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读书人
“不想读书?和你外公去学编筐吧!有个手艺也饿不死,再过几年,让你老姨在城中村给你说个媳妇,上门去吧!”
那天我拿到了中考分数通知单,爸爸语重心长的和我说。
时年我年过十六岁,九年义务教育刚刚完成,我妈看我心事重重,有意叫我去复读一年初三,也好考个师范或者卫生学校什么的,我爸则二话不说,只强烈建议我去学编筐。
我呢,严重偏科,语数英勉强及格,物理从来都是接近满分,化学一般般,政治从没考过五十分以上…
政治老师看见我都头疼,我是个尊师重教的好孩子,为了缓解政治老师更年期狂躁症,我想想还是不去复读的好。
后来我才知道妈妈为了让我复读,提着自家一大篮子土鸡蛋,走了二十多里路,特意去镇上找了我三奶奶的四表姐家的六女儿要了个复读名额,据说我那六婊孃上头有人。
我内疚了好久,不是因为我妈妈走了几十里路,也不是因为妈妈低三下四的求人,而是因为家里的母鸡没有了孵小鸡的鸡蛋,那大公鸡都不打鸣了,我感觉那几天连大黄狗旺财都不爱理我了。
打小我就看着我爸和我爷在酒桌上抬杠,我是个孝顺的儿子,子从父,只要我爸不揍我,我就从来不听他的话。
编筐是不可能编筐的,这辈子不可能编筐,不是瞧不上,是学不会。
同年我拿着第三志愿的录取通知书,踏上了去区二中的求学路。
二中,省城繁华地段,一个人才济济的地方,要么富商子弟,要么落第书生。
当时我的第一志愿是一中,第二志愿五年制师范,读完五年就是大专学历,介于第一和第二志愿过于硬气,硬得有点不自量力,于是第三志愿也就是保底志愿,我毫不犹豫填了二中。
俗话说得好,宁为鸡头,不做鳯尾…
我学的理科,那时候一届学生千百号人,十六个班学理,四个班学文。
理科班女生普片很少,文科班就不一样了,那实验班文科一班,只有两个男生…
我曾一度有弃理从文的想法,不为别的,只因为我一腔才华,满腹经纶无对象言表,空对男同学岂不可惜…
后来我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我想起了我初中的政治老师,我不想我的高中政治老师也得更年期综合征。
我们那个年代,读书都比较晚,有的还复读,高二成年仪式还没举行,早就已经亭亭玉立或是玉树临风了。
我一个小山村走出来的穷孩子,哪里见过城里这些美丽的风景,自然是流连忘返,乐不思蜀。
家太远,一学期回一次,缺少父亲让我编筐的朴实建议,老妈又为天天为让弟弟不走我的老路,时不时去求那些六姑七婶的,根本无暇顾及我,就这样我就被放生了。
高一还好,学绩中等。
高二开始沉迷于游戏还有课外书,从那时起,我心中抱负空空,只想暴富,只想问鼎武林,我的教材我再也没有动过,每次考试完排名,我都能轻松找到自己,非常稳定,倒数前五必有我。
我没有以此为荣,高三第一天,听着校长的开学演讲,我隐隐约约感觉到一丝危机,当时我紧紧的抓着藏在校服里的一本课外书,我暗下苦心,我立志要苦读一年,不图惊天动地,只要有所作为。
时间很快,记得我也曾认真的看过一次板报倒计时,那时距离高考还有二百多天,没想到,
一眨眼高考就结束了。
那时候的高考,没有像现在这么多家长去围观,像去动物园看猴一样,我们当年好像没现在这么大压力,也不是没有条件,只是没那么矫情,交通工具都是硬座绿色公交车,统一从本校拉猪一样拉到考点,自己找考场,考完自己再坐公车回学校,也不会像现在一样堵车。
三天考完,那晚班主任组织去唱K,脱了校服,穿上常服,突觉浑身舒坦,女生门看起来更有活力了。
那天晚上,同学们整整齐齐坐在包厢里,完全跟上课一样,你一眼我一眼的看着班主任和数学老师,始终没人拿起话筒。
数学老师为了缓解尴尬,兜里拿出了一包珍品香烟。
“会抽烟的,自己来,不会的,不准学!都成年了,以后没人管你们了,路上见了老师记得打招呼!”
说着自己抽出两支,拿了一支递给班主任,一支自己抽了起来,剩余的摆在桌上,比了个手势让我们随意。
我看着周围几个老烟鬼,他们竟齐刷刷看向我,我要不做个表率,感觉他们没那个胆。
于是我二话不说,拿起烟盒就发了一圈,有几个成绩好的硬是不敢接,平时玩的好的几个垫底的早就点了起来了。
也不知怎么,班主任就坐我旁边,他摸了摸我的头发,情况不妙,我肯定他要训我了。
“你小子,书不好好读,逃课,上课睡觉,厕所抽烟,染发烫头…,你呀!没救了,老师无能,只有上了社会,让社会教育你吧!”
老罗说罢,深深吸了一口烟,自己摇了摇头,徐徐吐出烟气,对我呵呵一笑,这倒是让我大出所料。
原谅我已经忘记了班主任的名字,只记得他姓罗,教语文,湖北人,天天数落我们南方人普通话不标准,自己一节课嚼一包槟榔,一开口一嘴黄牙……
数学老师是教导主任,天天躲在暗处看监控,像抓贼一样抓早恋的,抽烟的,逃课的…
两个祖国的园丁坐在这里,女同学格外拘束,嗑瓜子都遮着脸,就像上课偷吃零食一样,男同学也是战战兢兢,偶尔一个小动作也是如履薄冰,一个个只会傻笑,点了不知多少歌,始终没人敢拿起话筒,最后班主任一首难忘今宵,结束了聚会。
毕业那天同学们就像打了鸡血一样,而我毫无感觉,几句告别之后,我在学校门口叫了辆夏利车,拉着我崭新的教科书和行礼,准备存放去往我老姨家。
途中,司机大哥问我想去哪所大学,我毫不保留的告诉他,复旦或者清华。
司机大哥倒是很热情,只说清华好,别去复旦,复旦没听说过。
分数出来前我没回家,只在网吧里呆了半个月,时不时去老姨家蹭饭,那段日子很是堕落,老姨也不多管我,因为她是个读书人,我爸都不怎么管我,她自然也不好管。
时间过得很快,别人估分靠算,我估分就真的靠估,没几天分数下来了,意料之中,超常发挥,专科线不到。
第一志愿听了司机大哥的,随便填了个清华,可惜总分三百多,清华分数线我还是差了一点点,-没录上。
后面的志愿我忘记了,生活费花完我回了老家,在家放了个把月牛羊,没有接到任何录取通知书。
记得我妈他表哥让我去验兵,说是高中毕业就行,退伍还有一笔钱,当时我太怂,执意不去,我爸爸倒是破天荒支持了我一次。
“不去就不去,你这小身板儿,去当兵?枪都扛不动,老实做个读书人,要不就去编筐…”
其实我爸是最心疼我的,他怕我在部队吃不消,现在我一想起来,还挺后悔的,干嘛听我老爸的呢,去当兵不好么?
没多久,九月份要到了,我妈还想让我去复读,可是我还是不想去,我很清楚,这一次的名额可不是几个土鸡蛋能搞定的。
前几年,偶遇一个高中同学,也不知他是安慰我还是挖苦我,他说上完大学还是和我一样,普通大学不考研不读博,读完和没读一样…
这小子大学毕业没多久就去政府工作了,事实证明他骗了我,书中自有黄金屋。
学无止境,在哪都能学,即使我遗憾的结束了我的读书生涯,我也不能轻易的去学编筐,因为我很浮躁,编筐需要平心静气,我达不到那个境界。
外公年事已高,去学免不了气到外公,我怕他经不住打击,他又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篾匠,学不好岂不坏了他的名声。
于是跟父亲大人酒桌上商议许久,老父亲终于妥协,不再让我学编筐。
“读书人你不做!编筐也不学,去打工吧,出去磨练几年!”
就这样,我再次离开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