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便挽着姐姐的手,有些难为情,姐姐不以为然,道:“阿栀,既看错了,我们便回去吧。”
谁料一回头,竟看见了我的姐夫顾竹笙,他似乎在往厨房的方向去。姐姐愣在原地,姐夫好像专注着走自己的路,未曾注意到我们。在我的印象中,他每次回家都是穿着战袍,因为姐姐还在府里等他,所以每次战胜归来,总是还未向皇帝请功就直奔回府,而他今日却穿着淡紫色交领素纹圆领袍,是姐姐从裁缝那定制给他的生辰礼物。
“竹笙!”
姐姐忍不住喊出了声,不知什么时候,姐姐的双眼已经红透,泪水充斥着眼眶,一滴泪从眼眶夺出,落在了胸前。姐夫就像聋子一样,没有对姐姐的呼声有任何反应,很快,他消失在眼前,我正要掏出帕子给姐姐擦擦泪,一抬头,姐姐已经追着过去了,我将帕子收回去,紧跟着姐姐。
姐夫果然来了厨房,可是明明我和姐姐就站在他面前,他却仿若无人,姐姐焦急地要去抱他,结果却扑了空,她像抱一团空气一样,什么也没摸到,她顿在原地,我也被震惊到,我想,这该不会是做梦吧,可是我有六年没做过梦了。姐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包子,他将长了蛛网的柴火三两下塞进灶孔,用火引子点燃,将包子放在盘中隔水热着。他面无表情,但眼中却藏不住的忧伤。姐姐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姐夫,
“竹笙,我在这呢。”
他没有抬头,我无法理解姐夫为什么听不见我们的话,我心中既疑虑,也恐惧,总感觉这是不好的预兆,他热好了包子,隔着湿布端起盘子,将火熄了,又倒了一勺冷水进去便转身离去。姐姐痛苦地抓着头发,将发髻都扯歪了,她皱着眉眼,声色泪下,她抹了把眼泪,对我说:
“等了他六年,怎么现在我在眼前,他却察觉不到,这是什么怪事!”
我自然无法解释,只好劝慰她道:“姐姐,我们先跟着姐夫去瞧瞧怎么回事吧。”
跟到堂屋,我们竟意外发现这有个小女孩,活生生一个娇嫩的女娃娃,正乖乖的吃着刚刚姐夫热的包子,她圆嘟嘟的小脸,眉眼颇像姐夫,想必这是姐夫的女儿,只是姐姐唯一的孩子夭折,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孩子,难不成是姐夫娶了妾室?我还在迷惑,耳边传来急促的呼吸声,一看,姐姐正扶着桌子,拍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吸气。
她气愤地指着姐夫,道:“好啊顾竹笙,你这个将军做的挺好,在外面打仗,倒是连孩子都打出来了,竟然敢背着我娶了小的...”
看来姐姐和我是一样的想法,可任姐姐如何说骂,姐夫都丝毫未动,一心看着小女孩吃包子,小女孩吃得嘴巴鼓鼓的,摇头晃脑地吞下去后,对姐夫说:“爹爹,我好想娘亲,好想回家,为什么爹爹要辞官来这里呢,这里这么荒凉,我好害怕。”
姐夫宠溺地捏捏她的脸,温柔笑道:“吃吃想娘亲,那我们今晚就写信给娘亲好吗?”
小女孩乖巧点点头,又啃起了包子。
想必小女孩叫吃吃吧,真是好奇怪的名字。
“爹爹辞了官,以后就可以多陪陪吃吃了,吃吃不喜欢吗?”
吃吃嘴里的包子还来不及咽下,急着回答他道:“喜欢,我喜欢爹爹陪着我!”
看来这是姐夫的私生女无疑了,想必姐姐一定很伤心,我转过身一看,姐姐竟然不见了,我出去寻了一圈也没找到人,最后在湖边的亭子里找到她,她很平静,没有大哭大闹,只是坐着安静地看着水里的鱼。
“姐姐,你没事吧?”
她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天上的半轮明月,今夜的月亮可真亮,照得湖水荡起粼粼波光,风也吹得凉爽,恰如这几年一般,连温暖都是奢侈的。
“没事?能没事吗?今天真是出了大事,顾竹笙看不见我就算了,万一他瞎了呢?听不见也就算了,万一他聋了呢?毕竟是征战沙场的将军,瞎了聋了我也能理解,可他不瞎也不聋,还多了个女儿,我的孩子夭折了,他肯定是又娶了妾室,方才那女孩都要找娘亲了,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等了这个负心汉六年,结果等来了这个结果,当初是他死活要娶我,还向皇帝请旨赐婚,叫我抗拒不成,许愿我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反倒后悔了,真是在了个大跟头,明日,我们就离开这里,省得见了他揪心。”
姐姐十八岁时,皇帝派人到家中传诏,要为姐姐和当时还是个中郎将的姐夫赐婚,人人皆以为这不过豪门贵族的联姻罢了,但姐夫亲自来下聘时才说清,原来是小时候参加狩猎,姐姐救下受伤的姐夫,从此情根深种,这才向皇帝请旨,但是姐姐不愿意嫁给他,成亲后也对姐夫爱答不理的,也不知道姐夫这个闷葫芦使了什么手段,最后两人琴瑟和鸣,倒成了一段佳话。
姐姐一直坐到了天黑,我劝了许久,她终于倦了,才肯和我回房,结果快到姐姐的房门,竟有白烟从房门冒出,这该不会着火了吧!
我与姐姐快步走到门口,一瞧里面的状况,简直要被吓死了。姐夫跪在案桌前在盆里烧着几张纸,案桌上摆着牌位,牌位上明明白白地写着:爱妻梁氏槐之位,左下角还写有几个字,仔细一看,是夫顾竹笙立。
这着实是吓死人,可是仔细想想也并非无道理,姐姐愣愣地看着牌位,问我:
“我这是,死了?呵,”她沉默片刻,“原来是这样,难怪,他看不见我,也听不到我的声音,这是因为我死了,现在,我就是个鬼魂罢了。”
我咽了咽口水,顿时像五雷轰顶,我看着姐姐,“我也死了?我也是个鬼魂,难怪,那天小太阳都不和我打招呼,他这么喜欢我,又怎会对我视而不见,原来是因为,我死了。”
“槐儿,我回来了,让你在这里待了六年,我对不起你。”
姐夫看着牌位,喃喃自语:“六年前你难产,就这样丢下我一个人,我难受,痛苦,我脑海里全是你的音容笑貌,我只有在战场上厮杀,我才能暂且不去想起你,可是战事一结束,我依旧孤零零一个人,我熬了六年,我每天装疯,颓靡,才得到陛下允许辞官回来,可是,你瞧,这房间里,只剩下我了。”
姐姐站在姐夫身后,默默地听着他的话,手也不自觉地想去摸他的发髻,只是又摸了个空,看来,我和姐姐是真的死了死在六年前的那个晚上。
“你知道吗,槐儿,吃吃总会向我讨问:娘亲呢?娘亲在哪?我告诉她,娘亲在天上做仙女呢,她觉得有个做仙女的娘亲真好,只可惜见不到,所以我告诉她,只要想娘亲了,就把要对娘亲说的话写下来烧了,这样娘亲就能知道了,这样的话,槐儿,你能知道我的心意吗?”
吃吃竟是姐姐的孩子!可是孩子不是在六年前就夭折了吗?姐姐也很惊讶,但又欣喜,原来姐姐的女儿还活着,我打心眼里高兴,这样算来,吃吃就该喊我姨娘了。
姐夫烧的纸,是吃吃要对姐姐说的话,还有姐夫的思念,他回头看了看,我的心咯噔一下,他能看到我们了?
“外面的月亮真亮,你曾对我说: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如今也是空中楼阁。也是月亮这么亮的一晚,吃吃终于在御医的救治下活过来,才长成现在这么大,她乖巧懂事,一点也不像你,”他自嘲般笑了笑,“不过,我倒希望她像你,可又怕她像你,我真是纠结。”
外面突然传来声音,我寻声回头,是吃吃这个小丫头,她从门口钻进来,竟巴巴地抬头望姐姐,好奇道:“咦,仙女也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