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拔还是不拔
要找柳青青的下落,首先还是得从梁晓真入手。
毕竟,当年梁晓真谈恋爱,我亲眼见柳青青骂他们早分早好,果然没多久渣男出轨;
而柳青青得癌后,梁晓真第一时间跑去看她,即使那个时候她刚找到一份工作。
以这样的交情,柳青青若是不以真面目对梁晓真,那就错付闺蜜这个称谓。
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办理入境隔壁省梁晓真所在市的申报手续和核酸检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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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回来,我之所以这么有闲去了解这个事情,并不是我真的有钱满足好奇心;
而是出于一个写作者的本能,想要了解故事的来龙去脉;
再者是去了解这个曾经的女友身上发生的事情。
是的,柳青青曾经是我的女朋友,不过那是多少年以前了。
以现在摩擦性就业的我来说,在疫情持续如今的情况,能有一份独立撰稿人的兼职收入养活自己,的确有柳青青当年对我鼓励的功劳。
独立撰稿人除了满足客户某些刁钻的要求外,时间自由是最大的魅力。
而写纪实文学才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理想归宿。
理想有多丰满,现实就有多骨干,这句话放在任何时代都不过时。
尤其放在梁晓真身上。
和她联系上的时候,她说:“很抱歉,明哥,你估计只能来医院找我了,我走不开。”
“没事,我去找你。”我理解她现在的情况。
曾经出社会没几年,年纪轻轻就成了新媒体部门一把手,收入是同龄人的两倍。
如今在家乡县城待着,一边做远程的线上工作,一边照顾病重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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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晓真跑下县住院部大楼接我的时候,外面下着瓢泼大雨。
她看着我拎着一个果篮和一箱牛奶,拍了拍我身上的雨珠,说:“明哥,咱们不是说好了,不用带东西来呢。这样你挺累的。”
“见伯父伯母,一点小心意。”我拦下了她要帮我拎牛奶的双手,对她说:
“晓真,你瘦了啊”
她咧着嘴笑着说:“瘦了不是很好么,很多女生都想瘦还来不及呢。”
她带着我上了住院部七楼,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穿过口罩直达我的大脑。
在有些拥挤的过道,散落着一些病床,大多数的病人都是默默的躺着,看着天花板;
小部分坐起来依偎在墙边,神情呆滞地看着过往的路人。
晓真如行云流水一般,迅速将我带到一个六人间的病房。
病房内的人少说十来个,一些家属就像街坊一样在大声交谈,部分病人发出疼痛的咿呀哼唧声,此起彼伏。
晓真接过我手中的果篮,放在一个摆满各种药品和生活用品的病床柜头,望着一个半眯着眼的白发老人,已然看不清性别,说:
“妈,有人来看你啦。还买了你爱吃的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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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人缓缓地睁开眼,咕哝了一声,说:“嗯...”
老人插着点滴针管的右手用力的寻找着什么东西,好不容易抓到晓真的手。
晓真凑过去贴在她的耳边,像是在说些什么,旋即笑了起来。
她对我说:“我妈以为你是我男朋友呢。”
我走上前去,俯身握住老人的手,轻轻拍了拍,说到:“伯母你放心,追晓真的人排了一大长队呢。”
老人家又是低声说了些什么,我这才看清楚,
她的头发不少已经脱落,眼窝凹陷。
可能一时间没有接受病人的这种情况,脚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东西。
一看是一个尿盆。
“我妈现在意识有时候不清醒,化疗会影响她。你莫见怪。”
我望着床下尿盆旁放了好几个行李箱,一些书散落在上面。
病床旁边放着一个低矮的行军床,被子窝在一起,笔记本电脑和一个笔记本就那样随意放在上面。
“你就这样住在医院啊?”我问道。
晓真一边削苹果,一边说:
“是啊,这样的话,我妈半夜起床就可以照料。我试过找一个护工,但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我摇了摇头,叹息到:“太不容易了。”
晓真递给我削好的苹果,说:“你也吃一个吧,我妈不爱吃,我也很少吃,我现在抗糖。”
我接下苹果,还没来及的说些什么,晓真看了看还有半瓶的点滴后,示意我跟着她走。
她边走边说:“我爸才是不容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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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我们进入到隔壁第三个病房,那里同样是六人病床。
病房内的病人和家属就7个,和先前病房不同的是,这里出奇地安静,偶尔只能听到一两声低低的咳嗽。
晓真把我带到一个身形枯瘦,但肚子却凸起的老人病床前,说:
“明哥,今天刚好你来了,我爸需要每隔几天翻一个身,我力气小。”
我放下背包和苹果,摸了摸老人手和腿的位置,说:“来吧。”
然后我们一起将老人扶起然后侧卧,晓真拿着毛巾和脸盆,一遍一遍擦拭着他的身体。
老人很少发出声音,就像睡着了一样。
脸部罩着的氧气管和喉咙插着的吸痰设备保持运转,可以证明这个人还活着。
整个过程,我浑身出汗,但晓真却动作麻利。
擦拭完了,我跟着晓真开始活动他父亲的四肢,这是对久卧病床的病人必做的康复运动。
“当初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和医院沟通,才让我爸搬到离我妈最近的病房。”
晓真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低声对我说:
“听说,你去了青青住的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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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不作声,转身从包里拿出那两个空药瓶。
“其实,青青后来有严重的抑郁和焦虑,这些是用来缓解的药物。”
说罢,晓真拍了拍他父亲的肩膀,摸了模那满是沟壑的额头,说:
“爸,好好休息哈。”
然后,我们一起来到住院大楼与裙楼之间的桥梁处,晓真望着楼下流动着的、五颜六色的雨衣和雨伞,说到:
“你看,这世界是不是只有医院这种地方,是包含着最大的希望和绝望的。”
雨水飘零在她的身上,她不为所动。
一看就是好几天没洗的头发,在风雨之中飞舞着。
她转身朝我问道:“有没有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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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诧异,转眼一年没见,原本劝我不要吸烟的晓真已经开始抽烟。
在包里摸索了一会儿,找出半包烟递给她。
她利索地点了一根,抽了起来。
“青青当时借给我钱的时候很痛苦。倒不是她痛苦自己的病情,而是不知道到底应该借给我多少才够。
我妈治病化疗,一年下去至少15万,我爸现在就靠氧气罐活着,虽然一个月没那么多,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再加上她也知道我家过去治病欠的债,说想拿出50万给我。
我说,你不要小看我,我也可以工作赚钱。
而你,你还是继续实现你的遗愿。
去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情。”
此时,她回头看着我,说:
“最后她给了我25万。但后来又找我要回了5万。
她没有说为什么,我也没有问为什么。
我相信人各有命,我的爸妈,我来努力照顾。”
是的,晓真还是原来那个理性的晓真,只是更多了一些笃定。
我说:“你知道她后来去了哪里吗?”
她苦笑了一下,说:
“其实我日常会照例问她今天有好好吃饭没。
直到几个月前,她不知道怎么回事都是给我回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还说什么忘记她这个人,就当从来没存在一样。
我打电话她也不接。
加上我爸妈病情恶化,我真的走不开。
她又说什么我在做无意义的事情。
我回怼了她,凭什么说我现在在做无意义的事情。
结果打那以后,我再也找不到她了。”
我曾经领教过柳青青的情绪变化,但这样的指责话语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我还是有点接受不能。
“我没有怪她。”晓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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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网上查了,幻觉、妄想、易激惹、抑郁及焦虑、认知缺陷是精神分裂症的症状。
我很担心她。
我感觉我失去了曾经的朋友。
我最重要的朋友。
所以,你才会看到那条朋友圈。”
这时,晓真的手机突然响了。
她接过电话后,急忙忙地冲回母亲的病房,我看着那里发生的一切。
呕吐后呻吟,昏迷、警报器响了一波又一波,医生和护士来回奔波一趟又一趟。病床周围的帘子拉上又拉开。
我像周围其他病床的家属一样,傻傻地看着这一切。
晓真的眼珠瞪得跟铜铃一样,手心的拳头一直紧张的无处安放。
忙完这一切,母亲终于恢复平静下来。
又是一波点滴续上。
窗外天色已晚,雨早已停下。
晓真瘫坐在行军床上,盯着电脑上的未读消息,一点点地回复。
我看她忙起来,便说: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晓真理了理头发,盖章笔记本电脑,说:“我送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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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楼下时,晓真对我说: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青青成了我爸那样,什么都没有,只有呼吸。
会怎么办,能怎么办。”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看看手机,说:
“我转给你了2万,要记得收下。”
那一刻,晓真泪如雨下。她说:
“最近公司也准备裁撤我,我都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那20万,还债和治病只剩不到3万。”
我望着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真的很抱歉,我无能为力。我能拿出来的也就这么多。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假若,我有家人不幸得了重病,我没有任何可以帮助他们延续生命。
“有柳青青的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谢谢你。”
晓真握住我的手,恳切地说道。
她的手有些冰凉。
“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不管为了谁。”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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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她告别转身走的那一刹,听到她低声说了一句:
“我该不该拔掉我爸的氧气管?”
声音弱弱地。
“医生已经暗示我好几次了。让我先保住妈妈。”
已走开的我,怔在原地。
片刻后,我冲她喊道:
“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