紧蹙,转头看向陈燃,深吸了一口气:”陈先生,感谢您对小殊的照顾,但是小殊是我的未婚妻,我会将他接回罗家。”
这话一出,堂间安静了一瞬,陈燃眉目略微一挑,想起文殊确实说过,文海想把她嫁给罗册,他将简报放下,望向罗册:”未婚妻?“
罗册喉头动了动,点头:”是的,文大哥出事之前和我父亲已经说好了。“
“是吗。”他声音不大,却让听者脊背一寒,他看向坐在一旁的文殊,问她:“文殊?”
陈燃望向她。
那一眼,他伪装的很好。
藏了他的阴狠,凉薄,面上带着认真,好像真是因为尊重她的意愿而问询。
众人一下都有些明了,堂间一位穿的富贵的老爷和她的夫人对望一眼:看吧,哪有朋友死了把人家妹妹接到家里的,分明就是其他原因。
她夫人了然的眨眨眼:看起来这两位啊,是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呦。
文殊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小声道:“罗大哥,对不起。”
罗册一愣,他着急道:“这...小殊你什么意思?”
厅堂上人多,她小声劝他:“罗大哥,你先回去,替我谢谢罗叔叔,大人的玩笑话你别当真。”
“怎么是玩笑话?”
若是罗首义在这,到这一步就会停了,他是万不会想得罪陈燃的。可罗册不一样,他年轻气盛,不依不饶:“文大哥亲口和我父亲定下的,你跟我...”
“罗少爷。”
海城小冬日的天,有日头的时段还是带着点暖意的,可这声低沉嗓音打断他,罗册觉得脊背发寒。
众人纷纷看向陈燃,只见他眸色黑沉,嘴角却勾起一丝笑,站起身来。
他走到文殊身边,将她落下一边的披风拉好,又顺了顺她的长发,将几丝落到额前的碎发拢到耳后,道:“累了吗?”
文殊隐在袖口的手指甲内掐了一下,笑着回答:“有一点。”
然后众人就看见,陈燃屈下身子,一把将她抱了起来,那双十分震慑的眸子扫了众人一眼:“抱歉,我先送她上去休息。”
说着转身上楼。
众人面面相觑,罗册面目铁青。
来时满目笑意,意气风发,走时失魂落魄,面色发白。
文殊被放在床上,她微微松了口气,朝陈燃道:“谢谢您。”
“真的不走?”
文殊摇了摇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一直都把他当成哥哥看待。”
她心中冷笑,走?
若是她真的决定跟罗册走,只怕谁都出不了陈家大门。
罗家之于陈燃来说,或许跟踩死一只虫子一样简单,罗册纵使想帮她,也帮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