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当小七把最后一摞书抱到敞篷马车上的时候,柴文起刚好从家中赶来。
“钟离,一切就绪了吗?”他问道。
钟离转身看了一眼车上的衣物、经书和盘缠,并无所缺。“嗯,”他的声音和以前比变了不少,很明显他还处于痛苦中,“我们走吧。”但钟离似乎还忘了什么,便走到小七跟前,道:“小七,我走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们了。你们一定要看好。”
小七很拘谨但还是应了下来:“少爷,你放心,我们一定会的!”
其实家里也没有什么好打理的,钟离完全给他们一些银子,让他们再另去谋活。但是不知道这个家没了人,会萧条败落成什么样子。
正当钟离转身要走时,小浩的呼喊声又把他留住了。
小浩一路小跑过来,抱着一个木盒子,对钟离道:“少爷,我整理当家的遗物时,发现了这个。”钟离看了一眼小浩,随即接过了木盒并打开。
拆开一层漆黑的布,一把三尺之剑映入了所有人的眼帘。
剑鞘剑柄皆为冷峻的阴黑色,通体还有如游龙一般的花纹盘绕。钟离将剑拔出,忽地看见剑刃的根部刻着两个歪扭的古体字。细细看来,是“极鬼”。
“少爷,您看盒子底部。”小浩指着,“有个字条。”
钟离往盒子里面一看,果真有一张泛黄的信纸。他“噌”地一声收起极鬼,又把那张纸拿了出来。打开来看,整张纸只孤零零的写了一个字——离。
“爹……”钟离又感到阵阵心痛。
“钟离,”柴文起道,“把钟叔叔留给你的东西收好,我们就走吧,还要赶路。”钟离收好极鬼,和纸条,同柴文起上了马车。
车夫一鞭子抽在马身上,枣红皮毛的马儿嘶鸣一声走了起来。小七和小浩还跟在车后,送着年轻的少爷。钟离看着家门离自己越来越远,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么多年了,这次他是第一次真正的离开这个家。往昔的一切就像一片又一片落叶,掉落在钟离的心田上。
“小七、小浩,你们回去吧。”钟离对两个忠诚的家仆道。
两个家仆的眼神茫然,停了下来。
他们觉得,少爷这次去意已决了。
在钟离跪在双亲坟前说要去思春之后,和他与柴文起一同赶路之前,后者已经将这件事的大致模糊地说了一遍。
被杀害的不只钟离的父母,远近各镇,皆有案情。且被发现的地方大多是客栈,修灵士们还发现死者生前均参与过围剿古氏的战役,无一例外。这一细节修灵士们并未向外界公开,所以民间自然就形成了恐慌。
正因此,修灵士们认为,这很有可能是古氏的复仇行为。但任何有权威的人也不敢妄下定论,因为古氏早已无一后人,世人皆知。
“很遗憾,当时那个同车的修灵士只知道这么多。”路上,柴文起看着两眼直勾勾的钟离,心里也很不好受。毕竟一下子两位至亲去世,换做他自己,肯定已经疯掉了。
钟离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一只脚踩在车上,一只脚悬在半空,两只手抱着木盒,整个身子倚在杂物上。
路边的野花还倔强的开放着,虽不绚烂,但也有种渺小的美。要是在以前,柴文起和钟离二人早就一人别一朵花在耳朵上,看着对方哈哈大笑了。
柴文起不忍心再让钟离沉浸在悲痛的回忆中,便轻声道:“想什么呢,钟离?”
钟离恍了一下,眨了两下眼,亦轻声道:“文起,我想报仇。”他说的声音很小,但很有力量。
“报仇?我们连凶手是谁都未曾摸清,怎么报仇?”
“那个人不是说是古氏的人吗?”
“他估计也是道听途说。你想想,古氏灭门多少年了,有几分可能是他们干的?”
钟离默不作声。在他的印象里,父亲钟无念并未与谁有私仇,而且向来都是以诚心待人,在莱宣也有一定的声望。钟离怎么想也想不出有谁能这般痛下杀手。除了祖阳古氏这一众矢之的外,似乎没有了别的可能。
“看来这修灵士,不想当也得当了。”钟离冷嘲一声,整个上身都躺在了松软的衣物上。
柴文起看了钟离一眼,又将视线转移到前面的大路上。
木质的车轮在泥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
柴文起知道,他们的路,还很长。
一阵因风吹过,惊动了那只浑身漆黑的乌鸦。它吓得赶忙飞回殿内,稳稳地落在了那黑衣人的身边。良王,
大殿内多了一男一女。男人眉清目秀,身材不魁梧不矮小,弱冠年纪,腰带上所悬挂的五色玄玉更为引人注目。那女子看似年方二八,皮肤胜似白雪,眼睛黑白分明,五官清秀至极。
如果不是在这阴森的幽魔殿内,而是喧闹的集市或大街上,这二人定会被人们团团围住。
男子见黑衣人久久不语,便向前一步,行个礼,道:“良王,剩下的那些,怎么办?”黑衣人没有回答。
“不妨用改我的血再献祭一次,以斩草除根……”男子情绪些许激昂。
“凡吉,”黑衣人打断道,“不必了,这样最好。”
肖凡吉也只好闭嘴,向后退去。肖凡月又向前施礼道:“良王,我和兄长何时动身?”
“再等等吧,”黑衣人的声音有些缥缈,“还早……”
肖凡吉和肖凡月面面相觑,只好道个告退,走出门外。门**风刮过,二人不禁将衣服又收紧了些。
不管任何时候,祖阳幽魔殿附近总是乌云滚滚,但就是迟迟不闻雷声,不见雨落,只是天空无止境的黑。
回往住所的路上,肖凡月忍不住问肖凡吉道:“兄长,你说良王怎么那么能沉得住气?”
肖凡吉道:“我也不知。依我所见,那些人还是全杀了好,以免留下祸根。”
“良王真的只想复仇吗?”
“你见过良王这般复仇的吗?我感觉他很享受这个过程。”
谈话间,一根被风刮断的粗壮树枝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肖凡吉口中念念有词,轻施灵力,手中忽然凭空生出一把二指宽的细剑。肖凡吉握着剑,将树枝一下斩为两段。
转眼间,那把剑又从肖凡吉手中消失。
肖凡月小心翼翼地提起衣摆,从断枝上跨过去。“良王这段时间四处奔波,身心俱疲,我们还是听他的好。”肖凡月道。
“我不明白,良王何必每次都自己出手呢?他还有我们,还有几个手下。”肖凡吉大为不解。
“良王毕竟还很年轻,他有自己的想法,很多东西不能像正常一样考虑的。”
“凡月,你说,良王所说的还早,到底还有多长时间?”肖凡吉不甘心的问。
“又来了,皇上不急太监急,”肖凡月嘀咕道,“可能得一年半载,也可能就在明天。”
幽魔殿内。
脸色苍白的黑衣男子,不,黑衣少年站起身来,从台阶上一阶一阶地走下去。
黑衣少年一挥手,大殿东面的地板忽然发出雷鸣般的声音。地面向上顶了起来,形成了一个石棺似的容器。他又一挥手,石棺便慢慢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把三尺长的宝剑。
“堕灵,好久不见。”他喃喃道。
这把被称作“堕灵”的剑,没有剑鞘,正闪着令人胆寒的光,光滑直挺的剑身上刻着弯曲的线条。双刃冷峻无比,似乎可以斩断世间万物。
黑衣少年将袖子扬起,一收手,那石棺上的石板自己合了起来,那把剑又被置于无尽的黑暗中。石棺又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慢慢嵌入地下,最后只露出一片不起眼的地板。
“堕灵……有劳你再等等了……”
思春比钟离想象的要美得多,但不如他想的那么冷。
漫天的雪从灰蒙蒙的天上飘下来,落在钟离身上,转眼间便没了踪迹,也未化成雪水。大地上仍是银装素裹。
思春城没有城墙,连个显眼的城门都没有。但钟离在柴文起还未开口时就已辨别出来了。整个边境是沙地草地向雪地的过渡带。远处望去,一边洁白,一边亦黄亦绿。
因为特殊的天气状况,这里早已没有平民居住,却也巧合似的成为了修灵士们修灵养性的绝佳场所。
“钟离,”柴文起问,“我们直接去找谢先生吧,住处什么的回来再定。”
“直接去找谢先生?”钟离想起了那个一身布衣,沉稳厚实的男人。
“他是剑客门派一代宗师,我将你举荐给他,他应该会同意的。”
钟离不再发话,点了点头。车子又吱扭吱扭地走了一段路程,附近的修灵士也逐渐多了起来。
柴文起让车夫停了下来,自己下车走到一位修灵士旁,行个礼,恭敬地问:“敢问这位师兄,您可知谢先生身在何处?”
这白衣修灵士道:“你是何人?找谢先生又有何事?”
“我二人乃现届新生,初来乍到,在思春人生地生,不知方位,现在正急于归于谢先生门下。”
“你是剑客吗?”
“不是我,是我朋友,”柴文起指了一下还在车上的钟离,“我已定为影武者。”
“哦,好吧。你们顺着来时的方向继续走,到第二个路口右拐,再往前走些路程便能看见洪明宫了。这两天祖阳事变,谢先生便一直在那里做事。你们现在去,兴许可以碰见。”
柴文起又施礼道:“谢过师兄。”转身回到马车上,向车夫报了路线。不消一会,他们就到了宏伟的洪明宫前。满天的飞雪又使得整个宫殿巍峨了几分。
谢先生此时正在站在墙上的大地图边,仔细地观察着。忽然,门外“噔噔噔”跑进来一位白衣修灵士,禀道:“先生,宫外有两位年轻人求见!”谢先生凝视着地图上的祖阳,道:“哦?让他们进来吧。”那白衣修灵士又一路小跑出去,片刻后,钟离和柴文起一同走进宫内。
洪明宫内,简约至极,一点都不奢华。所有的东西都以它最朴实的样子呈现在二人眼前。
柴文起对着谢先生的方向施了个礼,道:“弟子柴文起拜见先生。”谢先生也没回头,道:“有何要紧事,速报与我。”
“我的朋友想归于先生门下,望先生收留。”
本来就被祖阳事变忙得不可开交的谢先生,现在听了这句话,不禁没好气道:“应试没有录取,现在说着又有何用?”
“我的这位朋友,应试应过了,只是未报名。”柴文起道,“只因他不想当修灵士。若不是……”他顿了一下,看了一眼一开始到现在都一言不发的钟离,又道:“若不是遭遇厄祸,我的这位朋友无论如何也不会来思春的。”
“厄祸?有何厄祸?”谢先生还是没回头。
“祖阳事变,我朋友的父母双亡。”
谢先生的目光终于从地图上转移到了这两个少年身上。一个正以急切的眼光看着他,一个低着头,一言不发。毫无疑问,这个低头的必是遭遇厄祸的人了。
“你朋友的父母曾经是修灵士?”他问道。
柴文起答道:“他也是刚刚得知。”
“你现在应该能抬起头了吧!”谢先生对钟离道。钟离只好将头缓缓抬起,眼睛里尽是不易察觉的悲伤和愤怒。
“你叫什么?”谢先生问。
钟离记着柴文起之前的动作,便施个礼,道:“回先生,我叫钟离。”
谢先生一怔,又问道:“你是钟离?”
“弟子正是。”
谢先生开始激动起来,他走到钟离面前,问道:“可是周先生的弟子?”
钟离又点了点头。
造化弄人,谢先生不禁感慨。自己如此喜欢的一个学生,现在就站在自己眼前,但原因真的让人不忍耳闻。
谢先生又问道:“你因何想做修灵士?”
钟离的目光变得坚毅,道:“我想为我爹娘报仇。”
“呵,”谢先生冷笑一声,无奈道,“只怕是不行了。现在我都未曾得知制造这么多凶杀案的凶手是谁。
“那……”钟离不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话了,“如果先生不嫌弃,那我就随先生潜心修灵,一边于乱世中匡扶天下苍生,一边增长武艺以待为双亲复仇。”
“我自然肯收下你,”谢先生道,“你的心情我当然能理解,但选灵大会已过,你的内丹未能转化,这意味着你要付出超越其他人十倍的努力。”
“弟子钟离不怕辛苦,只怕先生不肯收留。”
“好,好。你且安顿下来,我先派人领你去住处,待这两个月打的集训后,你和其他众弟子一同随我去云山。”随后谢先生便派了两个白衣修灵士,引着钟离和柴文起二人去住处了。
走在旁边全是雪,但脚下一干二净的路上,钟离的心不知为何,竟平静了下来。兴许是思春天气的影响。“文起,”钟离道,“你说,谢先生这算是收下我了吗?”柴文起道:“谢先生都给你房子了,你还想怎样啊?”钟离道:“我觉得我入他们门派的方式太特别了。”
“你还在意别人的眼光啊?”柴文起道,“你修灵是为了给父母报仇,又不是为了其他哪些人修灵。”钟离若有所悟,随即也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车夫拉着马,马拉着车,还有钟离,一行无人没过多久就来到了住处。这里离洪明宫不远,从这里向天的一边看,还能看见满天飞雪下洪明宫挺拔的一角。
柴文起见钟离已到住所,自己也感到放松了不少。从刚听到钟离的双亲遇难的消息起,一直到现在,他都一直担心着钟离,生怕他有什么闪失。也不知道青山知道了没有,如果他也听到了消息,应该也会第一时间来到钟离身边吧,柴文起想道。
“钟离,”柴文起一边帮钟离搬弄杂物,一边道,“待你安顿下来,我就要走了。”
钟离惊讶道:“走?你要去哪?”
“回我住处啊,你还以为是哪?”
“哦哦,对。咱俩门派不同,”钟离问道,“你的住处在哪?”
“广阳宫附近,”柴文起将一个包袱放在桌上,道,“你若想找我,又找不到路,可以问这里的每一个人。但一定要记得,要谦恭。”
“好,我们很难见面吗?”
“这段时间我们要在思春集训,可以天天见面的,”柴文起道,“待两个月后,怕是难说了。”
“为何?”
“所谓集训,就是将这届所有新生聚集在一起,总训师谢新生教与一些修灵士基本法术,也就是做个法,画个符,再释放点灵力什么的。等到集训结束,各个门派的弟子们便要离开谢先生,重归自己先生门下。也要离开思春,去自己门派的专属修灵场地。”
钟离点了点头,道:“我只知我要去云山,可我连云山在哪都不知道。”柴文起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道:“无需知道,到那时谢先生自会带你去的。好了,一切都收拾完毕,我走了。钟离,明天见!”柴文起转身离去,钟离道:“好,明日再会。”
屋子不大,但很敞亮。桌子柜子床铺都挺整齐,只是长时间无人居住,落满了时间的旧尘。这里只剩钟离一个人了,他一手掩面,一手拿着鸡毛掸子清理灰尘。等到整个房间干净后,钟离累得一屁股坐在了板凳上。
眼睛一斜,钟离就看见了那个静悄悄的木盒。他伸手抱过来,正放于身前的桌子上,轻轻打开,一把阴黑色的剑映入眼帘。
“极鬼……”钟离看着刻着神秘花纹的剑身,喃喃道。这柄剑可以说是父母留给自己的唯一一件东西了。
或许是太过劳累,钟离感到眼睛一阵酸涩,眼皮止不住得打架,一个长长的哈欠过后,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
这里遍地金黄。
钟离睁开双眼,便看到了这个似曾相识的地方。
每向前走一步,脚下的地面便像水一样荡漾开来。
恍惚间,钟离想到了什么,猛然一回头。眼前的人果然是他。
另一个钟离。
钟离还是惊讶于自己又来到这里,于是问道:“为什么……”话未说完,便被对面的人突如其来的贺喜打断。
“恭喜啊钟离,你是修灵士了!”
“算半个吧,”钟离道,“你……”他的话又被硬生生的独断。
“我说什么来着?这就是宿命!”
“你……”又一次,被打断。
“日后好生修炼吧!”
钟离无奈道:“你就不能让我把话说完吗?真没礼貌。”
对面那人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抱歉。话说我就是你,你不就是在说自己没礼貌么……好吧,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谁杀了我爹娘吗?”
“我上哪知道去!”那人白了钟离一眼,“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他又道:“诶,我说,你有没有发现,你心里的复仇的欲望没有那么强烈了?”
确实,自从钟离来到思春,他的那种失去双亲的痛哭和意欲报仇的信念不知不觉中,被一种不可名状的力量压制了下来。
“好像真的是……”钟离也不太相信痛失双亲的他竟能平静下来,“有点不太自然……”
“你再想想还有什么不正常?”
“呃……”钟离道,“如果有的话,那就是谢先生收我入他门派的过程太简单了。”可是此时二人并不知道,这一点,是因为钟离不知道谢先生很欣赏他的才能和异于常人的修灵天赋。
“就连我这个可能称得上是你的人,都不知道为何。”那人道,“还有,我说,若去世的人是你,不是你父母,他们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钟离完全可以想象出来。自小就被视为掌上明珠,父母更是疼得无微不至,不知道“自己死了”这个打击对他们来说会有多大。
钟离并未作出回答。
“也许有思春环境的缘故,”他道,“你说这是命?”
“没错。”那人回答的很果断。
“你为什么那么相信命运啊?”
这次是那人没有作答。
“你日后会碰见一个这样的人的,这也是命。”说完这句话,那人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马上就要消失。
“喂,我还没问完呢!”钟离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了虚无。片刻,那人消失得一干二净。
“喂!”钟离大喊了一下,从梦中惊醒。
木盒和极鬼仍旧静静地在他身前。钟离揉了揉眼,打了两下晕乎乎的头,将极鬼收好后,出了门去。
不知睡了多久,但看天色似乎尚早。初来乍到的钟离想在四处转一转,随即换了一条较为宽敞的路,踏了上去。
四处闲逛时,钟离仍在思考那个问题。回忆着那个人,那个梦。自己的心因何平静?大抵是因为不知道杀害双亲的人是谁就喊着报仇的行为很傻吧。钟离也只能这样想了。
确实,修灵界的人们都不知道这是谁干的,他一个新生又能干些什么呢?
远处的大学中,影影绰绰地站着两个人。
“谢贤弟,照你这么说,会是谁用血煞阵来控制傀儡杀了那些人呢?”周先生问。
“到目前为止,仍无确切目标。”谢先生道。
“外界与修灵界众说纷纷,但信服度最高的一种说法便是那祖阳古氏的余孽死灰复燃,报仇来了。”
“尊兄可还记得那场战役?祖阳古氏的所有修炼邪法的人,都死在了联军的刀下。除了那些从别地掳来当奴仆的人得以幸存,而他们也根本没有可能为古氏报仇,这种说法可以说是是无稽之谈。”
“可贤弟,若不再向外界作出一个合理的回复,很可能会出乱子。”
“这要怎么说呢……”谢先生转过头去,看见了一个少年,“咦,钟离?”
钟离看到两位先生发现了自己,便向前施礼道:“拜见谢先生,拜见周先生。”
待钟离直起腰,周先生道:“孩子,你爹娘他们……”他说话永远都是那么一针见血。钟离听了,默默低头。
“没事的先生,”他说话的语气出奇的平静,两位先生甚至他自己都吃了一惊,“弟子心中已有分寸。”周先生见状,也不多问,话锋一转道:“也好,也好。你感觉这里如何?”
“甚好,”钟离答道,“弟子自从至此,心神颇为宁静,不急不躁,一切安好。”
周先生点了点头,心中掺杂着对于这个学生的心疼。他不知道这个曾经嚣张跋扈的学生此时此刻的平静,是不是装出来的。但他不想去知道。
“那也好,日后你不在清云堂,你大可畅所欲言了,没有人会和你因为几道题的解法争得面红耳赤了。”
钟离微笑道:“先生岂不是笑话我。过往之事,还请先生切勿放在心上。”
“哈哈哈,”周先生亦大笑道,“日后跟着谢先生,定要认真求学修灵,可不要枉费了这个聪颖的脑子!”
一师一徒交谈甚欢,谢先生在一旁也是一脸微笑。但向来善于捕风捉影的他发现,钟离的眼神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像一层眼癔。而周先生眼中,亦有一丝怜悯在其中。
周先生转身向谢先生作礼道:“贤弟,若无别事,我便告辞了。”谢先生未做挽留,亦回礼道:“尊兄慢走,愚弟要务缠身,不能送了。”周先生作过揖,转身摆手,迎着大雪,潇洒离去。
谢先生目送着周先生,直到听不见车子的咯吱声。
“钟离。”谢先生忽然开口道。
“弟子在。”钟离不知何事,连忙应道。
谢先生的目光仍停留在周先生远去的方向。
“既来之,则安之。”他以一种不太强硬的命令似的口吻说道。
“嗯。”钟离不太明白谢先生是什么意思。
“向着你内心的方向,绝不动摇。”
“是。”钟离再次应道。
谢先生转过身来,以一种极其温厚的声音说道:“这就是你所要记的,知道了吗?”
钟离不得不承认,谢先生的第二句话悄然扣动了他心中的某根心弦。“谨遵先生教诲。”
“好,回去吧。”
钟离闻言,行了个礼,转身回屋去。走了一会,钟离回头看见了仍然矗立在鹅毛大雪下的谢先生,他还是纹丝不动,坚定不移的站在那,似在沉思,似在神游。
典英呼哧呼哧的跑过来,手里紧紧抓着两三株冒着荧荧绿光的药草,一见到肖凡吉,就立刻交给了他。
“就这么多了。”典英擦了一下额上的汗。
肖凡吉皱了皱眉,对肖凡月道:“凡月,你看这些够不够。”肖凡月白皙的手指捏着药草,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肖凡吉眉间这才舒展开来,道:“典英你辛苦了,赶快坐那休息休息。凡月,赶快制成药丹。”
肖凡月将药草放在石桌上,随后又轻施灵力,拇指掐住无名指,口中念念有词。三道绿光从药草中飞出,逐渐汇集到一块。片刻后,药草已经枯萎,也不再冒光。精元已全部转到了肖凡月手中的药丹里。
肖凡吉见药丹已经炼成,赶忙道:“凡月,你快送去,良王若服下这颗药丹,体力定会倍增。”
肖凡月离去,,典英却笑肖凡吉道:“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喂!”肖凡吉叫道,“我妹妹这样说我,你也这样说!”
“我说,你急什么?”典英不解道。
“我能不急吗?你想想还有几天就要那里集训了。”
典英摆出一副事不关己,漠不关心的样子,道:“良王嘛,肯定有他自己的想法,你也别强求。”
“唉,摸不清良王在想什么。”
“药丹送去了,咱俩去喝两杯呗?”
“你还是这副德行,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喝酒。”
“你不去?算了,我自己就我自己吧,倒也清净……”典英掉头就要走。
“诶,等等我!”肖凡吉抵不住诱惑,一个肩部跟了上去,与典英并行。
幽默殿内。
黑衣少年的脸在药丹的作用下稍稍红润起来,却也未能掩盖住因失血而引起的苍白。
墙壁上的烛火摇曳不定,像许多妖精在跳诡异的舞。很明显这种微弱的光线根本不足以照亮整个大堂,而大堂竟非常明亮。
见良王气色颇好,肖凡月便收起了巫医灵术。待良王长舒一口气,肖凡月道:“最多不过三日,良王您的身体即可痊愈。”
“辛苦你了。”黑衣男子缓缓睁开眼睛,赤红的双眼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我们现在还有几人?”他语气像没有风吹过的湖面。
肖凡月稍加思索,道:“有我、兄长肖凡吉、典英、魏慈和陈栏,以及大大小小灵兵灵卒百余个。”
少年的眉间出现了两三道不明显的纹路。
“百里森呢?”
肖凡月倒吸一口凉气。“百里森他,”她犹豫了一下,“百里森目前不知所踪。”
黑衣少年的眉间又舒展开来。
“让他走吧,不必再查了。”他道,“还是要走远些。”
肖凡月也不好担心,便问黑衣少年接下来的计划:“良王,我们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话音刚落下来,那只熟悉的乌鸦又顺着一股阴风飞了进来。翅膀所带动的气流使烛火狂跳不止。乌鸦的左腿上有一卷纸。少年娴熟地将纸条摘下,打开来看。
信纸上的字只有短短两列。男子看完将纸捏住,轻施法术,一撮灰便从他手中滑落。
“良王?”肖凡月再次问道。
少年摸了摸乌图顺滑的背,冷冷道:“现在。”
晚餐很是丰盛。
鲜亮的蔬菜,喷香的鱼和肉,,白花花的米饭,还有奇香无比的汤。碗碟都不大,但都能保证吃完够饱且没有一丝浪费。
一阵风卷残云过后,看着空荡荡的碗和仅剩菜水的碟子,钟离心满意足地仰面躺在了松软的床上。吃饱喝足后,钟离暂时没有兴趣去看书,便将头枕着手,闭上眼睛胡思乱想起来。
钟离想到了莱宣的天,是湛蓝的,还有变幻多端的白云,常常将钟离的思绪带到另一个区域。钟离还想到了绿油油的田,想着活蹦乱跳的蚱蜢,还有那平滑如镜的湖面和它中间万物的倒影。
还有家财万贯的柴家大公子柴文起,自太祖代就世袭高官爵位的程青山,还有古板苛刻又不失慈爱的周先生。
还有谁呢?
父亲温厚的笑脸和母亲关爱的问候从钟离心底涌上心头。
一阵剧痛从胸口处传来。钟离睁开眼,发现视线不知何时被泪水弄得模糊不清。他拭去那滚烫的泪,坐在了床边。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钟离是不愿意在梦里遇见钟无念和姜莹的,因为醒来后他要无可避免地承受巨大的失落和刻骨的痛。钟离理了理衣衫,出了门去。
出了住处的不远处,有一个小高台。在夜里的雪的衬托下显得有些神秘。四下寂寥无人,钟离蹑手蹑脚地走到台基,三两下爬上了小高台。
知道登上高台,钟离才发现后面的塔。大概是刚才只把注意力放在爬高台上了。顺着一级一级只见雪落,不见雪积的台阶,钟离慢慢走了上去。
这似乎是一座瞭望塔,虽不甚高,但和洪明宫屋顶比起来仍是略胜一筹。铺天盖地的雪迎面飞来,但没有一丝凉意。从塔顶向四下望去,可以看到稀疏杂聚的房屋,每座有人居住的屋前都有一盏长明灯,来代表有人居住,远远望去,好似星空。
“星星……”钟离不禁抬起头望向夜空,他不由得怔住了。
满天繁星,绚烂无比。
刚才怎么就没注意到呢?钟离心想。
正疑惑间,身后一个陌生的嗓音传来,将钟离下了个激灵。
“雪是幻象,”一个白衣少年从黑影中走出,对钟离道,“所以你能看见星星。”
钟离快速打量了这人一番:模样清秀,身形挺拔,衣服洁白。钟离料这人应无恶意,于是施礼道:“在下钟离,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那翩翩少年在星光和大雪下作礼甚是优雅,恭敬地应道:“在下江里槐,幸会!幸会!”
“方才听您说幻象云云,是为何意?”钟离明知故问道。
“哦,你说这雪?这雪是那千年雪魔精元所化,非货真价实的雪,所以它无根无形无感,只是幻象罢了。”
“哦!如此说来,夜晚能看到繁星,也不足为奇。”
江里槐点了点头,又不着痕地打量了钟离一番。见钟离也是个相貌堂堂的男儿,便问:“我看你面容清秀,仪态大方,不像鸡鸣狗盗之徒。怎么天晚了不去睡觉,反而来这塔上呢?”
钟离并不想提起来思春的原因,那像是一道疤,再用力去触碰会很疼。他笑了笑,道:“我初来乍到,对此地不太熟,想来这认认路。”
江里槐道:“为何不在白天来看?”他又用一副“你有事瞒着我”的脸面对钟离,道:“莫非你有心事?此处仅你我二人,但说无妨。身为朋友,我愿为你排忧解难!”
朋友?自己什么时候承认他是朋友了?钟离苦笑,摇了摇头。罢!既已成过往,再说一次又有何妨?钟离只好又将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的对江里槐说了出来。
江里槐听后,表示出了自己对钟离遭遇的惋惜和同情。借着璀璨的星光,江里槐趴在了瞭望塔的塔边上,四下远望。
“我很同情你,是因为我有和你相同的感受。”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忧伤。
钟离闻言凑过身去,等待着江里槐接下来的话。
“我从小无父无母,不像你,好歹还受过他们的疼爱。但我有一个哥哥,一个谁都比不上他的哥哥。他很英俊,特别俊朗,可他总夸我好看。他把好吃的都给我,什么都给我最好的……”江里槐顿住了,说不出话来。钟离清楚地看到,江里槐的眼睛是亮晶晶的。
“不说了,不说了,”江里槐若无其事地拭去泪水,摇头苦笑道,“都什么时候的事了,再提多傻。”
钟离刚要说话,那江里槐又紧跟着上句话说道:“那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啦!钟兄你要是还有雅兴观星的话,就接着赏吧。但我仍奉劝你,早些休息,明日就要集训,精神一定要好!”江里槐快速说完一大段话,对钟离行了个礼,随后转身下了瞭望塔。
看着新朋友的身影在大雪中消失不见,钟离也无心观星赏雪认路,也下了塔。
这一夜,钟离睡得很安稳,哪怕他的双亲刚刚被埋葬。
翌日,清脆的鸟鸣声将钟离唤醒。
没有诧异于此地何来鸟鸣,他揉了揉模糊的双眼,才发现已然天亮。大雪还在不急不躁的下着,没有一点动静。睡眼惺忪的钟离穿戴完毕,走到脸盆前,用一捧不知道是何时的水使自己更清醒了一些。他可以感受到毛孔的收缩,因为水有点冷。
用舒适的毛巾擦脸后,钟离看到了桌子上不知是谁送来的早饭,还有一个醒目的信封。他坐到桌前,随意拿起一个包子,一边吃一边看起信来。
“各新生用完早点后,于洪明宫前集合。”
早饭很快就吃完了,钟离踹上信,匆匆地向洪明宫跑去。
洪明宫位于思春正中心,,是全城最大的宫殿。宫殿附近有一个广场,甚是开阔,叫作洪明修灵场。现在广场上已经来了不少新生,都在相互认识,开心又激动地聊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钟离远远望去,只见白茫茫一片。再定睛一看,只见那洁白的雪中有许多洁白的影子。再走近些,才发现那影子原来是身穿一袭白衣的新生。
等等!新生要穿白衣?钟离傻眼了,昨天和今天并未有人给他发过白衣,那此时应该怎么办?但他不经意地往身上一看,又大吃一惊。自己原来的衣服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身不知何时替换的白衣,这白衣没有一点瑕疵。
正疑惑间,钟离听到了熟悉的呼喊声:“钟离!”是柴文起。钟离循声望去,只见柴文起也身着一袭白衣完美的和后面的大雪融在一起。
片刻间,柴文起已到眼前。钟离的问题像雨后春笋一样从心里冒出来,但还没问,便被柴文起不由分说地拉到了人群中间。
“文起,我们这是要干嘛?”钟离站定问道。
“等待所有学生集合完毕,”柴文起看起来很熟悉所有的流程,“谢先生就会出来训话了。”
“还有多少学生?”钟离向四处望去,偌大的广场上零零散散地站着几堆学生。
“不多,今年一共才选了五十人。”
“那谢先生又不在此处,他怎么知道我们到没到齐?”
柴文起翻了一个钟离见过很多次的白眼,道:“你也不看看这是哪,还用一个一个数吗?”
说的也是,钟离现在是修灵士,也算踏入修灵界半步了。未来还有很多未知,是不允许用平时的脑子思考的。
天上全是乌云,看不出太阳的位置,因此判断不了此刻的时辰。但在钟离之后又陆陆续续地来了很多学生,也许人已经到齐了。
“嘿!”冷不丁的一声响,把两人同时吓了一跳。江里槐不知什么时候从哪冒了出来。身着白衣的他也是俊朗无比。
“里槐!”钟离道,“吓死我了!”
江里槐道:“才认识多久,就这样称呼我了?不过没关系,我不会介意的!”随即摆出一副傲娇的模样。
钟离笑了笑,接着把二人互相介绍一下。当他把江里槐介绍给柴文起时,柴文起只是友好地笑了笑。又将柴文起介绍给江里槐时,不料江里槐竟抢先一步道:“他叫柴文起!”这又使得钟离十分惊讶。
柴文起笑道:“你没来之前,这家伙已经把广场的人认个遍了!”
“原来如此。”钟离亦笑道。
江里槐道:“哪有那么多,我记不住的好吗!而且,,我只跟帅的搭讪好吗!”
三个人叽叽喳喳,如同三只不谙世事的麻雀。钟离清楚了自己和柴文起的派别后,又问江里槐道:“对了里槐,你属于哪一门派?”
“木系啊,那个裁决官就是这样判定的。”
“木系当属五行,怎么自成一派了呢?”
柴文起道:“这是由讲究的。木虽属五行,但里槐的木很特别。五行金木水火土,其中水和土分别有一个衍生系,叫冰和岩;而火和土分别有一个直生系,叫炎和林。此外,金系也有一个独支,叫御金术。虽说这几种不同的系来自于基本五行,但相对于本系,它们则更强一些。”
钟离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突然,江里槐一手指着人群中,一边大叫:“快看!”二人同时转过头去。
只见人群上空出现了一只赫然醒目的闪着金光的卷轴。广场上所有人都急忙赶到卷轴旁。待众人到齐后,那卷轴竟一边展开,一边缓缓向人堆前移去。
所有人的视线都一齐落在了卷轴上。那卷轴彻底舒展开来,竟有九尺来宽,一尺半高。泛着金光的纸上,乌黑的字显得尤为清晰。上面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地排清了所有人的名字。
卷轴最下面一行小字写着:
各位学生按卷轴所示位置排列,集训马上开始。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大家快排好队!”众人这才像刚睡醒一样,手忙脚乱地胡乱排起来。但一来新生们互不认识,二来也无人指挥,想要排得整齐划一,谈何容易。于是,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钟离排着排着,脚丫子就不知道被谁踩了一下,又不知自己的胳膊肘戳到了哪个倒霉鬼的脸上。柴文起避开四涌而来的学生,挤到了钟离身边,道:“这样不行,总得有个人出来指挥。”
确实如此,集训马上开始,可他们连队伍都还没站好。钟离皱着眉头,不知如何是好。尔后,他咬牙道:“算了,我来试试!”柴文起在原处惊讶地看着钟离挤到人群最前端。
“大家不要乱!”钟离大喊。可他的声音远不及现场的嘈杂,很轻易地被盖下去了。“大家不要乱!安静一下!”钟离几近是声嘶力竭地喊着。
人群杂乱的声音骤然安静了不少,每个人的脸都不约而同地转向钟离。
“大家不要乱,照着黑色卷轴所示,按着次序来排列。我们以第一排第五和第六位同学为中心,大家挨着站!”钟离又看了一眼闪着金光的卷轴,道:“夏言,石辉,麻烦这两位同学站在最中间。”紧接着,人群中钻出了一高一矮,一壮一弱两个男生。矮的那个剑眉虎眼,肌肉结实得快要把衣服撑破;而那个高个子的则文弱许多,又瘦又白,看起来弱不禁风。
二人按照钟离所说的那样,规矩地站在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上。有了钟离的指挥,再加上他合理的分置,五十一个人有条不紊地做着排列任务。不消一会,原来蜂窝一般的人群,现在整整齐齐地排在了广场上。钟离位于第二排第五位,右边刚好是柴文起。
众人眼前的金光闪闪的卷轴,不知何时已化成了点点亮光。随着不真实的雪花的飘落,那卷轴消失处,只见一个身着白色长衫的男人,身后反拿着一柄铁剑,正一边微笑一边看着这群学生。
那男人便是谢先生。但众人百思不得其解,那卷轴消失前,所在之处并无一人,怎么众目睽睽之下,冒出一个大活人?谢先生笑而不语,一阶一阶从高台走下,对那众人道:“众学生且随我来。”
似乎是被操控一般,五十一个学生乖乖地跟在这个仙风道骨的男人身后。反是那谢先生,从出现到现在一直保持着微笑,很是神秘。
果然谢先生与众不同,钟离想道。周先生古板苛刻,常常十天半个月不露出一次笑脸,教学还异常严肃。且不说教学风格,毕竟还未开始,单说这谢先生的仪容行为举止,都不知和周先生差了多少。
前面身高参差不齐的学生或多或少地阻挡了钟离远看谢先生的视线。那洁白无暇的长衫,那挺拔的身躯,不愧为剑门第一人。钟离左看看,右看看,不觉前方众人皆已停下,便一个不留神撞在了柴文起后背上。
亏是柴文起,换做别人,早就说他粗心大意了。钟离问道:“文起,我们到了吗?”柴文起向一旁的房屋挑了挑眉,道:“看,我们的学堂!”
这座立于满天飞雪中的房屋仅有一层,但顶层很高,不输二层楼的高度。学堂的前身亦是一座学堂,思春城大变后,这里渐渐无人问津,后来被谢先生稍加修缮,改成了一座新学堂。名曰“思春府”,只供历届修灵新生求学修灵,不为外界学生提供教学。
这座学堂一点也不华丽,内置简单。干净,甚至有点草率。但细细地去看,总可以发现这里讲案、书桌、坐垫、香炉……应有尽有。虽简单,但一件不少。同时,学堂内光线充足,明亮非常,用来求学修灵再好不过。
“每个书桌上皆有一纸,纸上写有你们的名字,对号入座吧!”谢先生缓步走到讲案前,挥了挥袖,坐了下去。这里的香炉不知燃的是何种香料,奇香无比,令人闻后心旷神怡。每个人也都慢慢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待众人坐毕无误后,谢先生宽松的袖子一拂,每个学生书桌前的写有名字的纸条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众学生又是目瞪口呆,惊讶无比。
“好,我们的课程即刻开始进行!”谢先生的声音变得很洪亮,可是学生们面面相觑,他们此时都在想一个问题。
终于,西边的一个瘦瘦的男生举手问道:“先生,我们众人既无笔墨纸砚,又无经文典籍,课程如何进行?”这男生正是夏言。
他所言极是,书桌上没了那张纸,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但谢先生却面不改色且不以为然,道:“谁说求学修灵非得动笔墨?”他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道:“这里!用这里记,明白了吗?”那与夏言相邻而坐的石辉又举手挠头道:“也不怕先生笑话,我天生愚钝,只怕用脑子记用心记都于我无用,不如烂笔头来的实在。所以还请先生赐予我纸和笔。”
谢先生也不恼,而是一挥袖,笑道:“能来到这里的绝不是无用之人。那如此也罢,总不能让我坏了求学的规矩。”登时,每个人身前的书桌上都出现了所需的笔墨纸砚,每个书案的右方便是摞得整齐的经文了。
一学生忍不住惊呼道:“先生乃神人也!方才桌上空无一物,而此刻竟……”那男生惊得说不出话来。众人见状,也都忍不住在心中嘀咕这个男生的大惊小怪:以后惊讶的多着呢!
谢先生哈哈大笑,道:“雕虫小技而已,日后你们的本事,不知比这强多少倍!”众学生闻言,也都向往起来。
在谢先生的吩咐下,每个人都从一旁的经文中抽出了一本《符语》。翻开来看,只见左面密密麻麻写了许多蝇头小楷,右面是各种画工精美的符篆、符箓画像。所有人都明了,谢先生应是要教他们关于造符、用符的知识。
“大家来看第一张符!”谢先生道。
第一张符乃修灵界最低级、最普通但效果转换最强且用途最广的符篆,几乎每一个上道的修灵士都会使用。
“赤曜符。”钟离一字一顿地念出了符篆的名字。
“此乃赤曜符,修灵界最多变得符篆。”谢先生讲道,“说它弱,它却可以转化成任何符篆。”根据谢先生的讲解和书上的图文,钟离以及其他学生都对符箓符篆产生了奇妙的兴趣。
赤曜符符纸呈紫色,上面的符文呈白金色,流转滑动,十分精巧。赤曜符的本来作用仅有一个:爆炸。大炸小炸,无所不能。说道这里,学生们哄堂大笑,无非是嫌赤曜符太过于草率。
谢先生道:“这确实可笑,但待五日之后户外实情演练,你们方知此符的奥妙。”
各学生眼睛一亮。江里槐在一边举手问道:“先生,我们每次都有户外练习吗?”
“不错,求学修灵定要有实际练习。这两个月,头一月以学习知识为主,我们学习五天课,留一天户外练习;后一个月,你们就要进入各自的门派,所以要以实际练习为主,三天学知识,两天户外演练。”
包括钟离在内的所有学生都很期待第一节户外课程的到来。
两根粗壮的藤蔓破土而出,弯曲盘绕着飞向陈栏。藤蔓带起的尘土遮天蔽日,这对陈栏极其不利,无奈只得练练退后。
可这不是办法。他默念咒语,刹那间,一道银光从他背后飞出,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剑,闪着阴冷的光。陈栏手不握剑,而是用灵力与意念控制着剑在空中飞舞。
“嚓,嚓”两声,藤蔓应声坠到了地面上。操控藤蔓的那人站在一棵树旁,冷笑道:“陈栏,许久未见到你的珍雪出鞘了!”陈栏不应此话,挺剑飞来便刺。
那名为珍雪的剑离那人的前额仅有两寸距离时,忽地停住了。原来剑柄已被几条藤蔓牢牢地缠住。
陈栏道:“百里森,快回去吧,放弃抵抗!现在归顺于良王,良王仍可能网开一面!”
百里森挑衅似的道:“我若道个‘不’呢?”陈栏已有些许怒意,道:“良王已经开始活动了,你再不来,日后……”
“日后的事,由我自己决定!”百里森大喝一声,将珍雪甩了出去。陈栏纵身一跃,在空中翻身收剑入鞘。落地处与百里森二丈见余。
“百里森……”陈栏似是威胁道,“你就不怕我将你的消息透露出去?到那时,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你不会的。”百里森这次是发自真心的微笑,“我若不这样认为,早就把你杀了。”
陈栏未反驳他,因为他心知肚明,他自己打不过百里森。无可奈何,他转身从树林深处向外走去。
百里森缓步走回更深处的树林,踏着枯黄的落叶,顺着不大的风,轻声吟唱:风穿林兮,叶落地,君不归兮,谁心急?一曲唱罢,又是一曲。
远处一只公鹿踏踏地跑到他身边。百里森温柔地抚摸了公鹿凑上来的身子,毛茸茸的。这只公鹿看起来正值壮年,鹿角错杂而生,直指天空,身体也十分强健,毛皮顺滑,肌肉壮实。它循着百里森的歌声来到了他身边。可它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刚刚经历了什么。
一人一鹿,且唱且行。忽然,这鹿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将宽阔的脊背腾给了百里森。
百里森惊讶地问:“你想让我上去?”那鹿竟向人一样点了点头。百里森轻轻坐了上去,那鹿便稳稳当当地站起来。忽然,鹿的角竟泛起来点点绿光,像萤火虫一样附在了上面。
又过了一小会,那鹿角便是从头到尾全是一个颜色了——泛着光的绿色。“竟是一头灵鹿,”百里森一点一点抚摸着青绿的鹿角,道,“你日后,就随着我吧!”这鹿又点了点头,乌黑的双眼有着常人看不出的高兴。
百里森的心情大好,似乎已将陈栏劝归之事抛之脑后。他从腰间抽出了一根竹笛,调好位置,吹奏了起来。
这是能让叽叽喳喳的鸟群瞬间鸦雀无声的天籁之音。宛转悠扬,令人心旷神怡。公鹿不紧不慢地走着,百里森怡然自得地吹着。
不知何处飞来的大片蝴蝶,此刻已将百里森和灵鹿围在了中间。五彩缤纷的蝴蝶又让此时的景色变美了三分。随后,这些蝴蝶竟如同那鹿角一般,泛出了各种颜色。
“灵蝶?”百里森将笛子放下,他的眼睛反射着各种美丽的颜色。
不知有何福分才能见到此情此景,百里森心道。
而在稍远处的高处的树杈上,陈栏远眺着那团模糊地光影,不知下一刻要做些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从宽袖中取出一封信,又开了一张明火符,将那信给不动声色地焚烧了。
在清风的吹拂下,从陈栏手中飞出的信展开了,一半还是黄色的纸,只见上面写道:
良王,已确悉百里森的位置。是否……
再看了百里森最后一眼。陈栏转过身,跳过一根又一根树枝,回去复命。
“百里森,这灵鹿,就当分别礼吧……”
今天的《符语》课程虽然多且繁杂,但妙趣横生,很多学生都未感到有压力。吃过晚饭,钟离走出门,向广阳宫走去。
广阳宫附近的住处很好找,钟离没有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柴文起的房门。他敲开门,无人回应,便顺势推门进去。直到走进内屋,钟离才发现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干嘛的柴文起。
走近了,柴文起才察觉到有人来了,旋即一转头,烛光下认清了钟离的脸。
“钟离啊,怎么不敲门啊,吓死我了!”
“我明明敲了!是你未听见!”钟离看了看他的书桌,道,“干什么呢?”
书桌上散落着许多黄色符纸,有的上面空空如也,有的却龙飞凤舞地写着或画着不知是何物的字样或图样。
“在画符啊,”柴文起似乎在自嘲,“我都不知道这是些什么玩意儿。”
钟离拈起其中一张,细细看了一通。尔后又闭目沉思一刻,便道:“冰凌符?”柴文起夺过手来,看了一眼,道:“正是!正是!”语气中有明显的惊讶。钟离又抽出一张崭新的符纸,并提了一支笔,一边自在地画,一边对柴文起道:“冰凌符的画法入手应该是斜撇勾直捺,而不是你所画的竖撇勾横捺。而且收尾处应有明显的折拐,你却未画。”柴文起一边认真地听,一边注意着钟离的走笔。不消一会,一张与《符语》中一模一样的冰凌符就被钟离画成了。
柴文起捏着冰凌符的两端,不住地赞叹道:“你真行啊,钟离!我未带经书绞尽脑汁都未能想出画法,你却稍加思索便画出来了!天才,天才啊!”
钟离将笔放在笔架上,挠头笑道:“哪有哪有,这里就咱俩就别说这种话了。”
“谁说就你俩了?”江里槐款步走来。钟离二人又不禁出了冷汗,不约而同道:“你怎么不敲门?”
江里槐哈哈大笑,一边将柴文起手中的冰凌符拿来看了看,听是钟离不看书画出来的,也不禁啧啧称赞道:“着实不错,钟离称得上绝顶聪明了!不然如何过目不忘!”钟离笑了笑,连忙打住。
灯火光明的室内,三人各泡一杯香茗,一边又你一笔,我一画地弄了些符篆。其中当属钟离画得最好,江里槐其次,柴文起依稀记得一星半点,故垫后。
正谈笑间,钟离问道:“里槐,我们将符篆画法烂熟于心,那要怎样用呢?”江里槐皱眉思索道:“谢先生说五日之后会有一次实际练习的,若问细枝末节,我也不知。”柴文起忽道:“我听说,我们得先开灵丹,学会控制灵力,才能使用最基本的符法。”他们三人中,永远是钟离问得最多,柴文起答得最多。
“开灵丹?”钟离问,“我的,与你们不太一样。我的都还未转化,那怎么办?”柴文起道:“那天谢先生说过,你要吃比别人更多的苦,才能转化。你怕吃苦吗?”钟离道:“那倒不怕。”
江里槐也笑了笑,看向钟离,他又指着那些规范的符篆道:“文起,你能给我们再说说这些符篆的作用吗?”
“话说先生今天不都讲了吗……”
“先生讲的是总体,是符性、符法、符灵,还有一些常规的注意事项,并未详细给我们介绍各种符箓的作用啊!”
也是,集训头一天,也不该讲那么繁琐。看着江里槐和钟离期待的眼神,柴文起不禁有些“为人师”的感觉。他便拿起一张地火符,口若悬河地讲了起来。
等到柴文起把他所知道的全说出来后,已不知燃了几炷香。他正喝水的间隙,听道钟离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八方妖符的能力完全可以被天罡符压下去?”江里槐闻言反驳道:“不能那么绝对!只怕八方妖符引来的妖能力独特且强劲,天罡符怕是也压不住!”随后二人就你一句,我一句地辩论起来。柴文起三杯清茶下肚后,口不干了,舌不燥了,心平气和道:“好了!明日再争吧!现天色已晚,还是早些就寝为好!明日不知又要学些什么新内容呢。”
“也好,我们就此别过!”江里槐作了个揖,打了个哈欠,摇摇摆摆出了门。钟离也作揖道:“文起,你也早些休息。”柴文起笑着点了点头,送钟离于门外。
今晚夜色正好,四面又有年龄较大的修灵士打着灯,站在高台上,所以钟离一路上畅通无阻。
快到洪明宫时,钟离的视线定在了一个看起来比他小两三岁的少年身上。少年被两个年轻修灵士抬着,不省人事。钟离看着这一行三人径直向洪明宫赶去。未至宫内,便闻得一人大喊:“先生!有小孩晕倒了!先生……”
奇怪!哪来的那么年轻的小孩子?钟离很是疑惑,但随意也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只觉得说不定是谁家小孩迷路罢了!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