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生病了
到乌鲁木齐工作后,离家近得多了,坐上长途汽车五个小时就能到家。家里人知道他在乌鲁木齐找到工作后,父母为他担忧的那颗心暂时可以放下了,他妹妹张怡玲倒是兴奋了好几天,说放假可以到乌鲁木齐去玩了。她长这么大还没有走出过农场。
果然,到了暑假,张怡玲就迫不及待地来到了乌鲁木齐,那年她上初二。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一路晕车让她难受无比。下了长途车,哥哥接到她,她觉得腹中翻江倒海,头脑天旋地转,她走到路边的林带里扶着树,蹲在树下吐了起来,把早晨吃的东西全吐完了。然后又坐了半个小时的公共汽车,到了哥哥的租房时,哥哥背着她上了楼,在床上躺了一会,又爬起来呕吐,苦苦的胆汁都吐了出来。在床上躺着,张怡玲觉得房间一直在摇晃,仿佛还在坐车。一天以后,才慢慢好了,能感到饿了,张海波带她去吃了一顿兰州牛肉面。
傍晚,张海波带她去红雁池边。他们打了一把大伞,坐在岩石上,看着眼前的一池碧水和周围的荒山,看着沙滩上和水面上的人,看着天空中飞机划出的白线。
乌鲁木齐的夏天,太阳很晚都不愿意下山。
又过了一天,张怡玲感觉腹内疼痛起来。张海波带她到附近的电厂卫生所去看,他们到那里时,医生正在一边抽烟,一边看着报纸。
看到有人来,医生在烟灰缸里按灭了烟,问他们是谁生病了,之后就让张怡玲坐到他桌子边的椅子上。又看着张海波,问:“你是她什么人?”
张怡玲抢着回答说:“他是我哥哥。”
“你哪里不舒服?”
“今天早晨一起床就觉得肚子疼?”
医生让她指指是哪里疼,她把双手按在胃部,还揉了揉,说:“就这里。”
医生问她有没有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或者是冰激凌之类的,又问她有没有痛经史,然后看了看她的舌头,又翻开眼皮看了看。
医生问她:“这几天有没有受凉?”
张怡玲说:“没有受凉,没有下水游泳,晚上睡觉都盖着被子的。就是前天晕车了,吐得很厉害。”
“先给你开点药吃着看吧,明天要是还疼再过来。”
张怡玲想:“明明是肚子疼,为什么不看看肚子呢?”
他们拿了药就走回去了。
张海波给她做了羊肉汤揪片子,张怡玲吃了不少,好像并没有影响到食欲,然后按医生所说的吃完药就躺在床上休息了,到了晚上,疼痛没有减轻,也没有加重。
又过了一天,张怡玲感到疼痛有些加重。张海波就带她去大医院看病,在这里,医生又问张海波是张怡玲的什么人。然后才问病情,问她有没有在别处看过。
张怡玲说:“在卫生所看过,给吃的这种药。”
她把用纸袋装着的大白药片拿出来让医生看。
医生看着药片说:“噢,消炎的。”
问完后,医生让张怡玲平躺在床上,用手在她肚子上到处按,每按一处,都问她:“这里疼不疼?”
当按到张怡玲的右下腹时,张怡玲发出了一声叫。
医生:“好了,起来吧,你这是急性阑尾炎。抽点血化验一下吧。”
当他们拿着化验结果再来回来给医生看时,医生说:“可以确诊了,就是阑尾炎,办个住院手续吧,准备做手术。”
张怡玲听到要做手术,不免心里一惊,转脸看看哥哥。张海波也在看着她,从他的眼神里张怡玲读到:“不要害怕,我在你身边。”
办好手续后,张怡玲就在病房走廊里临时安置的病床上开始住院了,放眼望去,长长的走廊上安置着十来张病床,没想到现在的病人这么多。
张怡玲做了皮试后,就开始打点滴,护士告诉她,从现在起不要吃东西,明天做手术。
护士走后,张海波对她说,阑尾炎手术是外科基本手术,不要害怕。
“我在鄯善工作时,一个年纪稍大一点的老师说他年轻时过做阑尾炎手术,手术就一个医生给他做的,当时医生正在打篮球时,被人叫到他的宿舍来,医生擦擦汗,洗洗手就给他开刀了。哪像现在,除了医生外,还有麻醉师、护士等等,要许多人才能完成以前一个人就能完成一项手术。”
然而,第二天护士拿着一张纸让张海波签字时,他看见有十来行文字写着:“如什么什么……死亡。”这类字,手不免有些发抖。“但也不能不签啊”他告诉自己,便在右下角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张怡玲躺在手术台上,看着屋顶上悬着巨大的灯,那是以前在电影里看到过的无影灯,听到医生说让她侧过身,像金蝉脱壳一样把脊背使劲向后弯,然后从脊柱打麻药进去。再让她平躺,用什么东西往她腿上刺,问她疼不疼,开始有点疼,后来再刺便不觉得疼了。看来是达到麻醉的效果了。她能感到医生在她腹部的动作,能听到医生们的话语,他们都说着一个一个的词,很少有一个完整的句子。
“血压六十一一五止血钳。噢,这阑尾挺大呀。”
之后她睡着了。
手术很快完成了,张怡玲被推回来时她还在睡着,护士告诉张海波,在肠道通气之前不能吃饭不能喝水,如果她想喝水,就用棉签蘸上水往她嘴唇上抹一点。
等到张怡玲醒来后,张海波把护士所说的话给她说了一遍。
张怡玲让哥哥回去休息,她自己躺着休息便可以了。并让哥哥明天来的时候给她带上英语课本再带本小说来。
张怡玲躺在床上,感到自己的腿像是两条橡胶棒子,摸上去好陌生。整个夜里,她时睡时醒,又好像一直是半睡半醒,到了早晨,腹中开始有了憋气胀满的感觉,并且愈来愈强烈。护士来给她换药时,问她有没有通气,她摇头作答,护士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肚子,她能听到像鼓点一样的声音。
张海波回到家给父母亲写了信,告诉张怡玲生病住院的事,并告知他们不必担心,医生说五六天就能出院,让他们不用到乌鲁木齐来,他自己能照顾好妹妹。
临近中午的时候,张海波来到医院,他看到张怡玲脸上痛苦的表情,知道麻醉的效果已经过去了。
护士让张海波扶着张怡玲下床走一走,有利于肠道蠕动,避免可能出现的肠粘连。
到了晚上,张怡玲终于可以吃东西了,张海波用保温饭盒给她买了一份小馄饨,吃完后,张怡玲让张海波回去休息,他说要在这里待上一晚,不知道夜里她还会有什么需要。
张海波在床边坐了一夜,就像当年坐火车一样。好在张怡玲睡得很好,一直到天亮。
同在过道住院的病友们看到每天来照顾张怡玲这小姑娘的总是一个男人,都觉得很不正常,于是便不止一个人来问她,那个男人是谁,以及她的爸爸妈妈在哪里等问题。张怡玲觉得很烦,心里抱怨这些人很多事,但又不得不微笑着一遍遍重复地解释。
一星期后,张怡玲出院了。出院那天,张海波叫了辆出租车,把张怡玲带了回来,虽然是十几分钟的车程,张怡玲还是有点晕车之感,上楼时,仍由张海波背着她。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实情况,张海波感到这次背着妹妹上楼时,她比上一次要轻了些。她本来就很轻。到家后,张海波告诉张怡玲让她这几天不要下楼,在家静养一段时间再说,中午张海波大多不在家,他把肉切成丝放到冰箱里冷冻着,让张怡玲自己煮点肉丝面吃。
又过了一个星期,张怡玲觉得手术创口没有任何疼痛感了,可以跑可以跳了,她对张海波说自己已经完全恢复了,可以出去玩了。张海波叫她先克服晕车的毛病。
“我以前也和你是一样晕车,后来在大学里坐公共汽车多了,就不晕了。从明天起你就开始坐公共汽车吧,第一天坐上三个站,如果不晕就多坐两个站,感到晕就赶快下车,下车走一走,然后再坐车回来,可能有十天就不晕了。拿张纸把车站写下来,都记住。有时候车上的人多,不容易听到报站名,不过要是人多就不要往上挤了,人多了不太安全,有小偷,还有些很变态的家伙。去年我们公司有一个女职员在公共汽车上被人用小刀划伤了屁股。”张怡玲下意识地摸了一个自己的臀部。
张海波继续对她说:“要是迷了路,就问警察,或者问当兵的。”
张怡玲问:“我这次看病一共花了多少钱?”
张海波拿出几张单据,用计算器加和一番,说:“一共两百七十块。阑尾手术一做,以后再也不会得阑尾炎,这是终身受益的事。”
张海波问张怡玲:“过几天带你去看看天池好不好?”
张怡玲说:“不去了吧,这一次花了这么多钱,我都觉得心疼了。等我以后工作了,有的是时间去。”
“那就去爬一次红山吧,在山顶上可以从高处看乌鲁木齐的市容,从红山下来还可以看看人民公园,两个地方离得很近。”
“行。”
“要是你能考到北京或上海去上大学,那就好了。”
“可是我能吗?我觉得自己学习已经够用功了,可我的成绩比起那几个尖子生来总是差一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