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魂归来兮
祖父走在寒潮之中,漫天暴风雪仿佛送灵的仪仗,一直持续到弥撒过后,葬礼结束。少年数日来魂不守舍,忍着悲戚与亲朋一同主持仪式,原本瘦弱单薄的身躯越发羸弱,棱角分明的脸额上总不是透漏出些许惨淡,而他的父亲,竟是到最后也没有出现。
长辈们在故居盘桓一月后各自离去,临行前劝他同行。少年思及祖父寻师的嘱托,又加有父亲的原由,与众亲戚谁都不算舒适,索性便留了下来,故居有服侍半个世纪的老哈利在,倒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三月是本该回暖的季节,但这一年气候格外与众不同,到了四月仍一派严寒风雪,也有些奇怪。索性那卷羊皮地图,破损的厉害,修补和查找其中标记的位置,需要不少时间。少年盘算着,等天气略回暖些,地图解析的也差不多了,再启程不迟。
如此一来,少年除却每日例行到学校外,大部分时间都留在书房,与祖父留下的典籍为伴,虽不能说浪子回头,但与以往相比确实踏实安静不少。而它因老爷子留下气泽着实强大,不得不静心吸收,倒刚好陪少年一同动心忍性。
是日,少年一如既往沉心典籍,耳边忽然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动,清脆悦耳。抬头循声望去,就发现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不知什么时候从宝匣中磨蹭了出来,翻在茶几上滚作一团,撞响沿途的一路杯碗茶碟。原它凭借老爷子的气泽,凝实了身形,如今竟可以催动珠子移动,左突右进玩的不亦乐乎。
少年初时惊骇,但这许多年过来,也知道每隔几年,这珠子都要有些不同凡响的长进,想想如今会滚动了,倒也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只是见它胡闹,几次险些把老哈利珍爱的瓷器碰落地面,就觉得啼笑皆非:“你行,这么喜欢撞杯子,我看以后也别叫团团了,干脆叫……叫铃铛算了。”
又换名字?它停下来,不屑的翻着白眼,虽然它并没有眼。
在它心中,铃铛这个名字如同以往的几十个名字一样,不过是个代号,用不了多久就会推陈出新。可谁知少年此次当真执着,自此再没给它换过名字,甚至还特意从世界各地搜罗来形形色色的铃铛,挂在身旁,让它闲来无事撞着玩。
如此一来,它每日每夜和铃铛玩的尽兴,却苦了堡中一干管家佣人。寻常铃铛响动起来不过是个噪声,可有几只来历非常的,响动起来却总要伴着奇异的功效,诸如夺魂摄魄、晕眩痴迷,效果不拘一格,害家人们不敢近前,不然轻则行为癫狂,重则昏迷数日,苦不堪言。
尽忠职守的老管家哈利看不过去,来到少年近前诉苦,劝他节制节制再节制。显然,众家人不知真相,皆认为是少年摇铃才惹得全家鸡飞狗跳。
少年不以为意的道:“祖父走后,大家都有些沉闷,折腾折腾就当舒缓情绪,嗯,不错。”
荒诞不羁的日子又过了半月,气温终于回暖,少年辞别管家,一人一珠孤身上路,开始了寻师之旅。
其实少年一直不明白,祖父为何要在GPS和导航系统日益精准的今天,仍选择以羊皮地图作为信息的载体?若说为了保守秘密,那口口相传岂不更隐晦?若说为了传世流芳,单这粗糙敷衍的材质和漫不经心的笔触,属实有些随性?不解祖父深意无妨,这并不影响他按图索骥,找出这座雪国小镇。
依着羊皮地图的古朴,少年一路跋山涉水,原本以为这一趟行程下来,二十八路交通方式应该都要尝试个遍,
最后衣衫褴褛的抵达个荒凉地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可谁知,舟车还未及劳顿,眼前就已经出现风景如画的小镇。
小镇位于偏远边陲之地,道路崎岖且群山环绕,素以风光秀丽、山色奇骏而著称,深得户外探险者的喜爱,一年四季常有旅人结伴至此,攀山涉水乐此不疲。如此一来,镇上人口虽不足两千,交通却四通八达,服务产业更是发展的有模有样,衣食住行、商超歌舞难能有缺。
少年呆愣的站在小镇入口,看两侧鳞次栉比的房舍和漂亮的霓虹招牌,看行人往来如织,顿时觉得自己乱入了,说好的隐居呢,说好的藏匿呢,这一派生机勃勃的日常景象怎么讲。
“铃……铃铛,这画风画风是不是有点不搭。”少年无语,珠子在胸口赞同的滚了三滚。
不管这样的隐居之地,与少年心中所想有多大出入,地图所指,他便只能信以为真,祖父总不会诓骗于他。况且有句固话怎么说,大隐隐于市,也许师父另辟蹊径,走的就是不同寻常的道路。
当日无话,旅途劳顿的一人一珠随意找了间家庭旅社落脚,第二天一早便开始在小镇中游荡,希冀能够寻得蛛丝马迹。也幸得小镇不大,不过一个上午就将镇中心的区域逛了个七七八八,等到日落西山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向城镇外围扩散,并在一条并不起眼的小巷入口,找到了如出一辙的符号。
那是块橡木做旧的招牌,挂在小巷中不起眼的树木门口,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霜雨雪,摇摇欲坠的挂在店铺门口,显得格外沧桑。
巷口这间书屋,几年前突然出现,起初因为装潢复古而独特,也曾吸引周围的居民或游客前来驻足,但时间一长,毫无新意的书目和老板冷淡的模样,逐渐让人失去兴趣,从此门庭冷落,一年半载也难能开张,只是周围的学生还偶尔因为借阅的需要,前来光顾一二。
这萧瑟模样,倒是符合老师的行事作风,少年暗忖,对着灰扑扑的橱窗玻璃,简单整理了下仪容,随即推门而入。简陋的木门发出吱呀呀的声响,清脆的铃声在头顶响起,映入眼帘的一排排错落的书橱,还有那扑面而来的油墨香气。
书屋并不大,一眼望去几乎都被书橱占据,门厅的位置稍微宽敞,一侧用斗橱围出简单的款台,深棕色的橱柜漆色斑驳,随意搭着条针织毛毯,藤条编制的篮子放在其上,里面随意躺着几枚零钱,旁边竖一张画板,大概意思是随意取用,自行缴费。
“你好,有人在吗?”少年往里面探了探头,并没有看到任何人,于是开口询问,可喊了几声,也都不见回应,仔细思量片刻,索性也开启了自助模式。
店铺的层高不低,四面墙壁上也打起了隔板,很多书籍高高的放在上面,地上一架滑梯,显然是店主人找书籍时使用的。书屋的最里的角落,有两道楼梯,分别通往二层和地下室,因为通往地下的扶手上雕刻了符号的形状,少年不做犹豫,很果断的选择了下行的方向。
通往地下室的楼梯狭长而阴冷,曲折蜿蜒之后,气温更是骤降,空气里的水汽仿佛都凝结了起来,胸腔中呼出的热腾腾的气息,在出口的瞬间就成了雾霭状的哈气,层层叠叠。
这里的环境实在让人不适,但少年却在其中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正是这一缕气息,支撑着他不断向下,倘若真的身处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说不定自己早就转身而套了。
如此又走了三四分钟,当阴寒气息浓郁到令人窒息的时候,狭窄的通道豁然开朗,前方出现十数平米的房间,房间中央一缕幽光忽隐忽现。
噗的一声,黑暗的角落燃起四团灰白色的火苗,微光勉强能够让人视物,一个苍老的声音随即在房间中回荡:“你来了。”
“老师,是您吗?”少年忐忑,望向正中的那缕幽光,心下惴惴。
“是。”幽光逐渐凝聚后化成个慈眉善目的老者模样,轻飘飘落在蒲团之上,若不是身形仍旧有些虚幻透明,恐怕就会被人当做是个普通老者了。
“师父,您这是……”少年上前一步,眼中满是悲戚之色。
“哎,都是旧事,不提也罢。”老者摆了摆手,继续说道:“你既然来了这里,可是你祖父他,不好了?”
“祖父已经过世了。”少年黯然。
“这是命数,你也不必太伤心。”老者哀叹着摇了摇头。
“是,祖父临终前命我来寻师父,请您继续教导。”少年正了正衣襟,躬身一礼到底。
老者稳坐受了他这一礼,抬手虚扶,说:“起来吧,我本就是你师父,责无旁贷。只是,他终究还是选择让你来趟这趟浑水。”
“浑水?”少年不解。
“此事以后再说,你来我处修行无妨,倒是身上这个小家伙,可该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了。”老者不欲多言,却指了指少年胸口的位置。
少年愣了一下,摸了摸胸口处,珠子正端正的藏里面,于是心中大惊,问道:“您说铃铛?阿,不,是这珠子?”他顺手将珠子掏了出来,捧在手心。“可祖父说它修行尚浅,要寻到来处,怎么也得十数年呀。”
“原本该是这样的,可那老家伙好事,弥留之际助了这小家伙一臂之力,如今它却是可以回去了。”老者提及老伙计离世,语调不免又沉郁了几分。
“那……那徒儿可以送它回去吗?”十几年来一人一株朝夕相处,感情十分深厚,如今忽然就要离去,他不免慌乱难受。
“它的来处,并不是你现在能够到达的地方。”老者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顺逆之中,一切皆有因果缘法,你该懂得。”
“是,徒儿懂得。”他用力捏了捏珠子,借此压下心中不甘,强装镇静。珠中那团云雾般的存在,如今正汹涌翻滚的厉害,大概也在惶恐不安吧,他想。
“不必太过忧伤,即是有缘,就总有相见的一天。”老者手指轻点,那珠子竟从少年手中浮了出来,兀自悬在空中转动。
只见老者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随着法印的逐渐成形,珠体也越发明亮,最后成了个光彩夺目的琉璃太阳,一道明亮的光线自珠体蔓延而上,划破重重壁垒,射向虚空不知何处的所在。
少年紧咬了嘴唇,双手紧握成拳头,用尽全身力气才没有喊出声来。他是多想恳求师父让铃铛多留几天,以作话别,可又怕自己出言打扰,乱了法诀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等到老者最后一句法诀诵出,珠子忽然爆射出刺目的白光,一闪过后重归黑暗。在那道使人不能视物的白光中,少年似乎听到低吟的呼唤,只是声音转瞬而逝,并不真切,低头再看那珠子,已经变回最初的模样,晶莹剔透,没了云雾缭绕,也没了生灵之气。
“好了,她只是从来处来,回来出去,并不是坏事。”老者深吸口气,略有些疲惫的放下手,原本虚幻的身躯,更加透明几分。
“我知道,只是有些不舍,还得谢谢老师助他一臂之力。”少年伸手,接过已经空无一物的珠子,只觉得心里也变得空荡荡。
舒宁睡了长长的一觉,然后如同每个晨起的早上,在困倦和慵懒中清醒过来,眼睑是干涩的,头脑是愚钝的,望着眼前的雪白的吊顶,呆愣出神。
是她记忆出了差错吗,为什么总觉得今天的吊顶有些与众不同。既不是学校宿舍的乳胶,也不是家中的壁纸,颜色不深不浅,涂抹不凹不凸,典型的粗制滥造,可是,除了宿舍和家,她还能在哪儿睡着?总不会是躺在了学校的长凳上吧。
脖颈僵硬,她用尽力气才使它转动一二,入目的并不是想象中的桌椅板凳,反倒是与房顶如出一辙的白,不远处一缕夕阳的余晖,穿过玻璃窗投下斑驳的殷红,算是这白色世界中唯一的点缀。
左面是窗户和一张小桌,右面是一排正滴答作响的仪器设备,而正对面的墙上,壁挂的液晶电视正在播放天气预报。舒宁皱眉,这情形,怎么看都有点像是医院,可自己怎么会住进医院呢?
绞尽脑汁思索良久,忽然一些细碎的片段出现在眼前,那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猛烈的撞击和破碎的声响,然后旋转跳跃之间,无数雪花在身边起舞,有些文艺又有些破败。
是了,她贪图顺风车的便利,却未曾想遭遇史上最不靠谱的司机,罔顾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硬扛着身体不适上演速度与激情,最后不负众望的车祸当场。
舒宁不禁苦笑,她这是用绳命去证明墨菲定理呀!算不算工伤?能不能给颁个科学献身奖什么的?算了,天马行空暂且放在一边,还是看看自己损伤成什么样子比较靠谱。
如今全身上下,只有眼睛和脖子还算灵光,而后者,还是刚才不懈努力的结果。其他的胳膊腿儿,无一不是僵硬疲乏,想要挪动分毫,都要用尽全身力气,但所幸都应该齐全,没什么缺斤少两,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勉强压下心中的慌乱,舒宁思量片刻,见始终没有医护过来搭理自己,便觉得应该主动召唤。可奈何呼叫器远在床头右侧的墙上,嗓子又沙哑无力喊不出声响,实在无计可施,只能继续装死,期待着什么时候查房,能发现自己的情况,总不会将自己扔趟在这里,就没人理睬了吧。
而她这一躺,真就从日暮西沉躺到华灯初上,再躺到房间里漆黑一片,躺倒最后,整个世界似乎就只剩下闪烁的电视,播放着皇后娘娘和嫔妃们的勾心斗角,也没有半个人前来巡查。
她忐忑了,深夜,医院,寂静,无人,所有恐怖元素汇聚到一起,以她的脑洞,分分钟就能脑补出一部恐怖小说,惊悚异常。
此情此景,由不得让人悲从中来,电视剧果然都是骗人的,说好重伤苏醒,亲朋环绕喜极而泣呢?说好的医护相拥弹冠相庆呢?怎么轮到她车祸醒来,一切就都变成了简装版,还是个黯淡简装版,不忿呀!
兀自难过中,灯光昏暗的走廊终于有了响动,一声一声由远及近,正是个拖沓的脚步声,声声回响,在寂静的夜里属实有几分惊悚的色彩。舒宁打了个寒战,白日里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的盼着有人来,可这会儿夜黑风高,忽然出现个声音,还真有些毛骨悚然。打开的脑洞一百二十倍高速旋转,各种浮想联翩,好一派群魔乱舞的景象。
且说这一夜,当值的小护士是个新入的实习生,已经连续工作十四个小时,身心俱疲。其实,对护士而言,区区十四个小时不过家常便饭,连轴转上两天两夜的情形,也不是没有过,只是今夜略有些不同。需知她晚上本不当值,交班后便与闺蜜几人,找了个格调不错的酒馆,小酌几杯。谁知酒酣人未眠之际,同事忽然来电,说感冒发烧十分不适,想请她替上一班。
饮酒当时,本是医护大忌,可奈何她素来是个不懂的拒绝的主,婉言推辞的话才说了一半,同事一顶,又怯生生的应承下来。挂断电话,她又气又恼,有对同事的,但更多是对自己。
索性时间尚早,宴席方开酒未下肚几杯,风尘仆仆的小护士赶回医院,本着轻伤不下火线,微醺不误就诊的工作原则,手脚麻利的处理好几间重点看护病房的事物,待到松懈之时,才觉的酒劲上涌,困倦到不行。想着后面几间素来无事,晚查片刻也无妨,就偷懒去到护士站小憩。谁知,这一憩就是几个小时的光景,一觉醒来,夜幕已经深沉。
小护士默默念了声抱歉,捧着记录本迅速行动,沿着走廊逐个房间探看,行至最后一间,透过玻璃就见红蓝光芒交错,隐约传来冰冷奸佞的笑声。
“又忘关电视,这家属也真是的!”小护士皱眉嘟囔几句,这间病房前段时间住进了深度昏迷的患者,没什么危险,但看情形也很难醒来,只能维持性治疗,所以日常查房也不过是记录下数据而已。她推门而入,也并不开灯,就着走廊里的光线,驾轻就熟的关掉电视,在记事本上抄录几组数据,嗯,一切如常,随即转身就要离去。
等等,刚才床上那亮晶晶的东西是什么?小护士略一迟疑,下意识的回头往床上一扫,好嘛,月光映照下,一双雪亮雪亮的眸子,正一动不动,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啊!”小护士吓的倒退一步,壮着胆子仔细看去,才发现是病人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
“你……你醒了?”小护士颤巍巍的问。
舒宁无语的翻了翻白眼,心中默默吐槽,这位护士小姐,您查房不及时也就算了,您这一身酒气也算了,可这看到病人就惊叫的习惯是从何而来?咱能有点职业操守不?
“嗯……”舒宁沙哑着嗓子,勉强出声。
“这,这怎么可能……”小护士满脸难以置信,退到门口反复确认房间号和手中的数据,最后再次惊呼一声,呼嚎着迅速向护士站跑去,“王大夫,902房间的病人醒了!”
一小时后,舒宁总算享受到迟来的关怀,亲朋簇拥,医护环绕。她的父母兄长喜极而泣,漫长的黑夜走到尽头,总算得见曙光,一家人甭提有多开心了。只是,笑语欢声之中,舒宁却敏锐的觉察到主治医生的不在状态,他初见自己醒来的模样,比那小护士实在好不了多少,甚至直到现在,脸上还带着三分迷茫,似乎连他都不敢相信病患能够醒来。虽然这迟疑的情绪被掩藏的很好,甚至瞒过了近在咫尺的病患家属。
“大夫,我身体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舒宁哑着嗓子,脸上勉强扯出一个笑模样,请原谅她笑的不甚真诚,属实是肌肉僵硬,到现在也没松弛下来。
主治略微一顿,旋即和蔼温和的说:“不用担心,你能醒来,就证明病情好转,其他具体状况,明天详细检查过后我们再看。”
舒宁颔首,虽然心中还有些疑虑,但此时此刻,却不是最好的询问时间,家人精损神耗,便是有天大的问题,也该以后慢慢探讨。
待到月上重楼,在舒宁的不断劝说下,父母兄长总算大小陪护的念想归家离去,病房里也终于恢复了一丝静谧,而舒宁,也总算有时间细细思索自己的事情。
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来也简单,通过与医生家人的交流,基本已经梳理清楚。无非是刘卓驾驶途中突发急症,车辆失控引发车祸,自己比较悲催,黄粱一梦竟是大半个月的光景,倒也难怪身体虚弱,不堪一动。至于细节,此刻时间上早,正是与小护士促膝长谈的好时机。
“醉酒”当值的护士姐姐应铃而来,经过这一番波折,原本微醺的酒意已经尽消,想着若不是舒宁可以含糊了自己苏醒的时间,失职的责罚肯定是跑不掉,因此心中十二分的感激,化作言语,便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话说当日,刘卓因身体不适误闯红灯,可巧小货自山坡横冲而下,当场轰轰烈烈的揉作一团,舒宁因为坐在副驾,且又处在两车碰撞的接触点,不可避免的损伤惨重。
一来是碰撞和旋转导致她身体各部位不同程度的擦伤、骨裂,多处脏器受损,虽没有构成致命伤,但形势也是危急;二来就要归功于前挡板上那美轮美奂的水晶摆件,气囊弹出的瞬间,如同炮弹一样击在了舒宁头上,由此导致颅骨骨折,颅内严重出血。
内忧外患之间,等到舒宁送至医院,格拉斯哥昏迷指数(GCS)评分已经跌到4,生理、病理反射均提示脑皮层功能损害严重,抢救后存在植物人风险。
舒宁病情之重超乎众人想想,辗转几家医院都得出个苏醒概率极低的判断。似乎为了印证这样的判断,十几日下来,她果真毫无动静,做标准的植物状,也正因如此,-一干医护在见到她醒后,才会纷纷露出匪夷所思的模样。
而相较于舒宁病情的危重,小货司机和刘卓的情况就要好很多。其中,小货司机双腿被卡在座位中间,破拆后虽说血肉模糊,但毕竟没有伤到筋骨,修养段时间便可痊愈。而刘卓更是幸运,一番碰撞之后身上竟然都不过皮外伤,住院没有两天就被赶了出去,唯一奇怪是,入院当时他突发急性贫血,也正因如此才在驾驶途中产生类似疲劳驾驶的恍惚,而这种程度的贫血一般都是由大出血造成,可他内外皆好,出血原因和出血点一时竟然找寻不到,成了谜题。
了解了事情始末,舒宁不禁长叹一声,自己不过一觉的时间,可却昏迷了二十几日,真不知道这段时间,父母兄长过的怎样煎熬,思及此处,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有害家人担忧的自责。
而对于那个罪魁祸首刘卓,如果说心中没有怨念,那是不可能的,但说恨,倒也不至于。据小护士供述,自她车祸至今,刘卓一家人几乎日日来医院报到,医疗费用二话不说的全都垫付,虽说自己要是人没了,再多的忏悔和歉意都是枉然,但终究,刘卓并非有意为之,能有如此悔过之心,自己似乎也该释怀。
舒宁闻言无奈的摇了摇头,原本她还以为那厮是酒后驾驶,如今确认是疾病导致,心中就很是无力。这事故的发生,环环相扣,任何一个环节稍作变动,自己都不至于沦落至此,真要追究起来,那大西洋上扇动翅膀的蝴蝶,怕也难辞其咎,或许这就是所谓,时也命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