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搭救
晁天阙缓慢地在这片稀疏而诡异的“黑丛林”——他姑且这么称呼——之中行走着,保持着一个“外来客”该有的谨慎与警惕。
在那个自称「揭幕人」的中年男子消失后不久,晁天阙就勇敢地选择了迈出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第一步。虽然未知是最大的恐惧,但他更清楚,如果他不做些什么的话,结果恐怕只会更差。
一个最直观的表现就是,他已经隐隐有了饥饿的感觉。
会饿,就会渴。
就会困,就会累。
就会死。
什么都不做,显然不会得到一个好下场。
所以他出发了。
晁天阙是根据天上的星星来选择自己的行进方向的,但这并不代表着他精通星象。语文老师又不是天文老师,能知道几个跟星宿有关的常识就够用了。
而且就算他精通星象,这个所谓「亡者的世界」,星星的排布也和他之前的世界决然不同。
起码,他连最好找的北斗七星都没找到。
于是晁天阙只是简单地选择了在他眼中认定的最亮的那一颗星,然后就朝着那个相应的方向前进了。
他总是觉得,在这被黑暗或者说夜色笼罩的世界里,只有天上璀璨的星星能够给他一定的安全感。
而且是越亮越安全。
一棵又一棵狰狞的干枯黑树被晁天阙抛在了身后,他不知道自己这样走了究竟有多久。根据黑树的位置变化,他明白自己确实是在前进着的,但千篇一律的环境又让他产生了深深的怀疑——这别是个什么类似于循环的阵法吧?!就是怎么都走不出去的那种?!
或者是鬼打墙?毕竟连「亡者的世界」这种词儿都出来了,也就没必要再坚持唯物主义了吧?
晁天阙明白,自己开始渐渐地浮燥起来了。
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但他却无能为力。
因为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能够很好的忍受寂寞的人。
在原本的世界里,他朋友还挺多,他往往也是朋友聚会里带头营造气氛的那一个。虽然作为一名人民教师,有时候确实因为和学生待在一起的时间太久而非常想要一些毫无打扰的独处,但那也只是工作的后遗症。他依然会在疗养完学生带给他的精神创伤之后,把好朋友约出来,闷头打一局激烈的剧本杀,吃一顿露天的地摊烧烤,喝一场通宵的大酒,然后继续回学校接受学生的精神摧残。
虽然是个二十六七岁的成年人,但身在外地的他依然会想念自己的家乡,会想念自己已经不常见面的爸爸妈妈。爸妈电话打来的时候,他总是会一边嘴上嫌着烦,一边忍不住地和爸妈聊上一两个小时。只不过这种事情当然是不能明说的,大老爷们儿,不能那么女儿态。
瞧,这人多少有点别扭。
大学毕业之后,他就留在了大学所在的城市。离老家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他总觉得回家非常方便,如果真的想家了一张高铁票两三个小时也就到了。可是慢慢地,他才明白,地理上的距离只是横亘在自己和家乡面前最不起眼的存在。
他有过女朋友,但结局也总是分手。
他热爱自己的职业,但也难免归于平庸。
他渐渐明白自己只是世间一个平凡的组成,只是偶尔依然还会幻想自己能够成为光,成为被选召的人,成为“theone”,成为一颗在平凡世界里也能闪耀的星。
所以当他看到闯红灯的老爷爷和失控的大货车时,
他并没有太多的犹豫。只是任凭还没有凉透的血液支配身体,而后成为一名死者,一个英雄,以及一个不孝顺的儿子。
晁天阙停下了脚步,看着周围的黑树,一言不发。
他承认,当他刚意识到自己可能没死、见到「揭幕人」的时候,他是有一种狂喜在心中激荡的。多少个熬夜看网络小说看得激动难眠的夜晚,他都在幻想着有这么一天的到来。
一段新的人生、一种无限的可能。不论是戒指里的老爷爷也好还是脑子里突然出现的系统也好,总之是要走上新世界的巅峰。
可是「揭幕人」说,这个世界里所有的人,都是死后而来,自己与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没有戒指里的老爷爷,也没有在脑海里布置任务的系统。
众所周知,不能开挂,还算什么快意人生。
别说人生,就算是本网络小说,不开挂的结局不也是个必扑?
原来自己,终究还是那个平凡人。
如果世界真的是一本小说,那么自己就是作者手下的一处闲笔,可有可无,连作者自己都未必记得。
想到这里,晁天阙仿佛回到了大学刚毕业的那个暑假,自己困在狭小的出租房里,因为还欠着房租所以只能吃泡面。他清楚地记得,有一个午后,他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感受着这个陌生的城市,不知怎么回事儿就泪流满面。
而此刻,他感受着这个陌生的黑夜世界,在环绕的干枯黑树中,终于一屁股坐在地上,像当年一样,泪流满面。
……
“注意,这里已经算是到了「黑潮之森」的边缘了,再往前一点,就是「亡者之井」的范畴。不要逼得太紧,否则这两星期的力气就白费了。”
繁密的黑树交错之间,三道身影在其中飞速地穿梭。
只是这三人的组合,实在有些奇特。
刚刚说话的,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年的面容冷峻,身穿一件无袖汗衫和紧身裤,手中拿着一把看不出是什么型号但压迫感十足的黝黑重型机枪。他一边飞奔,一边不断地交错看向脚下追逐的巨大脚印和远处「黑潮之森」的深处,眼神深邃而坚毅。
“知道啦知道啦,小枫你专心带路,后背的警戒交给我。”
回应少年的是一个看上去二十岁上下的女子,但这女子的一身服饰却和少年截然不同。头顶马尾高高扎起,上身月白斜襟箭袖,下着天蓝锦裤,裤脚收入一双绣凤布靴。女子并未如少年一般于地面飞奔,而是脚踩一柄细长利剑,正凌空而行!
女子英姿飒爽,面容却尽是温柔。淡眉下一双灵动的双目似乎时时都流转着温润的笑意,圆圆的脸庞更是似乎将足下凌厉的剑气都弱去了几分。
当她回应完少年后,整个身躯便随着长剑一同调转方向。虽然依然和少年同向而行,但目之所及,已是三人的来路了。
这便是“背后的警戒”。
最后剩下一直没有说话的一人,却是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壮汉的衣着和少年的颇为相似,只不过要更立体一些——不是无袖汗衫和紧身裤,而是形状如同汗衫和紧身裤一样的黑色盔甲,将壮汉浑身上下各处要害都紧实地护住了。
这盔甲一看就不是由那些什么铁矿打制而成,而是明显以不知名的金属由精密的机器生产出的工业制品。盔甲表面光滑而暗沉,充斥着神秘感与科技感。
壮汉更是没有像少年或女子那样双腿奔跑或脚踩飞剑,而是驾驶着一辆重型摩托。但与寻常摩托不同的是,这辆摩托在如此飞速的行驶中,竟没有掀起一丝一毫的尘土、响出一丁一点的噪音!
扭头看了一眼一直一言不发的壮汉,飞剑上的女子掩嘴轻笑,说:“阳哥,你这大摩托现在开到几档了?是不是又该升级了?瞧瞧,小枫就凭双腿跑着,脸不红气不喘的,这就已经比你快了。”
听得此言,原本还一直保持着严肃沉默的壮汉豁然转头看向女,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悲愤地说道:“大姐!我这怎么能跟你们俩比?!你俩提升实力,只需要「问星」就行了,我呢?!我不花钱搞材料搞设备,「问星」等于白问!还好意思说我?!上回猎飞兔的钱,说好给我做装备用呢,结果呢?!嗯?!”
跑在最前面的冷峻少年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一丝不太自然的神情悄悄浮现出来。但他很快就平复了这一点点别扭,恢复了脸上的冷峻。
“这次的报酬都给你。”
壮汉撇了撇嘴,眼含泪水地说:“信任这种东西,摧毁只是一瞬间的事。想要建立起来,却总是需要经年累月的……”
“下次的也全都给你。”
“好嘞哥!请好吧您就!”
飞剑上的女子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节操呢?”
……
晁天阙猛然发觉,随着他脚步的前进,干枯的黑树越来越密集。视野受到黑树的影响越来越窄,到得此时,已是无法远望来时路和前方途了。
脸上虽然还残存着泪痕,但是他总算是克服了自己内心的那些柔软情绪,选择继续探索这个未知的世界。
饥饿感已经毫无保留地攫住了他的身躯,疲惫感也在使他的四肢逐渐沉重。晁天阙清楚地知道,如果这时有什么危险降临在他身上的话,那么他绝无抵抗的能力。
再不休息一会儿,恐怕就要累晕过去了吧?
可是就算休息,没有食物和水的补充,又能起到多少正向的效果呢?
权衡再三,晁天阙最终还是决定停下来休息一下。反正就目前来看,没有什么别的转机。
那么能让自己舒服一点儿就舒服一点儿吧。
选了棵看上去相对而言没有那么狰狞的黑树,晁天阙靠着树干一屁股坐了下来,也不知是满足还是忧愁地叹了一口气。
走了多久了呢?总该有七八个小时了吧。
可是七八个小时了,为什么还是夜晚?天为什么还没亮呢?
是因为这个世界的夜晚格外长吗?
或者这里的一天可能不止24小时,那么黑夜也就会更长一些。
又或者,这里干脆就没有白天?
不不不不,那也太压抑了吧。
有没有可能,我其实根本没走那么长时间?只是因为比较难熬,所以才感觉自己走了很久?
也不对,饥饿感不会骗人。我又没有什么太过剧烈的运动,不会饿得那么快。
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啊……
带着这些念头,晁天阙渐渐地睡了过去。
睡梦中,他好像又梦到了自己的父母、朋友、前女友,他向他们奔跑着、呼喊着,可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眼泪又布满了他的脸庞。
……
一声巨响!
晁天阙霍然惊醒,猛地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头足有三个晁天阙高的巨大白猿!
双目充血、浑身肌肉虬结的白猿此时刚刚从地上艰难爬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口中恶臭的涎液砸落到刚被他巨大身躯折断的几棵黑树干上,显现出一种不寻常的黑红色。
晁天阙此时如同这巨大白猿一样长大了嘴,-眼中流露出的却是和白猿截然不同的情绪。恐惧使晁天阙无法出声,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他想逃,可颤抖的身体完全不听大脑的指令,甚至已经有了瘫软的迹象。
白猿终于稳定好了身躯,晁天阙的身影也终于进入了白猿的视野。那血色的瞳仁中意外的神色一闪而过,即刻就换上了毫不掩饰地凶残与暴虐!
白猿完全站起的身躯几乎挡住了晁天阙视野里大半的夜幕。看着白猿举起的拳头,晁天阙想要闭上眼睛,却发现自己竟然在巨大的恐惧与绝望中,连这点儿细小的动作都已经无法完成了。
“新手村还没出,就要领盒饭了。”
晁天阙心头掠过一丝苦意。
拳头挥下!
白猿挥拳带来的巨大风压将晁天阙的身躯死死压在背后的黑树干上,晁天阙的眼睛终于在拳风的刺痛中忍不住闭了起来。
又是一声巨响!
晁天阙缓缓睁开双眼,眼前的一幕再次给他的心灵来了一记巨大的震撼。
一名身穿金属铠甲的壮汉弓步开立,同样是只用了一条胳膊,同样是只用了一拳,竟生生挡住了那巨大白猿的拳头!
拳拳相对,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晁天阙终于将自己长大的嘴巴收了起来,重重地咽了一口口水,艰难地开口道:“多……多谢!”
壮汉没有回话,也没有回头。
但是晁天阙的耳边却想起了一道悦耳的女声:
“咦,你脸上怎么有水?是被吓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