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晚风吹过了布利雷亚特那璀璨的星空,正用着湿润且略带咸味的水汽,擦拭着那幅巨大幕布上的点点水晶。它又轻轻的掠过地面,宛如身手矫捷的雨燕一样,在天地之间来回穿梭,无私自愿地把清爽与湿润分配给布利雷亚特天地间的所有。这也吸引了夜色里那些懵懂无知的初生牧草。它们凭借着星星与月亮幽幽的荧光,努力地扎根生长,想让自己多拦截一点晚风的露水,企图停住它东去的步伐。
但晚风是自由的,连高大的高基斯山脉都无法阻挡它任性的推进,而无知的小草又能奈何它怎样。终不过是成群成片的牧草在它温柔地告别下缓缓起伏,化作送别的海浪,今夜的露水,就是它留下的礼物。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同它们一样,送别东去的晚风。但是她明白,她送别的对象将与今天的晚风同行。
这里离庄园有一定的距离,是那些大人们火把照不到的地方。所以在夜色的笼罩下,没有人会知道这里发生什么,更不会有人会浪费自己休息的时间,跑到一块如此偏远的地方——除了他。
她在没有遇到他以前,一直以为只有自己知道这个地方。此处,唯有一棵孤零零的大树,四周则是无垠的草原。东边望去,能看见庄园里面人们的星星烛火和城堡里面令人不寒而栗的巡卫的火把,以及那不远处的山坡。她身后那棵可遮天的大树,成为她的唯一依靠。春夏时,每晚午夜的钟声响起的那一霎那,她会悄悄地溜出那栋漂亮且压抑的石砖屋,与蟋蟀或者萤火虫一起,睡在大树底下,睡在星辰的呵护下。直到在仲夏的某一天,她在浅睡中被一只野猪的哼哧声惊醒。
遮天的大树此时并没有给她带来急需的安全感,从前热闹非凡的星空,此时却选择了冷漠。
她摇了摇头,任晚风吹乱她丝滑的长发。她不愿意想起那段惊恐的回忆,即使是一场遇见的机会。但她也没有为此去埋怨大树的麻木,也没有去数落星辰的漠视。正如她本有的善良一样,可以理解一切的无能为力而促使的行为与冲动,即使是反抗,她也是默默地,甚至能理解那些她不喜欢的人,做出一些自我安慰式的退让。
风起间,她依靠着黑暗中明亮的眼睛,发现了不远处恍惚的人影。
“奥利恩特!”她后悔了,后悔叫出了他的名字。万一不是他怎么办?如果是小偷、盗贼......往好的方面想,如果是自己那保守的家人......那也不是好的事情啊!她开始有些害怕,步步逼近崩溃的边缘,周围的一切似乎变得寂静无比。
“勒莎?”黑影发出了回应。他似乎特地压低声音,但又害怕喧嚣的晚风阻断了他们的联系,又稍微提起了嗓子“勒莎?”
刹那,她感激般地冲向那边所向往的黑影。几乎跌跌撞撞的奔跑中,她泪眼摩挲地感激月光的指引,感激着不高的牧草为她开路,感激着晴空的夜晚给了他们最后一次相会的美景。晚风划过她的眼角,勾出了无法止住的思绪。
她朦胧间见到了气喘吁吁的他——他也是跑过来的。
“可能来不及了,勒莎”她没有听到他的关心,也不知道他是否注意到她脸上的泪痕“估计我在这边待不了多久了”
“你......发生......什么了?”她又开始害怕起来了
“他们......嗯,他们到处在找我。乌齐诺,那个小人。他把我告了。”他表情凝重地回头向庄园望去,声音因为紧张而带着磨砂般的粗糙
“天!马呢?你没有拿到吗?”她抬头盯着他那消瘦的脸庞
他回过头,盯着她的眼眸,摇了摇头。
“听着,勒莎。”他把脸靠近,然后用手轻轻抹掉她脸上的泪渍“现在情况有些变化,我必须走了。我要在太阳还没有升起来之前逃离这个鬼地方。”他又指了指远方林立的几座望塔,她顺着他所指的方向。那些用树木堆建的望塔正立在汹涌的草浪与山坡之间,如巨人一样监视着布利雷亚特这里的一切。“不然我会被他们发现,然后......”
“我明白了”她没有让他继续讲下去,而是拉起他满掌厚茧的手,警惕地往他身后看了一看“跟我来。”
此时她没有之前那么激动,而是多了几分冷静。她拉着着他,顺着月光给出的小路,跑回到那棵大树下。然后又看了他一眼,看着他那被晚风吹起的丝缕青发。紧接着,她利索但是紧张地脱下鞋子和斗篷,小跑到树干下。
“稍等一下,我要......”她略有些不熟悉地抓住一处较低的枝干,依靠着双脚在树干上的摩擦,缓缓地爬上那棵大树上。树上腐朽后的烂泥在睡裙上印下了一条条棕色痕迹,洁白的手臂上也因为汗水和灰尘而黏着。但是昔日有着洁癖的她没有在意这些,而是无畏着树叶的阻挡,从树冠里面拿出一条被麻布裹着的东西,往下丢给了他。
好沉!要不是他平日辛苦的劳作给了他一定的臂力,此刻的他未必能轻松接住这沉重的东西。
“这把剑你收下!它是我父亲的。”勒莎轻轻一跳,落在树下那柔软的草丛里面,但是因为重心不稳,全身还是倒在了地上。他连忙去扶起她,又拍了拍她身上的树叶和杂草。青草绿色的汁液有给她的睡裙染上了自然的色彩。
他抱住她,虽然她感觉到他略带的羞涩,但是她明白,这恐怕是最后一次了。
“终于学会‘拥抱’了呢,奥利恩特。”她有些欣慰和开心,但是过于匆促的分离和四周的危机,又再一次的把她拉回恐惧谷里。她突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耳边的风倒是越来越大,越来越吵。“你看看那把剑吧,奥利恩特,这是我唯一能帮你做的一件事情了。”
他没有讲话。凭着月光,她能感觉到他用着感激的眼睛望着她,并且因为呜咽而无法发声。她缓缓推开他,拿起身边的那把被布包的严严实实的剑。她已经无所谓什么礼节与优雅。麻布被她一条一条撕开,一把用着牛皮革作鞘与柄的手半剑正安静的依偎在少女盘起的腿里。
“很漂亮......”他沙哑的说到。她一时也不知道是在夸她的美丽还是这把剑的气场。
“你站起来,试着拔出来。”她把剑塞给他“小心点,它很锋利的。”
月光下,随着一声清脆的出鞘声,他手里的手半剑如同被赋予了魔力一样,白光瞬间覆盖在雪银的剑身上,杀气与寒光四溢。
他沉默了许久,只是呆呆地看着它,若有若无的思索些什么。而少女仍坐在那个柔软的地上,只不过寒光迷离之间,她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一幕。
“以后你遇到那些什么强盗啊什么的,这把剑,应该可以送你归乡吧”她不忍心让空气安静,她总想在走之前说些什么。归乡。这一词,似乎让她想到了什么。"你......还会回来吗?"
她其实想问,他还会来找她吗。
他没有发言,只是缓缓的收起手半剑。蹲下来,用着少年的方式,给了这位少女最后一个深沉的拥抱。
“谢谢你。”这是她说的。
奥利恩特没有讲话的意思,而是缓缓起身,往东南边的方向走去。剑柄上随风飘起的布条是她用刻意没有撕下的麻布绑上去的,与晚风飘扬的除了布条、斗篷和头发,还有那一位长着东方面孔的异乡少年。
勒莎看着奥利恩特渐行渐远的影子,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抬头看了看遮天的树冠,又远望了远处的星空。
她想起了身边的野猪被那个少年一脚踢开的时候,她想起了他在月光下拔出匕首时那无惧的动作,她想起他一番搏斗之后,在她倒转的视野里那个正迎面走来的高大的身影。
“班云!”她叫住了那个快要远去的黑影,陌生且异国的名字从这位欧若拉的少女口中脱出。
黑影停住了脚步,此刻他应该回首望向那名勇敢的少女。
“带我走!”
一阵声嘶力竭后,仍然是晚风在呼啸。
星辰不再如同以往那样明亮,悲哀之中多了些许暗淡。大树也不再像曾经一样高大,愤恨之间少了很多依赖。
他知道无法回去了,只是默默地往黑暗的深处走去。
“好吗”她知道这是没有回应的回答,是无声的拒绝,是必然的结局。如此轻声地询问一个已定的事实,只有无能的大树能倾听。
她依旧坐在那片被大树庇护、可以仰望星空的柔软草坪。无声的抽泣,也只有让黑夜来抹去。但那也只是被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