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故事:(中)花妖的故事

第二个故事:(中)花妖的故事

其实我以前就是个普通的梨树。

花开花落,草木枯萎,我都没法控制。早早地开了花,又很快凋落,记得有段日子我看着那些花落下来,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感觉自己的一部分死了,我那时还不懂什么叫七情六欲,不会悲伤,也不会快乐,小孩子拿斧子砍我,我也不懂什么叫愤怒,只是心里总有一些莫名的东西跑出来,感觉很怪。

我本来就是在山上住的,结的都是野果子,果实都给小鸟啊,松鼠什么的吃了,过路人也会吃,只是刚咬了一口就丢掉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那时我很羡慕那些以自由活动的野兽啊,鸟儿啊,人啊,就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能从这里离开,也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那时候就是小小的一棵树,周围的树都太大了,叶子吧阳光都遮尽了,基本上照不到我,我也不会抱怨,只是静静的呆着,整天胡思乱想,也不知道这叫无聊,现在想想那些日子能熬过来,也算是奇迹了。

人总是说要耐得住寂寞,但我也不是人呀,可我也能耐得住寂寞,我就想,我跟人也挺像的。

这些都是我小时候的事了,从我开始能够思考到遇见那个人,应该过了快两百年了,周围的野兽都换了一轮又一轮,生命对于我仿佛是停止了一样。

那天我着跑到我身上的松鼠,它正在两个果子之间抉择,我还不能说话,否则我都想让它两个都拿走了。我正在替它着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了过来,只见一个手拿弯弓的男人骑着马向我奔来,那个人真好看,可我实在记不起第一次见他时他穿的什么了,只记得十分干练,是一名武夫,但眉宇间又透露出一点书生气,这些年我见过的人实在太多了,只需一眼,我基本上就能断定人在想什么。

他骑着马,到我身前,满头大汗,还有些急促,我一眼就断定,又是一个迷路的。

他好像很着急,看到我身上的果子,想都不想就摘下来,他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完整的吃完我果子的人,是因为太着急所以也没尝味道么?

他吃完果子,却没有走,眼中的神情也发生了变化,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这叫惊讶。他瞪大眼睛看着我,又摘了一个果子吃,眼中的惊讶越来越大,突然他说了一句:“天不亡我。”然后抽出身上的短剑往我身上刻了个段字,上马走了。

那时我也懵了,吃我的果子还往我身上刻字,我抖了抖身子,果子掉了一大半,那只松鼠早就不知到去哪了,从那时我就决定,再也不结果了,只开花,我只是这样想着,身上的果子一个接一个地掉下来,我忽然觉得身上有点痒,只见我身上的花慢慢地绽放,从那时开始,我就可以控制花开花落了,但我又试了好几遍,却怎么也结不出果子,我急得不行,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在试,但就是不行,就在我快绝望的时候,我的注意力被强行转移了。

准确的说,应该是“我”被强制转移了。

那个人又回来了,这次他带了好多人,那些人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工具,还往我身上缠了许多红布,缠好红布,他朝我跪下来,那些人也跟他一起,拜了好几拜,那人起身对他们说:“这就是我说的那棵神树,我那天吃了它两个果子,身体便觉异样,本来口渴无比,酷热难当,但吃完之后,神清气爽,回家之后,竟发现我多年的顽疾肺痨,也随之治愈,我便想到这棵神树,幸亏当日离去时,我在树上做了记号,今日我就将其移回院中,好生供养。”

都是我听不懂的话,但那些人好像特别兴奋,拿着手里的工具将我连根拔起,带到他家里去了。

他家真的很大,就我一棵树在院子里,那段时间,除了池塘里的几条鱼和不时匆忙走过的家丁,我再没见过其他活物了,连鸟儿都没见过几只。

我还是一样一边开花,一边胡思乱想,那人却时常来我身边闲逛,他总是喜欢穿一袭白衣,那衣服比我的花还白,他每天晚上都会来我身边,看着我那些花,一看就是半宿,有时候看着看着,靠在我身边就睡了,醒来时花瓣都快把他埋起来了,那时候他还不太苦恼,每天的神情都很平淡,对于一直开花的我,却再没有那一天吃完果子的神情。

可有一天,他突然冲着我说话了:“你知道么,我跟大家说你是神树,他们都不信,只是叫我拿出证据,可我肺痨痊愈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即便如此,他们仍是不信,要我摘你一颗果子去证明,可自从你到我家,几年间你再没结果,终日里花开不断,人们也就愈加不信任我,反倒是之前给我治病的郎中,被大家奉为神医,我虽是苦恼,也不能说他是庸医,只是他竟然没有反驳,一口给应承下来,我也不是痛恨他的行为可耻,只是我饱读经书,对疑难杂症也有所了解,万一有什么不治之症,他便是要被扣上行骗的帽子,以后声名不保,可怎么生存。。。”

我看着他满面的愁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虽然没听太懂,但我也大概知道有什么事因我而起,现在却无法收拾了,我很着急,想和他解释清楚,但奈何我只是一颗梨树,没有嘴去说。

听着他的抱怨,我反倒是越来越急,身上的花瓣也掉的越来越快,只见那些掉在地上的花瓣慢慢的又飘了起来,绕着我的树身旋转,最后停留在我身前,花束越来越高,转的也越来越快,我的视线也逐渐模糊,再以睁眼,我就看到眼前的他长大双眼,像那天的神情一样看着我,我当时也有点懵,低头看看自己,树身却已变成人身,那些旋转的花瓣也已经不见,我扭头看着我自己(梨树),有点明白了什么。

“你!?你是何人!?”

“啊,我,就是我呀。”

“莫非,你是凭空出现的?”

“啊不是,我一直在你家呢”我指了指树,“那就是我。”

“你是神树?”

也不等我回答,“咚”的一声就跪下来了:“神树在上,请收段某一拜!”

“嗯?可是我不是什么神树啊。”

“此等异象,再加上之前我的顽疾痊愈,这不是神树是什么?”

“哦,是这样啊。”

“神树请等段某一下,待段某那个东西。”

“好吧。”

他快速跑到他的房间,好像找了一会,又很快跑出来,手里拿了一本书。

“这个,我一直相信只要是书上记载必定所言不虚。”

他让我看那本书,可我又不识字,摆了摆手,他看着我有点尴尬:“无妨,我读给你听便是,此书名为《山海经》,里边记载的都是些奇珍异兽,各种异事,没人相信此书所记,但我却一直深信不疑,尤其是今日见到神树化人,实在是天降异象于我,我。。。”

“好了好了,一口一个神树,你累不累啊,且不说我是不是神树,你倒是说下你名字啊。”

“啊,我叫段筠,大家都叫我段生,敢问神树可有姓名?”

“我再说一遍,唉,算了,我没名字,你就叫我花瑶吧。”这是我以前听迷路的人说的一个名字,我又喜欢花,就随口说出来了。

“花妖么?”

哈?

可能是当时我的口音有问题,竟然让他给听成花妖,我也不想再跟他解释了,怕他又说个不停,弄出一大堆典故什么的,就点了点头。

那一晚他兴奋的睡不着,是我假装生气才让他回了房间,那诚惶诚恐的样子,真的很有趣。

从那之后,我每天都变成人形听他讲那些奇异故事,他也不厌其烦地教我认字,告诉我许多书中的道理,至于那些外面的趣闻,却很少听他提起,他说那些都是不入流的风言风语,难登大雅之堂,书中自有黄金屋什么什么的。一堆大道理,有时候很烦,但有时候他一脸严肃的说出来,却也是可爱的很,我喜欢逗他玩的感觉。

就这样过了几年,有一天他过来告诉我说自己不能再来看我了,我看着面容憔悴的他,问他怎么了,他说他染了重疾,好像是什么瘟疫,快死了。我没懂,我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他跟我讲了无数大道理,唯独这最简单的生老病死从没提过。他说,死就是再也见不到了,到另一个世界。

我还是不懂,但我知道我不想再也见不到他,我很着急,我想到他之前说我的果子能治病,就想给他摘一个,可当我回头看到那棵开满梨花的树,我想起来我自从到这里,就再也没能结果。

他笑了笑,说来生再见,便被人掺走了,我重新化身为树,越想越难过,身上的花落得也越来越快,一边落花一边开花,我好像哭了出来,但身为树的的我,却不知道眼泪在哪,我哭的越来越厉害,花疯狂地凋落。

第二天,一个佣人从我身边经过看了我一眼,便大声叫喊:“神树显灵了!神树结果了!”

几乎所有的人都来看我,我也看到我身上那神奇的景象,一颗梨在我最粗的那根枝干上挂着,发着耀眼的光,但没人敢动我,直到我看到他。他比头一天更加憔悴了,我不知道瘟疫是什么,但能让人一夜之间变得如此憔悴,肯定是十分严重的病。

他被人抬过来,看着我,眼中的泪光让人心疼,他小心翼翼地摘下果子,吩咐下人熬成梨水,分给城里的人喝。

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他好像被奉为英雄,被众人爱戴,无数的酒宴邀请他,我也终日里见不到他。再后来听到他娶了城里最漂亮的姑娘,不知道为什么,我很难过,我没有心,但总感觉身体里有个地方发紧似的疼。

我还是结不出果子,这次是为了救他难产的妻子,依旧是一夜的花落,一颗果子,只是这颗比上次要小很多,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很开心,但没说话,一句谢谢也没有,我那时候就知道了,他已经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段生了。

神树的事终究瞒不住,越来越多的人来求果,我为了让段生高兴,一直结果,直到有一天,我化成人形,发现自己的树身,竟开始慢慢枯萎,我找到段生,告诉他,他一脸愁容,可那愁容,只是为了自己的金子,我知道他早已为我的果子开好价钱,我说我要离开,可他不乐意,恳求我再坚持一点时间,因为他要纳妾,要盖新房子,还需要很多钱,我没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

可我真的已经结不出果子了,甚至连花都开不了,我越来越虚弱,形容枯槁。

段生见到我这副摸样,便找来风水师傅给我看病,可那风水师傅却说,这树在这宅子里是不吉利的,我在这宅子里就是个“困”字,段生看了看我,眼里只有冷漠和决绝,摆了摆手,示意那边早就等好的佣人把我拔出来。

他们又把我送到山上,我期待着他能来送别我,像那些他给我读过的凄美故事一样的送别,可是没有,又剩下我孤零零一个。

山里的树都很照顾我,把营养都分给我,摆动着树枝让我知道,欢迎回家。

神树没了,但神树的传说还在,依然有人不停的找段生求果子,段生说没有,他们都不信,认为段生想一个人独吞,终于有一天,一个声望极其大的大人去问他买果子,带了无数的金银珠宝,送到段生门口,实在没有办法的段生只好拿了一个普通的梨去糊弄他,最后东窗事发,大人认为段生在戏弄他,于是他派人去把段生的家给烧了,火焰冲天,烧了一天一夜,大人的手下守在出口不让段生他们逃出来,最后给活活烧死了。

随着段生死去,我的身体里一直会痛的那部分好像也死去了,神树的传说一直在继续,人们也一直在找我,随着山川河流不断变化,我最终躲到这个终日云雾缭绕的山顶。

我依然是喜欢在晚上化成人形,看着漫天的星河,想着那个给我讲故事的段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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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孤独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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