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人世几回伤往事

第8章 人世几回伤往事

傅艳阳被裁春拖到碑旁,一双不中用的腿拼命扑腾,大呼小叫,“干什么,我是你长辈!”

裁春任他在地上躺着,夺过怀里的酒缸,大声道:“甭废话,这是怎么回事?”

傅艳阳看了一眼李未羊,嘴里嘟嘟囔囔,一拍脑门,“啊,我醉了,真的醉了。”说着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裁春咧嘴一笑,走到迷迭花前掐了三片花瓣,放在袖口,将手笼在袖子里,在手心捏碎了,将汁滴在傅艳阳鼻尖。傅艳阳惨叫一声,“痒,痒!春丫头,操。”双手乱抓乱挠,扯开血痕。那废了的腿奇迹般乱蹬,踢到了石碑。李未羊心痛喊道:“我爹的碑。”

“操,不管谁的爹,给我救命,我就喊他爹。”

“我救了你,你可要说老实话。”裁春将花瓣碎屑从衣服上抖掉。

“我说。”傅艳阳呻吟道。

裁春掏出一个竹管,开了封,倒些白色药膏在伤口上,傅艳阳胡乱涂了,躺着不住喘气。

过了半响,裁春脚尖踢踢他的腿,“有什么要交代的快说吧。”又对李未羊道:“想来有关令尊的往事,我就不听了吧。”

李未羊忙道:“不,你留下吧。”原来这半天之内,他已不知不觉中依赖着眼前这少女。况且他也怕再被傅艳阳捉弄,说道:“这个人嘴里话是半真半假,你聪明,帮我也听听吧。”

裁春脸上一红,眼神有些发亮,“那倒也没有多聪明。”她心下欢喜,又踢了踢傅艳阳,“不过要戳穿这老货的胡说八道还是可以的,兀你还不说吗?”她这下踢得重了,地上的人吸了口气。

傅艳阳瞪了她一眼,“你叫我从何说起啊?”

裁春摇头道:“我不知道。”一拍手,“对了,应该让李公子问。”说着让开一边。

李未羊问:“当初家父是怎么死的?”

傅艳阳坐起来道:“此事复杂,把酒还我,我从头说罢。”他接过酒饮了一口,沉思片刻,道:“那是大概嘉靖二十几年了,我是柳基出了五服的亲戚,柳基在族中行辈第八,江湖上名号就是柳八了。我拉上他一同去考武举,我没有考上,他却中了。如今想来还是气人。”

裁春和李未羊相视一笑,都问:“之后呢?”

“之后中了的学子,都要参加鹿鸣宴。我不服气,想看看那些人比我强哪里半点,就装做柳八的随从进去。结识了未羊他爹,李基。当时江湖上还没有三奇的说法,但是松下居士的名声已经如雷贯耳。我们一听说是李南寻的儿子,又谈吐不俗,便一见如故。柳八和他同名,更是亲近。散宴后,我们还去一同拜见了令祖。”傅艳阳又喝了一口,“柳家是杭州有名的簪缨世家,我不过是游侠漂泊营生,也没考上科举。是以令祖对儿子结交柳八很是高兴,对我便很冷淡。我很气愤,便不与他们来往。但柳李二人愿意和我厮混,李基还为了令祖多次和我赔罪,我气也就消了。”

李未羊听闻这些往事,思绪万千,道:“家祖性格怪拗,由来素非一日。”

裁春摇头小声道:“不过是爱富嫌贫嘛。”

傅艳阳又道:“其实要说气完全消了,也是假话。我当时是想和令祖打擂台,便故意对令尊提议去四海游玩。令尊本来顾虑令祖,但被我话激住,加上他也有心离开令祖,于是我们三人便给松下居士留了信,去各地游侠仗义。其中柳八的名声最盛,因为他有钱有身份,我们做了得罪官府的好事,

便栽在他身上,让他花钱或关系去解决。李基则是害怕名声大了,会被令祖知道责怪。”

“好呀,原来我爹的三奇头衔是这么来的。”裁春扑哧笑了。

傅艳阳白了她一眼,“那是自然,三个人做的事,堆在你爹头上,不就成了一个人的大事。柳八的名声响了,就被黑道的盯上了。我们几次玩得不痛快。李基提议散了都回家,我不愿意,说‘你有家,柳八也有家,都是回去富贵罢了。只有我没有家。’他们感觉对不住我,都劝慰我。其实我只是贪恋兄弟一块玩乐。于是柳八说‘好吧,不妨去岭南避避。那里山高人罕,白道黑道都管不着。’李基很是踌躇,但也一起去了。”

李未羊说道:“家父就是在岭南逝世的。家祖大发雷霆。-”

傅艳阳揉搓着手指,“刚到广西,我们就被李南寻截住,强行带走了李基。后来才知道,是带他回去成亲,再后来,李夫人有了喜,那便是你了。李南寻很高兴,以为儿子有了家室,还要有孩子,就会安定下来,对他的监管放松了些。于是李基逃出来,到贵州和我们汇合。我和柳八也很高兴,于是痛痛快快玩了几个月,还连挑了当地几个作恶多端的土司。春儿的娘就是当时李基救下来的,你的父亲是土司管家,被醉酒发疯的土司砍了头。”

裁春默默点头,对李未羊道:“原来是令尊救的七娘,也就是救了我,不枉我多年来照料他衣冠冢。”李未羊一时无言,只是嗯了声。

“当时七娘怀着春儿,我们再在江湖上行走不方便。李基就想带七娘回家,顺便收养春儿。我说李南寻怎么受得了你带个女人回家,还是先让她跟柳八回去吧。大家都觉得有理。但是在回来路上,我们被土司报复,李基中了瘴毒,撒手不治。我和柳八拼命带着他尸体逃出来,柳八先带着七娘回杭州,我护送李基棺材到李家,看在我双腿已废的份上,李南寻没有杀我。”傅艳阳自嘲一笑,“李夫人听闻丈夫逝世,不久后也香消玉殒了。令祖哀痛欲狂,从此退出江湖,一心抚养爱孙。柳八曾多次上门想见见李基之子,也被婉拒。无奈之下,只好将家中产业腾出一处,交给七娘做营生。浑浑噩噩,你们也这么大了。”傅艳阳笑了笑,将残酒一饮而尽,躺下了。靠在碑旁,拢过花瓣盖住脸。

这回傅艳阳确实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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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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