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是非之地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是非是人,人亦是非。
这个道理,舒宁从小就懂,许是她早熟,又许是从小杂文漫画看得多,蝇营狗苟自成沟壑。据父亲供述,在她还是三两岁的时候,路上偶遇个眼神飘忽、行举异常的,都会先知先觉拽着大人远避离开,等再长大些,这份警惕和对人心的揣度,就更淋漓尽致,陌生的环境和人群中,她或不是耀眼的C位,但绝对是观察最多,看得做多的。
是谁在伤春悲秋,是谁在离群索居,是谁兴致盎然,是谁直抒胸臆,一眼望去,尽皆了然于胸。如今眼神好了,心思敏捷了,于这些细节的观察自然更胜从前。白旗,不,白齐一个再细微不过的眼神,落在她眼中,就是恍然的感觉。
自己刚才失了方寸,习惯性跟着喜鹊叫了声白大哥,如此看来,人家心里也是暗自不爽,难怪后面的妹子会出来撑腰。但是让妹子撑腰,这男人也真够心胸狭隘,白瞎那副招人喜欢的好皮囊。
狭隘男虽然狭隘,但威望确然不错,一声叱喝,两只鸡崽顿时静音,就连喜鹊这样嚣张跋扈的,也是瞪圆了愤愤然,没再横冲直撞。
“是我不好,白……白学长我跟你道歉。”舒宁见局势缓和,又拽了两下关山喜越,一脸诚恳向颔首道歉。
白齐嗯了一声,眼里蕴了些不耐烦,但终究没有发作,一旁的白羽鸡则鼻孔出气,两只眼睛快要翻到天上,让舒宁一度担心她会不会背气晕倒过去。
“白大哥,你们先玩,我饿了,跟舒宁吃口饭。”关山喜越心中愤然,想要battle但奈何胳膊已经快要被舒宁拽断,只好愤愤然的告辞,转身拉起舒宁就走。
就此,舒宁入学的第一次社交活动以全面失败告终,二人此后没了逛街的兴致,直接打道回府。中街的美食虽好,但人心太乱,简单煮两碗泡面冲击,舒宁若有所思,对灵能界的弱肉强食又加深了几分。
现代社会待得久了,平等的理念深入人形,她总觉得三观有别但人无贵贱,于是对当初方绪的告诫也不怎么当真。今日一见,才知自己浅薄,看来如今灵能界种族歧视仍旧十分昌茂,鄙视链给你安排的明明白白,自己作为一个所谓的小数,正处于食物链的最低端。如此想来,自己能够遇到关山喜越这样无所顾忌的世家子弟,还真是三生有幸。
“舒宁你别难过,白羽鸡就是个傻缺,仗着和白家有七拐八绕的亲戚关系,又恰是她那一脉里唯一觉醒灵能的人,天天扎扎翅膀,自以为是凤凰了。”
青城山白家,一脉相承上千年,近几十年来风生水起,越发兴旺,白齐是白家嫡系的二公子,如今二十有二,比舒宁不过大上一岁,根正苗红,一身灵能十分了得,在小一辈中算是出类拔萃的存在,呼风唤雨,颇受人看重。而白羽鸡本名白雨霁,取自王勃的滕王阁序,云霄雨霁,彩彻区明,这名字寓意本是极好,只是谐音梗广而告之的今天,好端端一个姑娘闺名,念着念着就变成了走地鸡,跟白旗异曲同工。
白雨霁另有一个同胞哥哥,名字正是白云霄。白氏兄妹是白家旁系,百年来没落的几乎没了踪迹,好几代人没出一个具有灵能潜质的孩子,如此再等上几辈,怕是传承尽断,就要彻底从族谱中割裂出去,成为凡尘俗世一员。但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白云霄和白雨霁出生了,二人双生而出,出生当日据说风起云涌,霞光万道,灵能觉醒的十分透彻。
当然,
关山喜越对此并不认可,觉得必然是白家那一脉夸大其词,这两兄妹的灵能根底虽然不错,但撑破了天也不至于引动寰天异象,还真以为自己是凤凰涅槃、神仙转世了。他家那脉见此喜出望外,忙不迭的将两个婴孩送到本家抚养,没办法,自家传承断绝,养不了如此天资卓越的崽。于是,白云霄和白雨霁以旁枝末系之身,客入本家,打小跟在白齐身边成长,一身本事倒也了得,算是好事一桩。只是经年累月,他俩嫡系的气度涵养未习得多少,暴发户做派倒是十足,极瞧不起突变而来的灵能者。
“因为自己血脉稀薄,转而歧视毫无根基的小数,白家可真是逻辑鬼才。”舒宁撕一口香肠,觉得这家人果然有些大病。
关山喜越点头赞同,人们往往如此,越是得不到,越是欠缺,就越如同惊弓之鸟,龙之逆鳞,容不得人碰触,也由不得人轻易玷污。
是玷污吗?本就是事实罢了。
当夜无话,第二天起舒宁就捧着地图开始熟悉周围的环境,丛山峻岭间,全靠两条腿丈量领地,这一熟悉就是整整一周的时间。原本她提前报道,她是打着去蓉城游玩几天的心里,但荒山野岭出去都是问题,还谈什么游玩,好在此处风景宜人,生活配套也算周全,不必为生计犯愁。
等到八月末的某个周日,群里来了通知,要求各位学员各就各位,明日正式开班授课。这让舒宁忍不住腹诽,这学开的可真潦草,连个像样的仪式都没有,真不知该说他务实呢,还是低调好。
如同往年一般,今年也分三个阶段进行招生,启蒙、专科和实践,每个阶段又三个年级,也就是三年的时间。按照舒宁的理解,这三个阶段基本相当于现实世界中的小学、高中和大学,启蒙班的孩子们通常不过七八岁,专科班则混合编制,年幼年长皆有可能,算是受众群体最广泛的一族,扎实理论功底、普及基础知识是这个阶段的核心目标。而实践班则追求知行合一,通过血与火的磨砺,增加学员的实践经验,接受现实的拷打。学院里流传这一句话,专科好混而实践难过,大体就是说专科这类属于宽进严出,而实践班则严进严出,在其中必要苦其心志、劳其筋苦,才能做到真正的脱胎换骨,很多世家自己受不得跋山涉水的苦楚,也都夭折在了此处,而但凡能够顺利毕业的,日后五一不成为灵能界交口称赞的人物。
而学院里每个阶段、每个年级的晋升,都执行严格的考核制度,由此也导致不少学生因为学业不精,周而复始循坏往复的在一个年纪徘徊,算是成了精的留级生。这几天舒宁浅浅的扒拉了下新生名单,发现其中十之五六是世家子弟,十之二三是如自己一般各地遴选上来的“小数”们,而剩下的部分,大多都是留级生。
初时舒宁对这种做法忍不住腹诽,如此高的留级率敢堂而皇之公布出来也就算了,人名都写在上面,是不是多少有些不尊重学生的个人隐私,这让邻村的大鹅怎么想。倒是后来关山喜越的解释让她恍然,一来公布算是中变向激励,二来留级的人大多受限于资质,一年两年或许会有特殊原因,周而复始只能说根骨上不成事,可只要学费照缴,又没违规,学院没有推拒学生的权利,如此做法也算逼迫不合时宜的人主动退出,三来,每年留级的人都不在少数,法不责众,心理创伤倒也不会太大。
舒宁摸了摸下巴,看到复读最多的一位已经三年时间,可天知道这不过才是一年级的名单,按照越往后考核越难的情况推算,等到二年级,啧啧,还不知道是怎样壮观的情况。不过,对于考试这件事情,舒宁对自己还是有些信心的,别的不说,就凭自己如今几乎接近过目不忘的阅读能力,还有什么笔试题目可以逃过她的火眼晶晶,而凭借自己素来引以为傲的理解力,嗯,实操科目应该也不会逊色多少,未来十分可期。
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徒步半小时她就来到了位于中心教学区的综合楼,也是园区里难得一见的拥有现代化外表的建筑,楼分两层,一体两翼,每层都布设了七个大小不一的阶梯教室。这些阶梯教室和大学校园中的也没有什么不同,舒宁来的早,聪明的鸟儿有时候也得先飞,趁着教室还没几个人到,她低调的选择了中间靠后偏僻的角落落座。手环在桌角的感应器上一划,她的名字就出现在面前的桌牌上,即是签到,也让讲台上的老师一目了然。
开学第一课,科目是灵能简史,关山喜越不会来,甚至不止于她,连白家的那对刁蛮兄妹也不会出现,对大家族而言,这节课如同小儿捣蒜,信手捏来,全没有学习的必要,而真正需要付出努力的,无非是没有传承的孩子。
大概也正因为这样的原因,距离上课还有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三百人的教室上座率却持续低迷,众同学稀稀疏疏落座,有几人一个小团体,也有不少如自己一般的孤勇者。
舒宁正左右打量,身旁就上了位客官,姗姗来迟的男生二十五六,个头不高,穿一身干净整洁的白衬衫,脸上略有些细小的雀斑,背着个巨大无比的书包,放到桌上的时候,发出咚的一声轻响,显得十分沉重。桌牌亮起,勾画出柳河树三个大字。嗯,是个乡土气息浓郁的字号,舒宁心中已经开始猜测,身侧的同学家乡周围一定有条蜿蜒的河流,或湍急或潺潺,哺育了一代代人,河畔沙包之上,种一株老柳树,枝繁叶茂,盘根错节。舒宁被自己的想法逗乐,嘴角含笑,摸摸转移了视线,不再探究。
如同上课的教师一般,灵能简史的课堂,与大学校园中的课程也并无二致,硬要鸡蛋里挑骨头的话,大概就是授课内容更玄妙一些,没办法,人家走的本来就是玄幻路线。
而为了照顾年龄尚小的孩童,专科班不拘一格降人才,幼童们只要能够通得过考核,也是可以直接晋级入学的,横竖不是什么高精尖的科研技术,只要能够静下心来,是个人都能听懂,但如此一来,为了保证孩子们的注意力,一堂课的时间不过四十分钟,课间休息十五分钟后再次复课。如此课程安排,让青年男女们喜忧参半,喜的是课业压力不大,轻轻松松就能跟上进度,而忧的则是觉得进度太慢,浪费时间也浪费生命,倒也难怪世家子弟们大多避而不现了。
但,舒宁翻了翻书,觉得有些好笑,这些觉得进度慢的人,下了课也不过是插科打诨罢了,还要拼命摆出一副多努力的样子,属实有些好笑。而来到此处立志要开挂当学霸的舒宁,自然也是觉得进度太慢,但整堂课停下来实在津津有味,讲师是个年轻的妹子,三十不到,高高的马尾辫上课时候一甩一甩,很有些青春活力。与其他老师照本宣科的讲述不同,已经温习过教材的舒宁很明显能够感觉到老师课件中的延展和旁征博引,那些奇闻异事和传奇,不仅牢牢吸引了小朋友们注意力,也将她这个大朋友胃口调的足足,恨不得能拿出十二万分的精神头,听这些故事。
“下课你不出去溜达?”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舒宁被人强行拖拽出来,正是身侧的柳河树前来搭讪。
“啊,不去了,懒得动。”舒宁客气的笑笑,请原谅她的社恐和自闭,除了礼貌的笑容外,似乎也不知道其他什么表情更合适了。
“听说下午的专业课要对咱们分组了,你是什么属性?”柳河树搓了搓手,看着多少有些紧张。
灵能界除了广义上分为灵者和能者以外,更重要的是灵力、能力的实际用途,而按照实际用途,极光将灵能者划分为了七个类别,分别为攻伐、御守、干支、祓除、神思和佐辅几个类别。
其中攻伐以具有强烈的攻击属性而最受人推崇,这也难怪,古往今来所有的神话传说中,哪个风云人物不是武力卓绝之辈,如今现世,虽说头脑和经济的力量融汇强大,但不可否认的却是实力强大之辈永远有制敌取胜的先手,因此这一类也最受推崇。
其次御守,这一类别具有不俗的控制和守护特性,能够因人而异的操纵周围的事物,倘若放在合适的位子上,总能发挥出超乎想象的效果。
再次干支,天干地支自古有之,干犹木之干,强而为阳,支犹木之枝,弱而为阴,周天星辰螺旋运转,万事万物相互影响,循环往复承载天地人三道,于是推演之中,可看破时空,演化未来。干支一派素来神秘莫测,平日里虽不显山露水,但推演、占卜之下,常能洞悉乾坤定数,令人望而生畏。
此后祓除,古来系指除灾去邪之祭,如今引申其意,视为净化、除祟、治疗之力。现代科学、医学发展迅速,但仍有许多瓶颈难以解释突破,净化治愈之力如同暗夜光芒,柔和的洒在伤痛之上,给枯萎的生命带来新生。
神思顾名思义,神魂思想,人的思想最为复杂,多少情绪混杂其中,而就有那一类人,可以窥探神魂,控制思绪,无孔而不入。
而最后一类佐辅,则指代辅助、襄助之人,他们没有强大的攻击力,也没有独树一帜的属性,但是凭借自己的属性,却能在特殊的位置上协助他人成就非凡,也算是,成就了自己。
舒宁灵桥崩断,自此无缘灵者,但以自身的能力而论,似乎无非是跑得快点、听得清点,这些可有可无的技能呢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想来想去,只怕是要被归类到佐辅之中。
这样不光彩的事情,说出来多少有些伤自尊,但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我不行,只怕会归为佐辅。”
“那也不错呀,咱们研究院的老师,很多都是这一类别的,搞科研什么都很在行。”原本以为浅薄的情谊会就此戛然而至,没成想柳河树一脸兴致盎然,全不见讥讽嘲笑。
“哦,是吗?”舒宁此前只道灵能界实力至上,一直为自己的鸡肋忧心忡忡,乍听到这个消息,眼睛顿时亮了几分,“咱们学校的老师很多佐辅呀?”
“那是自然,佐辅里最出聪明人了,我不行,一颗种子走天下,想当辅助都不行。”
“一颗种子?”舒宁挠了挠头,表示没有听懂。
“我们大柳树村的孩子里,每隔数年就会出现一个身怀种子的人,能够控制柳树枝条,算来算去,应该是属于御守类吧。”柳河树腼腆的笑笑,白皙的脸蛋上出现两团红晕,衬得小雀斑更明显了几分。
“那也很厉害呀,你能凭空变出枝条吗?”宝宝心情好,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能呀。”柳河树露出两排白净的小牙,伸出手指敲了敲桌面,再移开的时候,就见方才敲过的地方,一棵小树苗畏畏缩缩的钻了出来,树叶是颤巍巍的莹绿色,水嫩嫩很是可爱。
“这也太可爱了吧。”舒宁瞪大了眼睛,凑到近前好奇的打量。
“还好吧,这里地方有限,施展不开。”
“牛批。”舒宁眨了眨眼睛,朝柳河树竖起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