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月光浴

二 月光浴

她一抬头,他们便在下边。田凫冲她喊:“哎呦,谁扔的东西啊?”

子车氏吓得低声叫唤,“砸到人怎么办,会不会有人呢!”心里也想:“会不会有人刚好路过?”

她全不理会,把眼只瞪着田凫。田凫的眼睛里露出惊惶后的喘息,变得疑惑不解,又瘫软下去,可并不低头,仍旧疲软地望着她。

“怎么,你要管我吗?”云扶大声说了一句。田凫说:“你怎么会那样认为呢,我是谁啊,我不喜欢这种场面,这场面与我无关。我一向喜欢有趣逗乐的场面,我也喜欢乐在其中,并不是指的这里啊。”

“你不明不白地说了这么几句,想让我怎么看呐?我会把你当成是一个喜欢瞎管闲事的家伙,明里不说,暗里却用眼睛瞟我,我好看吗?”

“哎呦呦,怎么不好看啦?我们这位是谁啊,不用说,在我们之中再找不出第二个。”云扶脸色一下变红,可是又有夜色给遮蔽起来,遂红潮逐渐褪去。“我找不着他,你们打算怎么办?是找,还是?”

隔着屋檐,另一半是院子。人群贴在白纸上,纸浸透了月光。她把眼扫去,还有深深的峡谷,底下是青黄的峡光照不到的地方,浅草与黑暗氤氲,让人想起这或许是河岸近水处,水声隐秘而暗自流动。若是把水龙头拧开,清澈的瀑布便会锱铢必较地响着,每一滴清脆的声音都打在心里,密密挨挨地打在心里的岩石上。

峡谷由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凑成,有一块最大的,挨着几块小的,与下面的土地(若是下面有土地的话)别具一格。远处河水积聚成一滩湖,推送小舟缓缓漂去,挨近一个被月光照射的洞口时,急流出现,一把推入洞外,不曾想外面非但不别有洞天,却是无路可走,水与小舟同时跌落下方街道。

“怎么,没找着吗?”俞文说。“他不在里面吗?”

“不知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没在里面吗?”俞文又问。

“说了不知道!”云扶高声喊了一句。

“你不要随意把人家的瓦片乱丢,当心房主人回来找你算账。我们可没权利这样干,这是很坏的。我觉得应该下来道歉。人家辛苦建成的房子,被你弄去了一个瓦片,这样人家还不来找你算账,快下来解释清楚,小主人还在这呢。”南宫子说。

“怎么?没找着吗?”子车氏说。声音只有自己可以听见。云扶看向南宫子,眼里晃了一下。云扶想站起来,可是一时难以站起来。最后她站了起来,眼前微微有些晃动,脚是软的。她把无力的身子弯下,把手支在瓦片上,然后挪过一只脚来,晃动着碰向楼梯。

“他没在楼上?”南宫子说。“先陪个礼吧,她不是故意这样干的,是吗,说话!”

“嗯。”她低头不语。“哦,没什么事的,没什么事的。别说了……”

云扶鼓起勇气抬起头来说:“有一只鸟飞过去了,我一时慌了就拿起瓦片去砸,真抱歉,如果需要修理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

“好啊,我会去的。”语焉似乎有些惭愧,仿佛是她干的一样。“真会说,那我家里的坏了要不要你帮忙修理一下?”南宫子说。“是吗,那我去修。”

南宫子被镇定住了,一时没有想法。好像前一个想法与后一个想法分别向两边跑,结果导致一个也没抓住。他原本以为她会说:“你自己处理,又不是我家的坏了。”

云扶刚才正在出神,她想着任随的事,又想起自己刚才的害怕,担心会摔下去,因为她已经站不起来了。

现在,她一脸正经地看着他,心里想他刚才说了什么。然后想起,就说:“谁家的房子坏啦,”南宫子眼前一亮,笑了起来。其余人也跟着笑了。俞文走过去说:“云扶,他没在上面吗?”

“没在。”

“那就奇怪了,难不成她趁我们不住意,偷偷溜回家去了?”

“我在池塘边一直看着的呀,根本就没有人经过。”云扶说。“管他呢,他是谁啊,犯得着我这样大动干戈吗?”

“可是姐姐你已经找过了呀,”语焉说。

云扶装作没有听到。俞文先是抿嘴一笑,而后也一声不吭。南宫子什么也没有想,只是静静地看着地板。田凫在一旁瞎转悠,压根就没听见。子车氏正在跟他弟弟说让他先回去,时间已经晚了。然后走过来又问了一遍刚才的事。赵成回也跟着走过来。

她们都说不知道。赵成回抱怨无聊,“真是无聊,不如进去打牌去吧。”又说:“唉,门被锁起来了。”他不是不关心任随在哪,而是觉得他在故意戏弄他们,就没去理。南宫子说要不去山上溜溜。他们欣然同意了。一来可以满足想象,对黑暗中旷野的想象。二来也是一种看恐怖片式的刺激在鼓励他们的好奇的心,去寻求新的惊险,最好是可以不被吓死,但,前面说了,并不介意一起去死。

出了门,一同来到山上。路平缓地朝前蜿蜒。下边取一条小路,一直来到池塘边。树林阴郁,宛如灯光打在上边,可树脚仍然满是黑暗。树木环水而设,像是一座座临水的房屋。先前他们正说起一个问题——这世界有没有鬼。答案肯是没有。或者说有,什么酒鬼、懒鬼、醉鬼(好像说过了)。

一路争执不休。有两种看法,一种是没有,因为人死了就没了——子车氏说。他弟弟不明白,好像要亲自体验一下这种感觉。他看到了池塘,想,跳进去就知道了,可是估计又会起来,(因为憋不住气),所以自始至终也没想明白,尽管他还想过其他死法——用刀戳自己的肚子(他不敢),用毒药摆死自己(他想让别人帮他这样干,他认为这不过是他上演的一出悲剧),还有其他此类,用刀劈开自己的头(他也不敢),假装去死(又一出关于死亡的剧)。

再说上一个问题。云扶没有意见,但可以猜想得出,她并未想象过自己去死,最后她会死去,到那时她就会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了。“我们都会死去,但是我会好好地生。”这是俞文的回答。以后还做了回答——我每天好好地生活,渴望日出,早早就起来,偶尔也并不会起早。我很欣喜度过大半个白天,浑然不觉。日光是那样向下移动,影子也越来越长。我待在窗前,拿起一本读物,偶尔也会扭头转向日光,日的倩影已半落,夜晚即将光临小舍。一天过得真慢啊,又是如此之快,甚至来不及眨动眼皮,便要上床睡觉,可生活就是如此啊。我的生活亦是如此。

田凫对此表示赞同,并笑着说了句“小姑娘,看不出来,你挺会生活的啊。”话还未说完,南宫子就在一旁笑将起来。走过去拍着赵成回的肩说:“什么狗屁科学,真是狗屁不通。你们难道没有听说过关于鬼的故事吗,哪怕是一丁点也没有听说过吗?我告诉你们,我可是亲眼看到过的,”

“你看到过什么?”子车氏本来要说,可是被田凫说了出来:“有什么就说出来,我们帮你分析分析。”

“从前,”

“从前就不要说了啊,从前早过去了,想着它干嘛?莫非你有个情人在从前?”田凫说。

“我看见过人死后有魂会留下来——”

“对啊,我也见到过。”子车氏说。他的话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但还是说了出来。

“你见过谁呢见过,我跟你说真的,你可不要跟我乱说。”

“没跟你乱说,我们的将士的英魂被永远埋在了地下。”

“我的魂还飞在天上去了呢,你看那闪电就是我的杰作。”

“我觉得可能会有吧。”

“你也这样觉得?”

“我想,人是由于气才组成的,一口气似乎永远也不会消散。即使消散了,也会混入空气中,似乎永远也不会消失……”俞文边想边说。

“很有道理。”

“有个屁的道理啊。”

“行了,我看我们得冷静一下。”

“怎么个冷静?”田凫问。

“诶!你看这水,不是正好可以冷静一下吗?软软身子。”赵成回说。“你是说让我们去洗凉水澡?”

“怎么啦,你们有什么意见?”

“我们没有意见。”子车氏说。

“我也没有意见。”南宫子冲子车氏一笑,说。然后在他眼里搜寻,要找出他晶莹的泪珠里面的东西。似乎他也有一样东西,要与他的做个对照。

“这水真是冷啊。”

“我们可不会下水,要下你们自己下。我看这天气也好,阴风啧啧,与你的气质正好相配,不是吗,南宫子?”

“管你们。”赵成回说着早已脱了衣服,直接纵身一跃就跳了下去。大石头上还留着一双鞋子,鞋尖上闪着亮光。

“这位兄弟真是好功夫啊。”南宫子说。俞文还在一旁看着水发抖。

“哎呦,哎呦……”

“怎么就下去啦,不是说让她们去下的吗?也不知怎么就下去了。合同被你毁约啦,”子车氏看着水里冒出来的赵成回说。

话说这水是真的冰凉,不然水里那人干嘛要叫唤呢?他吃饱了……

“好像还蛮有趣的,我也要下去看看。”

“不许你下去。”

“不嘛,我就要去!”

“你敢。”

语焉下不去了,只得在岸上看着。云刚好躲进了云层里,突然间全黑了,什么也看不见了。虫子还在树上鸣叫,云开时,河里又多了一个人。他们察看时,发现少了云扶。

“看啊,我们的漂亮人儿也下去了。”

“你不准下去。”

“我也要去啦,再见。”田凫说完脱光衣服,慢慢走入水中央。“唉呀,真是冷啊,我有点后悔啦。”说着仍然往里走。月光抚摸着她的身体,仿佛映入水中,只见一个水面上拖长的黑影。袅娜的身体吸引住了月亮,长且弯的胳膊伸开,绵绵的如一只打水的鸟儿,轻轻溅起一点水花。

“真舒服啊,云扶姐姐,你在里面好玩吗?”云扶的脸又微微红涨起来,突然感觉全身热得滚烫,回过脸来看向他们。

“反正你不准下去。”他们看到她,脸早也红了,只是还在默默欣赏她的漂亮的脸颊,圆圆的额头,还有略微有些粗壮的胳膊,此时只露出一点来,仿佛水里的一块长长的陆地。

语焉看得入了神了,好像自己已经在水中,同她们打成一片。突然间,一阵轻风吹过,水里偶尔发出打水的声音,月光洒落在水中,洒落在她们的肩膀上。余音不绝,仿佛一个黑匣子里突然有了些亮光,也有了外面喧嚣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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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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