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前路茫茫

送上来的早餐很丰盛。荷叶边的敞碗，一碗用白菜帮子切细丁和海米、肉糜一锅熬的咸粥，一碗是银耳莲子红枣桂圆粥，闻着十分香甜。另有十二个白瓷小碟子，四碟点心，八碟小菜，荤素各半，五颜六色的，瞧着就挺好。晴姨摆满了一桌子，招呼晏卿：“公主，早膳摆好了，比不了宫里御厨的手艺，请您将就着用用，觉着哪个淡了咸了或是甜了辣了您告诉奴婢，奴婢让膳房记下。”

“好，看着不错，我尝尝。”晏卿拿汤匙舀了半勺咸粥，送嘴里浅尝了一口。

“味道怎么样？”晴姨不错眼地盯着晏卿把粥喂进嘴里。

“嗯，味道很鲜美。”晏卿微抿嘴角回应到。

“太好了！公主吃得惯就好！这碟酸笋和这碟脆梅是我们婉州特有的腌货，几乎家家都会备下几罐，平时当小菜吃或闲时当零嘴都使用。虽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不过晕船或胸闷的时候吃点子酸的，能舒坦不少呢。”

“晴姨有心了。”

“应当的。那公主您慢用，奴婢先下去了。两位姑娘的早膳在后头厨房里温着，等姑娘得闲吃了吩咐我或外面的小丫头一声，就给姑娘送上来。”

田儿忙答道：“晴姨不必客气，我们服侍公主用完早膳自会去厨房拿，也正好认认路。”

田儿是公主贴身人，晴姨不敢太过自作主张凡事尽量随她们的意，略微谦让一番也就算了。

大概因为睡了一夜好觉，晏卿胃口还不错。喝光了一碗粥，再吃了块紫玉糯米卷，夹了两筷子白灼的蘑菇，其余的碟子并未碰过。晏卿让田儿和塘儿看看有没有喜欢吃的，若能吃完也省得再端下去。田儿看还剩这么多，足够她和塘儿两人吃饱了，叫塘儿一起帮忙把碗和碟子搬到外间的小桌子去吃。

晏卿无奈地说：“哪那么麻烦，我到外面看看，你们在这里吃就是了。我已经吃好了，又没外人在。”

以前在宫里时晏卿对她们两个向来都是随和的，塘儿哎了一声，笑嘻嘻地跑去外间拿碗筷去了。她昨晚检查过的，外间有个小柜子，里面放了几套干净的餐具和茶具。

田儿也笑笑，随塘儿去张罗。她进内间把搭在床头架上的披风拿出来披到晏卿肩上。“这会儿日头还没升起，风又大，公主小心凉着了。”

“好，你快去吃吧，一会儿该吃冷的了。”

“哎，公主小心站稳，这船上不比平地，还是有点晃的。”

田儿年纪不大，做事很细心，比宫里掌事嬷嬷也不差。三年前自小照顾晏卿的吴嬷嬷到了年纪被晏卿放出宫去养老后，蔡总管给栖梧宫派了个新的掌事嬷嬷余嬷嬷。自那时起晏卿就把栖梧宫里外大小杂事都交给余嬷嬷打理，只让田儿和塘儿两个婢女贴身伺候自己。几年下来，两个婢女做得很好。这次余嬷嬷被选作了陪嫁嬷嬷一同上了船，算起来是委屈了她，晏卿对她并不亲近也不看重，白白背景离乡走这么远的路。

晏卿走出舱门站到外面船檐下，扶着刷了桐油的松木护栏倾身远眺。京城故土已在昨夜远去，前路除了茫茫江水，什么也没有。以前读到书本上写的舟行崇山峻岭之间，奔腾的水浪从桨橹上跃下，照旧落到江河之中，河边的树木在阳光下摇曳，岸上矮矮的野花野草有蓝有红有紫有各种颜色……当时的自己是多么地向往乘船远行啊。

一滴滚烫的泪珠从晏卿脸上划落，太轻了，一瞬间被风吹歪了去，也不知最后是会落到甲板上还是江上。

“嘿~公主~要不要下来走走啊？”

下面忽传来呼喊声。晏卿低头一看，杨浩远还站在刚才的位置，正冲着她用力地挥手。晏卿把身子回正，按了按脸颊，不想理他。

“公主！下面甲板很宽敞……比楼上舒服……下来走走吧……”

杨浩远两只手扩成喇叭放在嘴边大喊，故意把尾音拖得长长地，大概整艘船上的人都听得见。

塘儿一拍筷子站起来，怒道：“太可恶了！以为公主是他想叫就叫想见就见的不成。我去教训教训他，也好让他知道知道以后行事的规矩！”说完她噔噔噔地跑下楼梯。

“哎，塘儿，说说可以，可别动手啊！”田儿伸长脖子提醒她。

“知道啦！”

晏卿退后两步，避到杨浩远看不到的地方。晏卿倒想听听塘儿会如何对上杨浩远。

“喂，谁准许你在这里大喊大叫的！还有没有规矩了！”这是塘儿的声音。

“啊，塘儿姑娘，早安！昨晚睡得可好？用过早餐没？”光听这声音知道杨浩远定是一副弯腰哈背嘻笑讨好的样子。

“少废话！你以前没学过规矩，就当不知者不罪。现在你记好，你以后若有事禀告公主，须叫丫头到田儿姐姐或我这里传话，我们自会转告公主。若公主要当面问你话，我们也会叫小丫头前去知会你，你按前来即可。见到公主后首先要下跪行礼，公主没让你起来就跪着回话，让你起来你就站着回话。眼睛要看着地上，不该你看的不要乱看。公主问什么你答什么，不可添油加醋不可多嘴插话尤其不能油腔滑调语出不敬。你刚才那般大喊大叫，狂妄放肆，若被总管大人知道了，掌嘴打板子都是轻的，就算杖毙了也不冤枉！”

“啊，塘儿姑娘，多谢多谢！”

“你，你谢什么？！”塘儿憋着一腔正气摆开与杨浩远理论三百回合的架势，却被他忽然长揖到地的动作吓了一跳。

“在下多谢塘儿姑娘的救命之恩呀！若非塘儿姑娘好心提点，在下恐怕何时丢了小命都不知道。只怪在下读书少不懂事，只记着宫老弟托付我要像自家弟妹一般好好招待照顾公主，却忘记了公主乃尊贵之身，不是小民可以高攀得上的。恕罪！恕罪！”

“你！你少含沙射影的。我们公主是东凰长公主，当然尊贵，但公主从未有过轻视百姓之举。不过是叫你知道基本的礼仪，你扯别的做什么！”

塘儿急了，公主在楼上肯定都听到了。公主下嫁本就是丢皇家脸面的事，前几天在宫里还听人议论得少么，杨浩远这个无耻之徒居然故意说些什么尊贵、高攀的话，公主得多伤心。塘儿恨不得一巴掌掴到他脸上去。

“小民在跟塘儿姑娘解释啊，哪有什么含沙射影，莫要误会莫要误会。小民这就回舱里去，不敢再打扰公主和姑娘。告辞告辞……”

杨浩远恭恭敬敬地拘礼离开，转身进了船舱一楼他的房间。塘儿总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哪里不对劲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