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宴请
第二天洛其特地睡到大晌午才去验收成果。
结果拿着一个盐菜包子边咬边走,到了议事厅的时候,看见薄朔雪,洛其被吓了一大跳。
怎么反倒比昨天状况更糟糕了。
这一脸快要憋死的样子。
洛其忙走过去给薄朔雪探了探脉搏,深沉地叹了口气。
「你这样下去不行。」
薄朔雪现在哪里听得了「不行」两个字,当即差点就要跳起来,好险忍住。
他不知道眼前人就是害他至此的罪魁祸首,凭借着良好的涵养,深吸几口气,还主动换话题。
「洛公子来得正好,一起看看这城防图,有无建议。」
洛其摊了摊两只手,骄矜道:「我一手医,一手毒,没空去搞你们那些打打杀杀。」
他虽然现在是军中的军医,可是似乎从来没有把其余人当做自己人,在这紧张无比的时刻,他一点都不关心此战的输赢。
将士们对他冷漠生疏的态度也颇有微词,但他确实医术高超,更何况还是主将大人身边的红人,没人敢得罪他。
薄朔雪没有接话,依旧沉默地看着他,目光颇有深意。
洛其一顿,反应过来。
「你是想在城中用毒?」
洛其的神色也变得正经了几分,还隐隐藏起了防备。
薄朔雪却摇摇头。
「不是,是在宫中,且不到万不得已时,不会用。」
薄朔雪在城防图上点了点,给他讲解。
「这些时日,我们在反复推演进京之路。周蓉如今手中最强大的势力除了宫中禁军,就是驻守京城的几个将领,他们手中的兵马加起来总共大约十五万。」
「但京城人口极密,两方交战时,动静越大,无辜伤亡就越大。」
洛其不适应地皱了皱眉。
他个性自由,不爱插手这些所谓大事,本是闲散医师,只想治病救人。
但偏偏遇见了这小侯爷和长公主,让他忍不住不帮把手,才一路跟到了这里。
但是说实话,什么朝代更迭,哪个当皇帝,他根本不关心,也不想参与,他厌恶战乱,不管这战争的名义是否正义。
因此才会一直摆出生疏的态度,也算是给自己心理安慰,免得被卷入太深。
洛其扯了扯唇角,嘲讽道:「即便知道会有无辜伤亡,你不还是要战?现在担忧这些,未免有些装模作样。」
「你!」一旁的赵将军脾气粗,忍不了这讽刺的话,立刻就要跟洛其打起来。
薄朔雪拦住他。
「洛公子,请看此信。」
薄朔雪从一旁的木匣里拿出一封书信,递给洛其。
信封上压着金色的印漆,已经被拆开过,竟是从宫中来的信。
洛其狐疑地打开。
给他看这个做什么。
信中是周蓉亲笔所写,用词用句繁复不提,最终却只有一个目的,便是宴请薄朔雪,让他进宫谈谈。
洛其看完,将信纸摔下,生气道:「她疯了吧,哪个傻子会去吃这个酒。」
「我去。」薄朔雪道。
洛其惊恐抬头,好像活生生看着自己的朋友在眼前变成了一个傻子。
薄朔雪笑了笑。
他却没有第一时间跟洛其说话,而是转头对着赵将军开口。
「我早说过,洛公子单纯直爽,不许跟洛公子置气。」
洛其拽着他道:「你先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这便是请你来看城防图的原因。」薄朔雪深吸一口气,「如今大军集结,周蓉自知势不可挡,便以城中百姓的性命作为要挟,使我等退却。」
「此时城中恐怕早已处处都是提前布置好的火油,若是我们不应这纸邀请,强攻城门,城中立刻便会化成一片火海。」
洛其脸色煞白。
医者仁心,他性情再散漫,也是有原则的,人命在他眼中才是最重要的事。
而当朋友的性命,和庞大无辜者的性命放在一起比较,洛其从没想过这般复杂的问题,瞬间头痛,心里排斥。
「历史上谋反叛乱,从没有哪方在乎平民百姓的死活,甚至路过要屠城,擒虏要坑杀,但我们并非那般反军。」
薄朔雪伸手比了比赵将军:「赵廖二位将军,是为荣誉而战。朝廷视将士为刍狗,为枯草,要用时便是盾牌,不用时便随意折辱。赵将军要夺回武将荣誉,不能做那伤天害理之事。」
「至于我。」薄朔雪负手在后,看了看门外的天色,「天下之士,都是长公主的子民,我为长公主而战,自然不会弃他们于不顾。」
那么,只能去。
孤身前去鸿门宴,谁都知道有多危险。
更何况那周蓉耍尽小人手段,绝不可能讲究一丝仁义,她让薄朔雪去,不让他有去无回,又怎么可能罢休。
「我会去,去了就一定会回来。」薄朔雪温声道,「洛公子带着长公主从京城逃出,定然是同长公主先研究过路线,宫城中有何关窍,还请洛公子分享一二。再者,若有随身可用的毒物药丸,是最好不过。」
洛其蹙眉:「药丸,我可以给你。但路线,你为何不直接问长公主?」
薄朔雪又是沉默。
洛其反应过来,脸色难看至极。
作为朋友,他都已经极不愿意让薄朔雪前去,更何况郁灯泠?
难怪薄朔雪闭口不言。
打仗烦死了。
洛其转身就走,赵将军想拦都没拦得住。
过了一会儿洛其却又背着一个箱子回转,砰的一声摔在桌上,箱子弹开,里面是当时郁灯泠为谋划逃跑路线绘制的手稿,还有各色纸包装着的药粉药丸,上面都用细羊毫一一标记了名字和用处。
洛其生气,扔下东西就往外走,出门时大骂:「药给你了别乱吃,吃死了别来找我。」
薄朔雪哑然失笑。
洛其跑到后院的曲水小桥景边,托着腮沉默了许久。
他不理世事,极力想活得简单,他看得出来,郁灯泠在这方面跟他一样。但世间事,似乎从来就没有这么简单的。
只是那些复杂的事情,有其它人去做了,才使他们能够过得简单而已。
郁灯泠碰上一个这样的人,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郁灯泠闲来无事,出去乱逛,最近常常跑去看士兵训练。
一院子人站得整整齐齐,手里拿着相同的兵器,听着指令一丝不苟地朝着同一个方向挥舞,再收回,再挥舞,气势磅礴,很有观赏性。
深秋无云,这几天日头有点毒,郁灯泠坐在亭子的廊下静静观赏。
中途有个小婢女过来问郁灯泠午膳想吃什么,郁灯泠随口说了句想喝鸡汤。
「嚯!哈!」士兵们声势震天。
郁灯泠看到兴头上,还给他们鼓掌。
一个人影从后面稳步靠近。
郁灯泠都不用回头,就认出身后来人是薄朔雪。
薄朔雪柔柔唤了她一声:「阿灯。」
郁灯泠心思不在此处,敷衍地「嗯」了一声,目光继续追随着场中的士兵。
薄朔雪微顿,视线也跟了过去。
「阿灯,在看什么?」
郁灯泠随口应道:「看这些兵。好看。」
哪里好看?
场中人很多,但不乏几个格外高大健壮的,如同鹤立鸡群,十分醒目。
薄朔雪蹙眉评判了一番。
他端着鸡汤坐到郁灯泠旁边,身子微微侧过来,挡住郁灯泠的视线。
和她耐心解释道:「有些人其实并不是那么英武的,但因为旁人衬托,才显得格外英气,给人以错觉。」
「什么错觉?」郁灯泠听了一半漏了一半,转向薄朔雪,看了他几眼,「哦……确实有错觉,你也不要太在意了,这没什么的。」
毕竟薄朔雪看起来很厉害,谁知道他不行。这就是十分典型的错觉。
薄朔雪察觉出了长公主眼神中的意味,额角瞬间蹦出几条青筋。
手指用力,几乎快要把瓷碗捏碎。
但话毕竟是他自己说的,而且长公主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平淡地陈述事实而已……
可这就足够叫人恼怒了!
薄朔雪悄悄地转向一边,深吸气,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
略后悔。
甚至想回到昨晚,在自己说出那句话之前把自己打死。
从他说完那句话之后,长公主再也没有「为难」过他。
甜蜜的折磨的确是没有了,可阿灯也不黏他了。
甚至现在还跑来看别的男人。
难道是因为他不行,所以阿灯要去看别的行的人?
薄朔雪顶着大日头想出一身冷汗。
危机感蹭蹭地冒出来。
是他不懂事了。他本来以为面子不重要,却没想到有这么多后续的麻烦。
薄朔雪端着鸡汤沉思,在心中组织着语句,想要解释一番。
至少把这个可怕的误会给去除,但就在此时,场中的士兵们短暂休息了一会儿。
毫无遮挡的骄阳之下,长时间的训练让他们燥热不堪,周围又都是跟自己一样的兵蛋子,不少人纷纷褪去上衣,或敞怀赤膊,尽情地展露在蓝天之下。
薄朔雪瞬间警觉,唰的扭头。
就见长公主当着他的面,还捧着双腮,双眼晶亮地看着,一眨不眨。
薄朔雪脸色快要扭曲,勉强压抑着情绪,起身彻底挡住长公主的视线。
竭力柔声道:「阿灯,用膳。你不是说想喝鸡汤?」
喝鸡汤,就没空看别人了。
她现在不饿。郁灯泠挥挥手,并没在意。
身子侧倾,从薄朔雪腰边探出去,嫌他拦地方耽误事儿:「等会儿再喝。」
「等会儿凉了,不好喝。」薄朔雪皮笑肉不笑。
「哦,那你喂我。」郁灯泠正忙着,没空低头。
「……」
一阵可怕的寂静。
「咚」的一声,盛着鸡汤的瓷碗被用力放在了桌上,薄朔雪抿紧唇,转身冲向练武场。
郁灯泠被小小吓了一下,接着莫名其妙。
不就是叫他喂个饭,至于么,又不是没喂过。薄朔雪,脾气又变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