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错
在刘洋和鱼眼对视的一瞬间,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副画面。那是一座小院里,庭院中一行人恭恭敬敬地站着,好像在等待着房子中的人开门,这些人冠袍带履,仪态非凡,显然身份不一般。
“齐,公子雍,拜见先生。往先生不吝赐教。”
为首的年轻人顿首说道,他的脸上充满了从容与自信。这是他第二次拜访这座小房舍了,他有信心也有耐心,一定能够收服这里的主人为自己所用。
不过他身后的舍人门客们就没有这样的气度了。凭借齐国公子幕僚的身份,他们何曾受过这种怠慢?
一个胡子卷曲的男人似乎忍受不了了,他本就是个暴脾气。
“鄒!你不过一介亡国流民,今,公子不以尔鄙夷,欲器重任于尔,何故做此姿态?若尔欲存待价而沽之心,则取死之道噫。”
“益君,不可如此。先生乃有德之人。”
公子雍连忙制止他,其实心中暗暗得意。这一手红黑脸虽然不是他刻意安排的,但也是他先前预想好的,否则自己这么多门客舍人,为何偏偏要带上伯益?
过了许久,屋里面才传来一个悠悠的声音道:“鄒,多谢公子美意。然,亡国之民,寸心难舍,恐难受大任,故听沙观烛,得一锦囊,合该献于公子。”
说完,一个小童捧着托盘,伏着腰走了出来,行礼毕,将东西献给了公子雍。
公子雍拿过锦囊,心中虽然还有疑惑,但只好告辞。
……………………………
很快,画面一转。这次是一座高高的宫殿里面,公子雍满脸死灰的坐在高椅之上,宫女、侍卫都不见了踪影,宫廷外喧闹无比,不时传来厮杀叫喊的声音。
他再一次打开了那个锦囊,只见上面清晰地写着几个字:六子五君。
他惨笑了一声,慢慢拿出了一把短剑。
接着画面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阿爷!这里……这里有个活人……”
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在刘洋的耳边响了起来,他朦胧地睁开了一下眼睛,只看见一个穿着紫色袍子的少女正在好奇地打量着他,接着,他双眼一沉昏睡了过去。
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老头走了过来,这个老头看起来精瘦,但却能给人一种洪水猛兽的感觉,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自带一种独一无二的气势。
“看他这身打扮应该是个修行者才对……像他这种年轻的修行者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老头摸了摸稀稀疏疏的胡子说道。
“咦?怎么会受了这么重的伤?算了,走吧。他估计活不了多久了。”老头毫不在意的走开了,在如今这种动荡的时候,能少一件事是一件事,特别是这种来路不明的修行者本身就代表了危险,就算没有危险,自己等人还要远赴纯白圣地一路上本就充满了危险,带着这么一个累赘只会连累自己。
“阿爷!不如我们带着他吧,到了有人的地方就把他放在那里。怎么样?您不是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嘛?”少女抱着老人的手臂撒起了娇,她还很年轻,经历的东西也很少,心肠也不像自己的爷爷那样冷酷。
“好,好,我的小格桑。”老人宠溺的摸了摸女孩的头。
“爷爷!我都说了以后叫我祁欣!”女孩皱着眉头,一脸认真地说道。
“好好好,我都不知道这名字有什么好的……唉。”老人叹了一口气又说道:
“来两个人,
把这个小子放到牛车上。”
“是,老爷。”
两个奴仆一般的人走了出来,将刘洋架着放到了牛车上面。
女孩看着他们做完了一切也跟着自己的爷爷回到了另一辆牛车上。
队伍又行动了起来。
“前面到哪里了?”老人探出头问前面领路的汉子。
“回老爷,再走一会儿就到南落了”
“南落?我记得塔图就在附近吧?换一条路吧,绕过塔图。”老人没有解释原因,那领头的汉子也不敢问,只是点头称是。
“小格桑,前面就是南落了。到时候就把那小子放到那里,这你总满意了吧?”老头笑吟吟的说道。
“都说了不要叫我小格桑了。”祁欣鼓着嘴气呼呼地说道。
嘭!嘭!
一个下人敲了敲牛车的窗子然后的说道:
“老爷!那人醒了。”
“这就醒了?”老头有些惊讶了。
“醒了?我去看看。”祁欣听到后也有些好奇,连忙打开帘子,也不管牛车还在动,直接跳了下去,然后几步就到了后面的牛车。
“诶!你去做什么?回来……”老头追了出来。
领头的人一见这个情形,连忙打手势让队伍停了下来。
刘洋艰难地撑起来坐着,在他旁边一个男的正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可惜他的脑子就像被人用棍子搅和过一般混乱,什么也听不清楚。
那人连说带比划了半天,也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怎么样了?”祁欣掀开帘子,将脑袋探了进去问道。
只看了她一眼,刘洋就感觉有一种奇怪的似曾相识感。
无数个影子好像在一瞬间重合组成了眼前的少女,让她在刘洋看来既熟悉又陌生。
这让他脑海中本就错乱的记忆更加混乱。
“奇怪,这人怎么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祁欣心里有些疑惑。
“小姐,这人好像变成了个傻子,什么也听不懂。”仆人抱怨到。
“是吗?我来试试看。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咧嘴一笑,就像星辰落下了光辉一般,皓齿明眸,光彩动人。
“你叫什么?”刘洋没有回答她。
“我?你真有趣,明明是我问你,你怎么还反问起我了?我叫祁欣。”
少女有些自豪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与神山风格截然不同的名字,总是会让她忍不住炫耀一下。
“我?我叫刘洋?”
一瞬间,他有些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刘洋还是绛边又或者是鄒?这是灵性力量消耗殆尽的体现,充足的灵性力量会让人坚定自己的本我,但同时,灵性力量大量缺失时,这个人就很容易迷失自我。
神山的文字中根本没有刘字,同样也没有祁字。他们的姓氏听起来更像是一种古怪的发音。
“你是山下的人?那你见过海吗?”
祁欣非常高兴,她从没想过路边随手救起的人竟然是来自山下的人。
刘洋什么也没听清,只是胡乱的点头应付。
但女孩似乎很满意这个答复,脸上充满了憧憬的笑容。
“好了,你好好照顾他。”祁欣指了指奴仆说道。
仆人连忙点头,心想马上就到南落了,还照顾个屁,到时候随便找个人家把他丢在那,管他是死是活。
祁欣根本没休息到仆人的态度,此时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山下的风景:蔚蓝壮阔的大海、盘虬卧龙的江河、风光无限的大漠、绵延无际的群山、四季如春的气候。
虽然她清楚山下的世界大部分都已经不复往日的风光,但仍然有许多地方如同神山一般。
她忙想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己的爷爷,一回头才发现老头早就站在了她的身后。
显然他们的对话老头全都听得一清二楚,他铁青着脸色,心中复杂极了,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个令他痛苦开始出现的时刻。
“爷爷。”祁欣发现爷爷的脸色难看的可怕,声音不由自主的小了几分。
老头没有理她,而是径直钻进了牛车里面。
刘洋正捂着脑袋整理着自己脑海中纷乱的记忆,他根本没注意到有人进来了。
老头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心中不明白这个人看起来根本就是神山土生土长的原住民,为什么会承认自己是山下的人?
但他一句话都没说,他对神山之外的人有强烈的排斥感。
仆人正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他想不明白老爷的身上为什么会释放出这么强烈的压迫感,他虽然知道老爷是一名大修行者,但他从没见过老爷展现他的本事。
他在不知不觉间释放的灵性力量对这些普通人来说就如同一座压在他们头上的小山一般。
同时,这股带着敌意的灵性力量同样也刺激到了刘洋。
在他的灵性海内,那条神秘的鱼浑身开始散发出奇异的光芒,一瞬间,观想法竟然自动运行了起来,这一瞬间,刘洋感觉自己似乎被一分为二,有一缕意识被剥夺了出去,没入到了那条鱼当中。同时,那些纷乱的记忆也好像被带走了一般。他的意识也在一瞬间清晰了。
灵性力量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恢复,直到灵性海充盈,观想法仍然在运转,不断有灵性力量没入灵性海当中,扩大着灵性海的规模。
同时,他的身体也在这种刺激下开始恢复了起来。
怪物那一拳将他大部分内脏都震伤了,倒是他的筋骨没有受太大的伤。
那老头当然感受到了在这短短时间内刘洋发生的改变。
心下难免有些震惊,但也仅此而已。刘洋的境界在他眼前一览无遗,老头猜测这种表现或许和他观想的对象有关。
此时刘洋对于先前发生事的印象都很淡,他只能隐约记得有个女孩来过这里,而且自己似乎认识她一般。
但他也知道自己是被这些人救了。
“感谢老伯搭救!”
刘洋向老头行了一礼,这种礼是他记忆中代表着正式且诚恳的感谢,在刘洋看来,显然是这个老者从怪物的手里将他救下来的,对着他行这样的大礼并不过分。
老头听着他一口流利的神山语,还有熟练的行礼方式心中不免又疑惑了起来。
他一伸手抓过刘洋的一只手狠狠地捏了一下,刘洋被他弄的一愣,同时也暗暗警惕起来,眼前的老头绝对比自己厉害,刚刚自己根本没有看见他的动作,自己的手就被他抓住了,好在老头虽然皱着眉,但却没有什么敌意。
老头刚才的行为主要是通过摸骨来测定刘洋的年龄,因为有些掌握奇特密咒的人是可以通过密咒来改变自己的外形的,但骨龄是改变不了的。
但这一摸骨,让他更加疑惑了。
因为刘洋确实才15岁,一个15岁的少年说他来自神山之外,但同时他又对神山的文化很熟悉。
如果他没有说谎的话,那么他一定在很小的时候就到了神山或者他也和小格桑一样……
“你说你叫刘洋是吧?”老头虽然心中疑惑,但脸上却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这话落在刘洋的耳朵里就像炸雷一般,让他一瞬间失神,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这对他根本没有影响。
不过他还是摇摇头。
老头看清了他一瞬间的出神,心中越来越捉摸不定。
“我叫达瓦……是一个流浪者。”
刘洋平复了心态,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自然。
虽然自己是如何被救的,他没有一点记忆,但在昏迷之前的记忆他还有,自己都能获救更别说天命之子一般的加央了,当时肯定有强大的修行者正在赶来,否则那些贪婪成性的怪物是不可能放弃到嘴的血食的。
加央回到塔图后,圣师一定会追问整个过程的,到时候绛边沉沦者的身份一定会曝光的,如果能够解释清楚还好,怕得就是解释不清楚,圣师对于沉沦者的态度一向就是杀无赦,而且掌握了灵性力量的自己更像是沉沦者安插进神山的一个奸细,如果自己被抓住了恐怕会受尽折磨,直到自己说出为什么沉沦者能够掌握灵性力量的秘密为止。虽然加央或许不会提这件事,但刘洋害怕有些密咒或许能够做到情景再现,到时候这具身体的秘密也遮掩不住了。
对他来说最稳妥的方法就是借这次假死来脱身。神山有多大他不清楚,但在这种信息交流不畅的时代,想要找到一个人并不容易,至于超凡方面他也想好了,寻找一门能够阻止别人寻找自己的密咒。
“达瓦?流浪者?”老头有些疑惑,看着刘洋故作镇定的姿态,旋即他就想到了一些东西,并且立马脑补出一起悲剧来。
也许在十几年前,一个神山之外的男人来到这里,凭借着山下人独有的精神气质、以及外表还有超凡的力量,很快俘获了一位神山少女的心……男人最后不辞而别,只留下达瓦和他的母亲……最终,女人思念成疾,只留下了孤身一人的达瓦。
一切都说的通了,为什么这少年先前说自己叫做刘洋,现在却又不承认。一定是他听到小格桑自称祁欣后忍不住才说出来的……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这个孩子还没到16岁就开始了修行……真是个坚强的孩子,他的母亲也一定无数次向他转述山下那些美丽的风景……
想到这,他的心不禁软了几分,鼻子也感觉有了一些酸意,同时心里对那些山下的人更加痛恨了许多,他那份压迫的气势消失得一干二净,脸上也露出了怜悯的神态。
“唉,可怜的孩子……”
“??!”刘洋被老头的转变弄得一愣一愣的。
老头摸了摸袋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瓶子,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倒出了一粒丸药,然后递给了刘洋。
“坚强的孩子,以后你就跟着我吧。以后就不用再风餐露宿了……这是疗伤药,吃了,好好睡一觉吧。”说完,他又看见了刘洋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然后摇了摇头,指着仆人说道:“去,给达瓦那两件衣服来,以后你就负责照顾他了。”
仆人:“??!”
刘洋:“??!”
老人看仆人没有动,有些不满的呵斥道:“听不懂吗?还不快去!”
仆人连忙点头小跑着出去拿衣服去了。
“好好休息吧,唉……”
老人又嘱咐了刘洋一句,然后才从牛车里下去。
牛车外面,祁欣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同样的,她的想法几乎和她爷爷如出一辙,同时,她又觉得自己幸运了不少,自己还有爷爷,而那个人却什么都没有了,连带着,她对山下的好奇也淡了几分,难道山下的人都是这样冷酷无情吗?……怪不得自己见到他时会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原来是两人命运同病相怜。
刘洋当然想不到老人的猜测,他想不清楚为什么一瞬间老人对他的态度会有这么大的转变,自己一个小小的修行者对他来说应该很普通,自己又没表现的有什么奇特之处……
这让他心里暗暗警惕,那枚丸药他也没吃下去,只是找了个地方放好,反正他的身体正在慢慢自愈,也不用担心,这枚丸药并不是非吃不可。
……………………………
一转眼就过去了三天,这三天刘洋从那个仆人口中已经探出了不少话,但他们态度转变的原因倒是一点也没弄清楚。
在经过南落时,刘洋趁机提出了离开的意思,不过被那老者直接拒绝了,而且老人的情绪十分激动,弄得刘洋一头雾水。
不过他也察觉到了老人和他的孙女对自己确实没有恶意,而且可以说对自己很好。
甚至老人还传授了他一些密咒,这其中竟然有关于隔绝他人探查的密咒,这对于刘洋来说可谓是意外之喜。反正他也不知道去哪,索性就跟着他们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