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松赞术赤
等到第二天,冉安西挑着没课的时候来了李平安李助教的书房,把关于被吐蕃学子跟踪的误会跟李助教讲了一遍。
一袭白衣,长相儒雅的李助教一边把弄着书桌上的茶杯,面露着思考。
安西站在一旁看着李平安,不由得有点发怔,早听说李平安祖上是随太宗征战受封的王爷,而且因为是同姓,和李家皇帝说不定还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干系,历代镇守统领王朝东北。
可是到了李平安父亲那一辈,北境诸部族叛乱,李平安的父亲老靖北王平乱战败身死,而当时的李平安又尚且年幼,不足以统领东北,于是被皇帝召回留在长安国子监,虽然现在早过了适合继承王位的年岁,可是老皇帝依然没有放权的意思,于是只在这国子监当了个没什么权力但受人尊崇的助教职位……。
李平安放下手里的茶杯,嘴角开始浮泛微笑。安西看着这笑,总感觉有点不太对劲儿。
“安西先去上课吧,你的事过一会儿我给你解决。”
“啊?……哦。”
于是安西走出了李平安的书房,又应他的话帮书房带上了门。对于李助教,安西虽然没有相处太长时间,可是总是有一种说不清的信任和好感。安西知道学堂里有和自己一样感觉的人不在少数,一个年轻儒雅,很好说话,没什么架子的助教总是很能得学子的人心。
然后就是无尽的等待了。
直到夫子又开始上课,一节又一节,捱过了午饭,安西依然没有见到那角落里的吐蕃蛮子被传唤走,李平安好像是忘记了这件事儿,那吐蕃蛮子虽然眼睛还是有时向自己这边瞥,但是也没什么动作,平静的让人怀疑是不是根本不曾有什么事发生过。
——可是分明就是有事发生啊。
终于捱到了下午,讲课的夫子除了上课用到的书本以外,还带了张墨迹未干的草纸。
夫子来到讲室,粗略扫了学子们一眼,然后道。
“李助教的建议,咱们学堂的新生们学识良莠不齐,而且还有外族或是王朝远处的考生,对于大唐官话不太熟练……
所以对学堂的学子们进行两人一组的分配,方便起到互助的作用。
现在念到名字的每组学子下课后将座位拉近。每组学子依次是,
崔健宁,卢锡安
郑源,王希旗
李涵,张鹏武
冉安西,松赞术赤
……。”
“松赞术赤?”冉安西转头看向学堂里唯一的吐蕃蛮子,这下没有人逃避,两双眼睛四目相对,之后又缓缓错开……
“李助教这是在搞什么鬼?”
冉安西此刻感觉自己根本无法思考……。
又上完一节课,夫子走后学堂里就开始了熙熙攘攘的换座,按照要求应该是安西挪动到术赤旁边,可是两人的位置间隔是学堂里比较远的,而且每张桌子还都比较重。
安西吃力得推着桌子向着术赤的方向挪,每个人都在忙着这些事,偶尔有清闲下来的也并不愿意多事来帮一把。
安西突然感觉桌子一轻,眼前桌子上本应被阳光照射的地方出现了一团影子,抬头,是个面容稍显阴鸷,唐人长相,但是带着异族风格的面孔。个子不高,甚至能说有些瘦弱——和自己一起费力得将桌子抬了起来,挪到了它该去的位置。
这天长安的云彩很厚,浓浓遮住了大片的天空,少有阳光透过了厚厚的云彩,致使天地间多了丝阴沉沉的感觉,凉风习习穿过窗棂,吹动了人的发丝……
两个少年将桌子放下,对视一眼,发现彼此全在喘着粗气,就都不由笑了出来。
至于其他的误会什么,真真假假又有什么分别呢,随这过堂清风都去了吧,安西此刻是明白李助教为什么这么做了,只见术赤犹豫一会儿,把手伸了过来。
“吐蕃人,松赞术赤。”
“唐人,冉安西。”
安西没有什么犹豫,两只手握在一起。
……
很多年之后一个与今天十分相似的天气,统领王朝西南疆域又新将西域归义军收入麾下,却未被唐王朝承认的未冕梁王冉安西,仅率领麾下几百骑亲兵出三军亲自追击败逃的吐蕃赞普。一柄气运神剑大梁巨阙舞动如风,在敌我厮杀的疆场中杀出一条血路。
赞普的马车也在加速远离战场,这架镶金嵌玉的马车甚至要比奔跑最快的骏马还要快上几分,忠心的赞普护卫们企图靠人命来拖延自家主人逃命的时间,在赞普逃离的路线中设下一堵又一堵人墙……
于是等冉安西最终追上吐蕃赞普的车架,麾下数百亲兵已经死绝了,带出来的大将剑神花满城也早被吐蕃的高手阻截陷入苦战。
冉安西浑身浴血,长剑飞出,如虹的巨力瞬间击碎了赞普的车架。镶嵌的宝石粉碎成灵动的霞光。
身着赞普长袍的男子在车架破碎前一刻飞身跃上了一匹驾车的马。控制住了那受惊的身上的缰绳,其他驾车的马四散奔逃,牵动着豪华且镶金嵌玉的赞普车架残骸。
那赞普拨转马头,与冉安西对峙,太久的时光,几乎将两人身上从前的印记磨光了,两人对视良久,都没有继续的动作,好像忘了正在进行的国运之争和战场上厮杀的将士。只是能遥遥听见战场上刀兵声。
“吐蕃赞普,松赞术赤,以历代赞普之名起誓,若梁王放我一马,二十年内不犯边大唐。”
术赤坐下马嘶鸣一声,被他拨正了马身,看得安西眼前一阵恍惚,无端想起少年时的长安城里,一个一起抬过桌子的少年……一切和从前,还能有几分相像呢?
术赤见安西不做应答,以为是默认,于是拨转马头,他不敢回头,只是驱使着马先是小跑,然后慢慢提速。
安西看向自己马匹配装的弓弩,等着吐蕃赞普已经跑了有一会儿,将它拔起来握在手里,附了层咒术,遥遥指着已经架马疾驰的术赤。那吐蕃赞普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
“我,吐蕃赞普,松赞术赤,谢梁王不杀,以我吐蕃历代赞普之名起誓,从今以后二十年,唐蕃边境不再有战事。”
“没有几分相像了。”
安西叹道,遥遥扣下扳机。
天空有点遥遥下毛毛雨。
……
老师在讲台上讲诗书礼乐时术赤一直没有听讲,时而打盹儿,时而拿起笔来去草纸课本上乱写乱画,只有讲到兵法时候才会堪堪提起会儿注意力,努力听一会,之后再兴致缺缺回去自己的世界。
教书夫子嘛,自然是不乐意的,但是看着是个吐蕃人,也便不想深管,顺其自然罢,只要不波及他人便成。
“术赤,要听课啊。”
只有安西实在看不下去了,提醒术赤道。
术赤努力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向一边强打着精神的安西。
“没兴趣。你们唐人的东西,我学了回吐蕃也用不到。”
安西和术赤换座在一起有段时间了,这期间安西打听过术赤的身世,但是术赤一直对此语焉不详,安西只能大概知道术赤家在吐蕃是大户,很大很大的户,大到当安西问术赤家和张家比起来那个更大时,术赤几乎没有思索的回答自己家……然后神色总会有片刻黯然。
——术赤在家里并不很受喜欢,这倒是安西猜到的,从术赤偶尔透露关于家庭的信息里,术赤的家虽然很大,但是他在家里没什么朋友,唯一对他好的是家里的婢女,术赤说等他回吐蕃会娶他的婢女做暮末,他虽然是长子,但是分家产时不会有他的份,他也对分家产没什么兴趣,只想回吐蕃后带着母亲婢女找个好地方过安心的日子……。
这身世倒是和自己差不多。安西想到,一样的所谓出身高门但是又在高门里平庸无奇,一样的没有什么太大的理想期待着安定的日子
——这样普通的梦想,应该会很好实现的吧。
“安西?”
术赤好像实在是一个人实在呆不住了,不去理会瞥白眼的夫子,开始鼓捣安西道。
“你知道术修和法修吗?”
“什么?”
“你们唐人的说法,就是一些打架很厉害,会奇异术法的异人,我从小就听大人说过,但也是来长安前一年才叫人让给教的,为了在你们大唐万一遇到什么危险,起码我可以自保——我看那教我们的老师们可厉害了,打起架来都看不清影子。只是一跳,就能从这个山头跳到那个山头……。”
安西从没能想过这个世界竟然还会有所谓异能法术存在,所以一时间竟有些发怔,术赤以为是他不信,颇有些急切得想证明自己。
情急之下,他想起了被自己玩弄的毛都快掉光了的秃毛笔,把毛笔拿在右手上,左手边指尖蓄力好一会儿。
安西看见那支毛笔的狼毫被他的手指挤压,挤压,终于到了近乎直角的程度,安西本来不以为意,直到他发现了术赤的话指尖根本没有碰到狼毫——
术赤看着他像是讨要表扬的孩子般笑了笑,之后把毛笔捧在手心里,慢慢的,那根毛笔竟然在他的手漂浮起来。
我练了一年多,现在是术修二境,炼神境界,可以把内劲外放。
悬浮的毛笔缓缓飘落,被术赤放回桌子上,然后他悄**把手背到身后,隐藏一下虚脱到颤抖的手掌。
而此刻的安西可以说是十分震惊了,迫切的想要知道关于异术的更多,这好像是一个能打破他两世见识的另一个新世界。
“关于这些……什么什么修……”
“术修和法修。”
术赤提醒安西道。好似十分兴奋般。
“来,我跟你细讲。”
术赤说着,把他那根毛快掉光了的狼毫伸向了自己墨汁早已凝固的砚台,搅了一会儿想在草纸上写东西,只见那根毛笔在草纸上划拉一通,只留下散碎的墨渣子。
术赤无奈笑了笑,安西把自己的笔递给他,术赤的字很丑,而且他也不好好写所以看着很费劲,好在他一边在纸上写字一边带着解说。
“异人群体分为术修和法修,至于界限嘛,我感觉没那么清晰,都是很能打,那些见面的术修和法修倒是互相很是仇视,总要去做什么术法之争,辩驳能打界,也就是异人界的正统。”
术赤在纸上写了好多字,然后用线连来连去,还有的地方空着被术赤画了圈,纸上的字统共大致由两条线连着,一条开端带着术字,一头开端带着法字。
“不过听教我们的老师说过,术修都是需要一点一点积累练起的,统共分为十个境界:一境练体境,二境练神境,三境练气境,四境练精境,五境修身境,六境堕凡境,七境……。”
“嗯?”
“剩下的教我们的人也没告诉,他只告诉我们修炼方法,说再高境没有必要知道,单独修炼的时候尽量把境界压在第五境之下,无论如何也不能超过第五境。”
“境界不是越高越厉害吗?”
“当然不是,第五境修身之前是越高越厉害,但是你看这个第六境界的名字。”
术赤用安西的毛笔指向草纸中那几个明显是写错了的汉字。这一下没收住笔,滴下的墨汁把本来就看不懂的字直接洇透了过去。
“堕凡境唉,直接变成凡人,就谁也打不过了,教我们的人说我们术修基本都想方设法停留在第四境,第五境。
也有天才想尝试冲击过堕凡到更高的境界,但是过程很难,成功的也很少,而且就算勉强冲击过了堕凡到达第七境,实力也比不上一般的五境。好像只有冲击到比六境堕凡高两境的境界才有望追上寻常的五境,或者有意外的惊喜——但是一般没有术修想冒这个险。”
术赤接着用笔指向一草纸上法字的那条线。
“关于我们术修差不多就这些了,这还算简单的,法修就又玄乎又麻烦了……而且我知道也不太多,教我们的人只是个术修。
法修的境界很奇怪,它的正常相对术修的标准境界是:一境匙境,二境盏境,三境池境,四境湖境,五境法相境,六境炼神境。七境我不知道境,八境我也不知道境……”
安西:“……”
“但是他们都是不按标准修炼的,甚至可以说是不能修炼的。相较于术修,法修只能靠天分和机遇更多些,有些平常人或是术修,甚至是动物植物,遇到奇遇或是因为其他原因就有可能变成法修,然后继续寻找制造奇遇,提升境界。
看我在这儿标的法修境界线,画这个图就是为了给你讲法修境界的,有的时候真的很难说的明白。”
可以看出术赤在法修的境界图的描画上是真的很用心了,不提是否有错字,起码字形能大概看清楚,能勉强做到看图识字了。
“法修的前几个标准境界按理依次是匙境,盏境,池境,湖境,法相境。但是这些法修基本是不会按标准境界走的。
我刚说了法修晋升境界靠的是机遇,总共分两种情况。
一种是普通人晋升成法修,而他的晋升的机遇是杀了某人,那么他杀了那个人,他就可能从普通人变成一境匙境,甚至是二境盏境,三境池境,四境湖境,甚至突破这些标准境界的限制,成为一个存在于四境湖境与五境法相间的存在,这只看机遇大小,当然,这种事发生的可能小到离谱。
第二种情况是法修的自我晋升,这个也很虚幻,我感觉是纯看天分和运气,据说有的人一境匙境或者二境盏境之后就是五境法相……但是这样的人会很弱,甚至打不过寻常的三境四境。
还有的人突破四境湖境不是五境法相境,而是另一个或者更多不在标准里的境界,而这样的人突破到法相境界时会强到离谱。
至于五境法相境之后嘛,就是六境炼神境,没错,就是我的境界,术修的二境,不论是术修还是法修,到了第六境实力都会跌落,法修这样看确实要比术修好得多,还能保留术修二境炼神的力量,术修到六境时可是会直接变成普通人。
法修五境法相之后境界会固定死了,不会再出现跳境界和进入不在标准境界之后的情况了。”
术赤终于把一切讲完,长舒了一口气,原来画了境界图的草纸已经被狼毫和墨水几乎搅碎。
安西看着破破烂烂的草纸,已经不能掩饰自己的惊诧。
只感觉原本预想中自己安静平稳的人生,将会因此掀起很大的波澜。
“安西……。”
“嗯。怎么了?”
“我的神——你这是什么目光?不是,我说的是我练神境练得的神,能轻微感觉到,国子监里有人在盯着你,不像是术修,境界要比我高很多,而且他可能盯你很久了……你可能已经成为,某个法修的机遇——我其实不知道自己怎么跟你解释,你不懂我的神给我的直觉。”
术赤说完这件事后明显的焦躁起来,眼睛里浮泛血丝,甚至把讲课的夫子都吓了一跳,安西也被骇住了,就在这时,他的眼睛里飘出一丝金线,穿进术赤的眉间。
没人看见这那丝飘扬的金线,大家都只知道是术赤这个调皮的学生困了,重新趴回桌子准备睡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