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 77 章
处理完小树的后事,夏黎桐大病了一场,一直断断续续地发烧,时而高烧、时而低烧,无论是吃药还是看医生也都不见好。她就像是被击垮了一样,病来如山倒,缠绵病榻,毫无反击之力。
孟西岭心急如焚,直接推掉了手头所有的工作,除了早晚去幼儿园接送孩子之外,其余时间全都用来照顾夏黎桐。
接连病了半个月的时间,夏黎桐发烧的症状才逐渐减轻、消退。时节也在这时步入了初秋。
她去买了一颗海棠树,栽种在了院子里。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就是盘着腿坐在那棵海棠树下盯着枝头看。
这是一颗幼小的海棠树,枝桠单薄,叶片细小,远不到开花结果的年纪。
但夏黎桐相信它迟早有一天一定会长大,一定会开出最绚烂、最明艳的花朵。
可是,花有盛开日,人却无再少年。
她除了一棵树之外,什么都留不住。
几场秋雨过后,天气渐凉。
九月二十日这天是夏黎桐的二十五岁生日,但她却全然忘却了这一天。或者说,她忘却了自己。
早饭过后,她如同往常一样盘着腿坐在了院子里的那棵幼小的海棠树下。
秋风刷过,绿色的、瘦小的树叶被扫过下来了几片。其中一片还打在了夏黎桐的鼻尖上,然后坠落在了她的手心里。
她将这片叶子捏在了指尖,低头垂眸,无声地、专注地盯着看。
看着看着,就走了神。
她将小树的骨灰与小棠合葬在了一起。这样他们两个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再也没人能将他们分开了。
或许,他们两个现在已经在海棠树下重逢了。他们会手牵手坐在海棠树下的那条长椅上。小树一定会把他们两个这些年来的经历事无巨细地讲给小棠听。
小棠听后会是什么反应呢?是惊叹他们两个简直厉害极了?还是会惊讶地瞪大眼睛?
小树一定也会讲述得绘声绘色吧?反正,他不用再痛苦了,不用再求而不得,不用再遗憾,不用继续思念他心爱的姑娘。
他们两个都不会再孤单了。孤单的那个人变成了她。
她失去了所有的挚友,失去了全部的支撑和信念。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给小树报仇,小棠的公道她也讨不回来。她的大脑已经不会思考了,也没有力量再继续往前走。
她的人生像是停滞了,搁浅了。
那充满荆棘的条路,她也走不动了。
突然间,有人从她的身后将一条薄毯轻轻地披在了她的肩头。
秋风带着寒气,羊绒织造的薄毯在替她抵挡凉风的同时,又为她带来了几分暖季。
夏黎桐回头,看向了孟西岭。
她的眼眶红彤彤的,眼中蓄满了泪水。孟西岭心疼不已。犹豫少顷,他也盘着腿坐了下来,坐在了她的身旁。
在此之前,他从没有来打扰过她,因为他知道她需要一些时间和空间去悼念她的朋友们。但是今天,他想留下来陪着她。
孟西岭的举动突然令夏黎桐想起了小树临走前对她说的那句话——
「如果、我很久没有回来的话,不用去找我。我允许你不去找我。你还有淘淘呢,有孟西岭,你有家,我用不着你来管。」
其实,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了吧?他在和她告别,所以才会说「如果、我很久没有回来的话,不用去找我」;他怕她也遭遇不测,所以才会说「我允许你不去找我」。
他允许她不去寻找他,允许她不去替他报仇。他想让她好好地活下去,因为她有家,有孟西岭,有淘淘。
孟西岭一直在岸边等她,所以,他才说「我不怪你了」。他想把她渡往岸边,想让孟西岭把她拉上岸。
如果,孟西岭没有在岸边等她的话,小树是不是就会带着她一起走了?
她忽然很疑惑:孟西岭为什么要一直站在岸边等她呢?为什么要坚持不懈地去守候她这种无可救药的人呢?她就是个疯子、是个该死的罪人,她总是一次又一次地伤害身边所有真心对待她的人,她身上有什么值得他去等待么?
「你为什么要留下来陪我?」夏黎桐百思不得其解,满目茫然地看着身边人,「你不讨厌我么?」
孟西岭蹙眉,无奈又不解地反问:「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夏黎桐看着他,很坦诚地说:「因为我不是一个好人,我的内心畸形,我总是怨天尤人,我觉得世界不公平,所以我恨不得让所有人都陪着我一起倒霉。你就是首当其冲的那一个。」她一口气把自己的心里话全部说了出来,又满含困惑地询问他,「你感觉不到我一直在嫉妒你么?我从小就很嫉妒你的命比我好;我嫉妒你出生在一个完整的家庭;我嫉妒你从一出生起就吃喝不愁;我嫉妒你的长相、头脑和性格。你一出生就拥有着我没有的一切,你活成了我极度渴望却永远也变不成的样子,我想亲近你,却又觉得你高不可攀,所以我恨你,我觉得不公平,所以我想毁了你,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不能得到,我就是这么的坏,你真的感觉不到么?」
孟西岭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如实回答:「能感觉到嫉妒,但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坏。」
夏黎桐愣住了:「你知道我在嫉妒你,你也不讨厌我么?不提防我么?」
孟西岭无奈一笑:「没什么好提防的。你是我的妹妹,是我的家人。就算不是,也没什么好提防的。嫉妒是一种人人都会有的正常心理,和恶意有着本质性的区别。不必大惊小怪。」
夏黎桐却越发难以置信了起来:嫉妒是一种人人都会有的正常心理?他为什么总是这么乐观呢?为什么总是这么的宽容大度、春风化雨呢?
「那你嫉妒过别人么?」夏黎桐好奇又不死心地追问,「你也会嫉妒别人么?」
孟西岭很坦诚的回答:「怎么会没有?当然有过。」
夏黎桐的眼睛微微瞪大了一些,显然对这个答案很是震惊:「你嫉妒过谁?你什么都有了,还用得着去嫉妒别人么?」
孟西岭抿着唇犹豫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告诉她答案:「嫉妒过司尧,嫉妒过小树。」
夏黎桐怔住了。
事已至此,孟西岭索性和盘托出:「我嫉妒司尧的勇敢、无畏。他做到了不顾一切地去爱你,我却胆小如鼠、唯唯诺诺,不敢承认自己对你的爱,所以我失去了你;我嫉妒小树和你之间的那份相互的信任和依赖。你遇到事情之后总是想着去和他商量,却从来没找过我。我也想被你信任,被你依赖,但是我好像已经丧失了这个资格。曾经的我太懦弱了,一次又一次地辜负你的信任,导致你无法再继续信任我。所以现在我只能站在你的身后默默地跟着你,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会跟紧你;你走累了我就陪你停下来;你要是不想继续往前走了,就回头,一回头就能看到我,我带你回家。」
夏黎桐的眼眶再度湿润了,眼角充斥着酸胀感,山根也在发胀。
她有愧于心,觉得自己对不起孟西岭的这份爱和坚守。
他从来都没有做错过什么。他也没有预料到在拒绝带着她去西藏之后发生的一切。
对他来说,她只是一个继母带来的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而已,这个妹妹还在一直掠夺、霸占本就属于他的资源和父爱。所以他完全有资格拒绝带她去西藏,有资格不接受她的爱,更有资格去怨恨她、敌对她。但是他没有,他一直在包容她、呵护她。反而是她在恩将仇报。
她无法坦然地面对亲手害死挚友的事实,无法独自承担那份罪孽感与负罪感,于是她毫无道理地将他从神坛上扯了下来,卑鄙地将自己的错误全部推卸到了他的身上,将内心的那份罪孽感和负罪感也转移给了他。她想活下去,于是就把他变成了替死鬼,把他当成了泄愤工具,不断地践踏他、糟蹋他,让他成为了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她才是最可恶的那一个人。
更可恶的是,她之所以敢如此肆无忌惮,是因为她心里清楚、笃定了他不会责怪她,因为他是个真菩萨。她明知故犯。
如果没有她,他的人生一定是一帆风顺、万里坦途。是她把他的完美人生毁了。
他又怎么会是一个命好的人呢?他的命运简直糟糕极了,不然怎么会遇到她呢?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会遇到她这种自私自利的女人。
但是他真的从来没有埋怨过她,一次都没有。
他一直站在岸边等她。等待着拉她上岸。
可是、可是小棠和小树都死了,死在了深渊,她觉得自己终其一生也无法靠近岸边了……
「孟西岭。」夏黎桐泪流满面,呜咽着对他说,「你别等我了,我可能上不了岸了。」
她想去找那棵海棠树,想去和小棠和小树重逢。
「上不了岸也没关系。」孟西岭看着她,认真且笃定地对她说,「我可以跳下去陪你。」
夏黎桐:「我这里是地狱。」
孟西岭:「不怕,一陪到底。」
不辞青山,相随与共。无论去到何处,他都会一直陪着她。
夏黎桐泪如雨下。
她终于感受到了他对他的爱,真的很甜美,很诱人,也很感动,却又万般遗憾。
他一直爱着她,她也爱他。
但是他们却从来都没有好好地相爱过一场,一天都没有。
……
淘淘下午五点放学。差不多五点半的时候孟西岭将他接回了家。六点整,钢琴老师来到了家中,小家伙又开始上起了钢琴家教课。
由于小家伙过于调皮捣蛋,老师时常镇不住他,所以每次上钢琴课的时候孟西岭都会坐在一边监督他,仿若是一尊威严的镇兽石。
比之前些日子来说,夏黎桐今天的行为有些「反常」。孟西岭把淘淘接回家之后,她就没再继续坐在海棠树下。她本想陪着淘淘一起上钢琴课,又怕老师压力大,于是只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待着下课。
虽然幼儿园晚上放饭,但是吃得早,饿得快。所以钢琴课下课后淘淘又和爸爸妈妈一起吃了晚餐。吃完饭,妈妈说要陪着他玩一会儿,他开心极啦,因为妈妈好久都没有陪他玩了。
他拉着妈妈去了玩具室,让妈妈陪着他一起堆积木。孟西岭也没有打扰他们母子,去书房回复了一些邮件。
玩着玩着,淘淘忽然放下了手中的玩具,超级真诚地对夏黎桐说:「妈妈,祝你生日快乐。」
夏黎桐有点儿意外,有点儿惊喜:「你怎么知道妈妈今天过生日?」
淘淘:「爸爸说的。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呢!」
夏黎桐更惊喜了:「什么礼物?」
「你先等我一下!」淘淘立即从地板上站了起起来,哒哒哒地跑了出去,没过多久,又哒哒哒地跑了回来,怀中抱着他的蓝色小书包。
他重新盘着腿坐在了地板上,打开了小书包,从里面翻出来了一枚用浅蓝色手工彩纸折叠成的五角星。还是一枚不小的星星呢,能有夏黎桐的手掌那么大。
小家伙看着妈妈,拿着纸星星说:「我们今天上手工课了,老师教折纸,我就叠了一颗星星,送给你。」
夏黎桐笑着接过了儿子递来的星星,好奇地问了句:「你为什么要送给妈妈星星呢?」
淘淘:「因为爸爸说人了死之后会去到另外一个世界。去和他们想念的人重逢。我们虽然看不到他们了,但是他们会在晚上变成星星来看望我们。爸爸说气球叔叔也会变成星星,所以我就叠了一颗星星送给你,你不要难过,气球叔叔肯定每天都会变成星星来看望我们的。」
小家伙的嗓音清脆又稚嫩,却如同一股春日狂风一般席卷了夏黎桐的心扉。
她再度湿了眼眶,低头望着手中的纸星星,眼泪止不住地流。
她还是很伤心,却又有些欣慰——
小树肯定会去到另外一个世界,一定会在那个世界与小棠重逢,一定会和小棠一起变成星星回来看她。
她也不是那么的孤独。他们两个一定也会思念她。
看到妈妈哭了,淘淘立即伸出了小手,给妈妈擦了擦眼泪,很关心地安慰妈妈:「妈妈你不要哭啦。其实爸爸说气球叔叔死掉的时候我也哭了,我也很伤心,但是爸爸说死不是可怕的事情,因为每一个人都会死,就像每一个小宝宝都会出生一样。气球叔叔也不是消失了,我们只是见不到他了,但是我们还可以想念他。他只是提前去了另外一个地方。爸爸还说我们所有人最后都会去那个地方。所以只要我们不忘记他,以后就还是可以遇到他。」
夏黎桐的内心十分动容,如同春风过境,冰雪消融——
只要我们不忘记他,以后就还是可以遇到他。
她泪流满面,紧紧地将儿子抱在了怀中,极力压制着哽咽,很认真地说:「谢谢你淘淘,谢谢你。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
夜晚九点多的时候,窗外忽然开始电闪雷鸣,一场秋雨说来就来。
淘淘正和妈妈玩得开心,孟西岭突然走进了玩具室,催促小家伙去睡觉。淘淘非常的不情愿,再度搬出来了那一套「超级英雄都还不睡觉」的理论。然后,又一次地被他爸无情否决了。
于是淘淘又把希望寄托在了妈妈身上,结果妈妈却和爸爸统一了战线,也表示小孩子九点半之前必须上床睡觉,并且睡前必须刷牙。
淘淘相当挫败地叹了口气,撅起了小嘴巴,不情不愿地收拾起来了玩具,跟着爸爸妈妈上楼睡觉。
夏黎桐先带着小家伙去卫生间洗漱,监督他刷牙。然后和孟西岭一起哄他睡觉。
等孩子睡着后,两人关上了灯,静悄悄地离开了儿童房。
孟西岭的房间在左边,夏黎桐的房间在右边。
关上房门后,夏黎桐对孟西岭说了声:「晚安。」
孟西岭回了她一句:「晚安。」
随后两人便各回各房了。
夏黎桐回到房间后先去洗了个澡,然后,换上了一条黑色的真丝吊带睡衣,还喷了香水。
在床上躺了不到五分钟,窗外忽然划过了一道银色的闪电,并伴随着轰轰雷声,她兴奋地睁开了眼睛,激动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顺手将白白的、胖胖的枕头捞到了怀中,连拖鞋都没穿就脚步如飞地跑出了自己的房间,直奔孟西岭的房间而去,连门都没敲,直接破门而入。
并且在闯进人家的房间后,她还反手将房门锁上了,生怕谁跑了似的。然后做作地、扭捏地、故作惊慌地抱着自己的枕头朝着大床跑了过去,从床尾钻进了孟西岭的被窝里。
孟西岭都已经快睡着了,怀中突然钻进来一个人,一下子就把他弄醒了,然后,愣住了,惊讶又不知所措地看着夏黎桐。
夏黎桐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一对好看的双眸黑得发亮:「外面打雷了,我有点点害怕,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咱俩今晚一起睡。」
她就像是一只调皮的小猫似的狡黠地窝在他的怀中。
害怕是真没看出来,其他的心思倒是看出来了。
这幅眼神,恨不得立即把他吃了。
孟西岭忍着笑,一本正经地回答:「不介意,睡吧。」
夏黎桐先是一愣,紧接着就把眉毛拧了起来:睡吧?我都钻进你的被窝里了,你让我睡吧?
「我现在不睡!」她超级生气、超级蛮横地说,「你也别想睡!」说完,她便伸出了双手,抱住了他的脖子,一个翻身压到了他的身上,摁住他的肩膀,居高临下地说,「我要测试一下你现在还爱不爱我了。」
孟西岭眉头一挑:「多久算过关?」
夏黎桐:「至少不能比窗户外面的雨快吧?」
行。
明白了。
孟西岭抬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将她的身体压向了自己,同时起身仰头,热烈地吻住了她的唇。
……
窗外的雨势连绵不断,渐急渐缓。
孟西岭的床头是实木的。夏黎桐撞了好几下头顶。孟西岭便将枕头竖了起来,挡在了她的脑袋前,还用一只手护住了她的天灵盖。
雷声阵阵,与心跳共舞,夏黎桐觉得自己简直像是要融化在了这场热情的秋雨中。
她也不再压抑自己。不再像是从前那样故意不出声。
她要好好地和他相爱一场,要爱得随心所欲,肆无忌惮。
夜雨一场又一场,直至后半夜才逐渐平息。
夏黎桐几乎筋疲力尽,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已经打湿了碎发,乌黑的、绵软的发丝紧贴在发红的脸颊上。
缩在孟西岭的怀中缓了一会儿,她的呼吸和心跳才逐渐平复了,开口时,言语间尽是遗憾:「我应该把那张地毯带回来的。」
孟西岭明知故问:「哪张地毯?」他的嗓音还有些低哑,透露着尚未消散的荷尔蒙气息。
夏黎桐嗔了他一眼:「你说哪张?」
她在美国上学的时候租了一间公寓,平时只有她自己住,所以面积不大,一室一厅。每次孟西岭带着淘淘来看她的时候只能睡在沙发上。到了晚上淘淘睡着之后,他们也只能在沙发上弄。
刚开始的沙发太窄,后来就换成了折叠的。结果折叠的腿脚不好,总是摩擦地板,吱吱哑哑的响。他们俩还被楼下的邻居投诉过。再后来就买了张地毯。原本打算的是把地毯垫在沙发腿下,后来发现,直接在地毯上更方便。
夏黎桐又叹了口气:「全都是回忆呀。」
孟西岭当然明白她的意思,笑着回了句:「如果桐桐喜欢地毯,那就多买几张回来,每个房间都铺一张。」
夏黎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沉默片刻,问:「每个房间都铺一张的话,嗯……我们这样会不会太过分了?」
孟西岭反问:「自己家有什么过分的?」
夏黎桐一想,也是,自家的事,有什么过分的?躲开孩子就行了。
紧接着,她还有点跃跃欲试上了:「那我要在书房里面也铺一张,就在你的书桌旁边,你工作,开视频会议,我站在电脑后面脱衣服,搔首弄姿地勾引你。然后趴在书桌下面,脱你的裤子。」
孟西岭:「……」
真不愧是年轻人,玩的太野了。
夏黎桐却越发的脑洞大开了:「我还要在你的越野车里面也铺一张,然后你带我去没有人的山里露营,我们追求一次大自然的野性之旅。」
孟西岭突然又热了,立即闭上眼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但却于事无补,喉头发干,嗓音嘶哑的厉害:「什么时候去?」
「什么时候去都行!」夏黎桐正在兴头上,一边畅想一边说,「我们一定要把之前没有做过的事情全部做一遍。我也一定要把驾照考下来,因为我也想去自驾。我还想看大海,看高山,看沙漠,看平原。我想上岸,我想好好地过日子,想享受人生,想和你一起变老,和你一起见证淘淘的成长。我还想再生一个孩子。这次要生个女儿,男孩子太淘气了。我连女儿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她「夏有棠树」。」
说着说着,她的眼圈就红了,嗓音也开始呜咽。
她已经失去了小棠,失去了小树,她不想再失去孟西岭和淘淘了。
她害怕了,被击垮了,她想认输。她想放弃为他们讨回公道这条路,她想回头,想当个懦夫,想上岸,想当一个平凡、无用却平安的人,想好好地过日子。
孟西岭心疼地将夏黎桐抱紧了,温柔又笃定地对她说:「你想去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不必有任何顾虑。没有人规定你必须要去走一条怎样的道路,更没有人要求你必须坚强、必须勇敢。你完全可以脆弱、可以悲伤、可以退却。但你一定不要放弃自己,不要伤害自己,你还活着,你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你也不是孤身一人,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会支持你,寸步不离地守着你。」
夏黎桐也抱紧了他,在他怀中泪流不止地点头,感动之余,庆幸万分——
幸好她还有孟西岭。
幸好孟西岭一直在岸边等她。
她还是有机会重新开始的,她还有救,还有人愿意不顾一切地来解救她。
……
几天过后就是十一国庆节。夏黎桐和孟西岭早就答应了淘淘假期带着他去旅行,带着他去看秋日的大草原。
为了这次的全家旅行,孟西岭还特意购置了一辆房车。
出发时间太晚的话可能会在高速上堵车,所以一家三口早早就起了床。清晨还不到七点,他们就已经围坐在餐桌旁开始吃早餐了。
夏黎桐刚刚拿起一片面包,正准备往上面涂抹果酱的时候,门铃忽然响了。
一家三口皆是一愣——这么早,会是谁?
没过多久,阿姨走来了餐厅,说门外停了辆警车,其中一个警察说他叫梁拓,请他们出去说话。
夏黎桐和孟西岭对视了一眼,随后双双起身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孟西岭也没忘记交代阿姨一句:「看好淘淘,别让他跟出来。」
随后,两人一起出了门。
一打开院门,他们就看到了梁拓,以及另外的两名警察。
他们的身上皆穿着执勤装。
孟西岭询问梁拓:「怎么了?」
梁拓竟一时有些语塞,胸中有万般无奈,还觉得特别操蛋。
傅庭旭自首之后,事无巨细地交代了他曾犯下的所有罪行,其中就包括参与轮-奸苏七棠以及杀害祁俊树的案子,以及多起针对流浪汉和离家不归者的凶杀案。他甚至还详细交代了自己的犯罪现场:东辅河上游区域的废弃工业园中的一座机械加工厂的地下室内。
这个地下室的入口被他伪装过,藏在了一堵假墙之后。
之后梁拓带人去工业园搜查,现场的勘查结果与傅庭旭的供述如出一辙,就连作案工具都是在那里找到的,可谓是证据确凿。
事后梁拓询问傅庭旭的作案动机,傅庭旭的回答是:对苏七棠和祁俊树下手是为了通过观察夏黎桐的反应洞悉人性,是他布置多年的心理实验;杀其他人则是因为觉得他们该死,纯恶意,因为这个世界本就布满恶意。他还坦诚地交代自己从十年前就开始杀人了,一年一个,针对无人关心的孤身者下手,事后伪装自杀抛尸河中。包括李警察的那桩案子也是他干的,雇凶杀人,因为他察觉到他了的罪行。
说真的,他交代完动机的那一刻,整个审讯室的温度都在瞬间冷却了下来,恍若冰窖——傅庭旭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冷血动物,变态杀人魔。
然而梁拓的心中还是觉得这件事有蹊跷。
傅庭旭的自首让之前所有的谜底都有了解答。一桩牵连数条人命的大案就此落幕,但是傅庭旭的出现就像是剧本一样,何时入场、何时谢幕都是早就设定好的。傅庭旭也呈现出了一场精彩的、完美的表演——是的,他的职业嗅觉告诉他,傅庭旭更像是在表演。然而他却找不到证据,或者说,傅庭旭出示的证据太完美了,逻辑连也清晰完整到可怕,找不出丝毫疑点,令他即便是怀疑也无从下手调查。
所以他迟迟拖着没有出结案报告。他总觉得这桩案子并没有就此结束。
然而谁能想到,过了还不到一个月,他的预感就成真了……
梁拓长叹了口气,沉声对孟西岭说:「喊你出来是怕孩子看到。现在有一件刑事案件和你相关。」说完,他举起了手中的公安传唤令,「今日凌晨有群众在东辅河畔发现了一具无名女尸。在她的左胸上提取到了唾液DNA,她的右手中攥着带有你亲笔签名的消费小票。所以现在需要你跟我们去局里面一趟,希望你能配合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