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问天的烦恼
六月里的北方,炙热的空气懒散的就像冬眠状态下的熊,没有一丝游动。时而一阵风吹来,鼓噪给人的也是一种莫可名状的烦恼。窗户旁边的馒头柳,本来该是热情的向天空伸展着枝条,这时候也蔫了吧唧的,颓废的低着头,望着一丛丛疯长的野草发呆。
问天,一个出生于七十年代末的年轻人,就呆在这里,一个靠政策和市场竞争存活下来的硫酸厂里工作。
这世间从来都不会公平。有过着挥金如土,纸醉金迷的巨商显贵,就有流浪在街头靠乞讨过活的可怜虫;有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风流潇洒之辈,就有到了三十年纪老妈追着屁股骂也说不上媳妇儿的孤独潦倒汉子。问天也总是这样想。
每天车间工人进仓库来领材料,我都是领先那个老头儿好几步的速度,冲出去给身上脏兮兮的师傅们从货架上拿下来,随即做好登记,然后用洗衣粉把手好好地打一遍,否则洗不掉粘在手心的油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倒不至于,毕竟来了才不到七个月,可时间过得慢啊,如同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婆过冬夜似的,睡了一觉又一觉,老不看到黎明一样。
有啥了不起的,仗着老板是你村里的,在仓库里几乎啥也不干,每天翘着几乎露着鞋窟窿的腿,神气个啥呢。问天跟他的名字内涵一样,有时候,总是傻乎乎的看着高高的天,向它老人家问道,我咋这么点背呢,你都瞎了眼了吗,这鬼天气累的俺快要中暑了。
办公室门口右边的洗手池里,底部还沾着一层厚厚的污斑,那是洗手打洗衣粉或者肥皂留下的,夹杂着油污,怎么也冲不掉。问天洗着洗着,就听见屋里面的谈话。
“主任,这天太热了,下午下了班我就坐着女婿的拉料车回村了哈,拿几件替换的衣服。。。。。。”那个公鸭嗓的腔调,一副谄媚的声音,直溜溜的钻进问天的耳孔里。
“好,陈师傅,回去吧哈,没事。。。。。。”张主任一边在电脑前输入着材料进出库信息,一边略微瞥了一下头回答。
张主任是一位约摸五十岁的女人,说是约摸,问天也是以前和主任聊天的时候大致推算出来的。主任说起她家的不幸,说大学毕业后儿子就结婚了婆媳如何的不合,如何和现为总工的张哥来到这里谋生的种种。问天心思没在主任喋喋不休的谈吐里,心里想,一般大学毕业年龄在22-24岁,北方的女人结婚都差不多22岁以后,这么说来,主任岁数应该45多了吧。
从古以来,女人大都不愿意向外人透露自己的年龄,这可以是一条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虽说到了这个年纪,女人大都收敛起打扮的心思,可她依旧人前浓妆艳抹,浑身涂抹着浓浓的香水,冬天的时候,在路面上结成了光溜溜的冰时,还穿着那足有十公分高的细高跟鞋,也难怪,身后总会有些笑眯眯的男工人,适时的出现在她不远的地方,是巧合吗?也许不是。也许是来个滑倒”英雄救美”吧,也许本身有着半老徐娘的韵味,谁知道呢。
“这个破电脑哦,咋老死机啊。。。。。。”张主任看着那台拖着长长后脑勺的台式机,没好气的骂了一句,随后把鼠标推到一边,正要撩起门口的帘子往外走,正好和问天撞了个满怀。
“主任,主任,对不起,对不起啊!”问天一个劲儿向主任赔不是。
一个急欲回屋凉快一下,一个风急火燎的往外走,问天一米七三的个头,
和主任才一米五几撞到一块儿,那是什么景象,你猜吧。
“咋什么也不小心啊,你看看,你看看,把硫酸日报表写错,硫酸液位也报不对,回回出错,你都忙的是个啥。。。。。。”主任的脸立马拉了下来,责备着问天。
“对不起,主任,我。。。。。。”不听问天解释,主任已然远去,只留下一股薄荷夹杂着玫瑰的香味,飘荡在问天的周围。问天看了看主任的背影,随后迈进屋,正看见老陈扭着头,脸上的肌肉绷的老紧,一定是窃笑的嘴脸,问天咬着牙,愤恨的在心里骂道。
“陈师傅,今天下了班要回村啊?”尽管问天不愿意搭理这个看上去很讨厌这个老头儿,但脸上还是堆着微笑。
“嗯,嗯,今儿个回村拿点衣服,这鬼天气啊,半天黑夜都是闷热闷热的,仓库和过磅两头跑的,穿的衣服一天湿透几回,根本不够替换啊!”老陈喝了口茶水,慢吞吞的说。
老陈的话,虽是说者无心,但问天却听者有意。这句仓库磅房两头跑的话,就像一根针一样,扎在他的心里。
这事还要从问天说起。他毕业于一个三流的本科院校,在外地工作了八年,后来工厂经济效益每况愈下,一年不如一年,再加上因为父母身体原因才辞职回到家乡,本来他经熟人介绍进来的,熟人跟老板也算是半个亲戚,以为以后在厂子里就吃得开了,上班的第一天,老板认为问天是高学历文化,还亲自跑到仓库,就差拉着手和问天一起来个全厂巡游了。问天有点受宠若惊,对老板说,还是从基本工作干起吧。一天,外面来了一百多辆半挂货车拉铁粉,问天在磅房过磅的时候,因为老板在场,想急于表现自己,结果忙中出错,拿着计算器把数计算错了。老板只是笑了一下,倒背着手走出去了。从那事以后,主任再也没有让问天去磅房干活,哪怕仓库闲得要死,磅房外车水马龙也是一样。
仓库的大铁门开得很展,依然钻不进哪怕一点的风,因为风是死的。高高的仓库顶上,开着的大吊扇,倒是把货架上的灰尘吹得满地都是。每次问天去跟师傅们拿材料的时候,都是捂着鼻子。
“哎吆,真得脏死了!”主任从外面回来了,带来的,依然是弥漫在空气里的香气,只是老陈在拿起水杯时,不知是对气味过敏,还是听主任说话走神,喝呛了,对着地一阵猛地咳嗽,恨不得要把胃倒出来。
“咱们老板真有意思啊,听说了吗,一会又要让咱们去抬水管子浇树了,这都是啥事情嘛!”主任屁股刚坐在靠椅上,拿着洒满香水的手帕,忽闪着滴着汗的脸颊,心烦意乱的唠叨着。
天底下的老板,估计都很迷信。建矿的老板在矿山里建山神庙,房地产老板在办公室放置一尊佛像,餐馆老板供奉关二爷。。。。。。而问天的老板,喜欢种树,认为树生财。也难怪,在这环保理念日益深入人心的大环境下,多种树,可以美化公司环境,实在是一件大事。老板认为树能常绿,预示着公司的经济效益一定会经久不衰。
“有人吗?拿防毒口罩来!”一位工人,从仓库大铁门径直向办公室而来。
来的这位工人,名叫刘金。约1米七的个子,光溜溜的脑袋,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而且眼珠子左顾右盼的,看起来甚是精明。人长得倒是很壮实,是一个典型的招女人喜欢的那种。
“张主任,给咱拿件防酸手套白,刚才拧管道阀门时,差点被硫酸烫着,吓坏俺兰!”说着就向主任座椅上凑过去,那团弥漫在他周围的香水味很是热情,一直围绕着他转。
“吆,刘总也会被酸烫着呀,不多见,不多见,走走走,你点名让我拿,我咋不敢从命啊!”说完站起身,和刘金一先一后向办公室门外的库房料架走去。
屋里留下问天和老张,各怀各的心思。
远处的刘金,和张主任有说有笑的,趁张主任踮着脚从货架上拿防酸手套时,眼睛滴流滴流的,不时的往她衬衫的领口往下看。
虽说张主任已过四十,但女人熟透了身体,总是会引起厂子某些男工的躁动的心。而且,主任穿衣服总是喜欢买低胸,颜色浅的款式,难免不认人浮想联翩。
“张主任,你身材保养的真好啊,长时间不回老家的,老头在家不惦记你啊?”刘金在主任身后不无感慨的说道。
“那能呢,这回趟家,还要做二哥的汽车,回家呆不了几天又要过来,还不如不回家呢!”,张主任拿下来两幅手套,递给刘金,没好气的说。
“还有,我家那口子,啥也不能干,在LY就干了一个临时工的活儿,还不够家里日常开销呢,唉!”张主任的话匣子一打开,就说起家里的不堪来。
“是是是,在这跟二哥混,那还不是舒心自在,回家干啥啊?”
二哥,本名张宗林,来自LY当地一家硫酸厂,当过几年的技术总工,有着相当丰富的技术经验。据说是老板高薪聘来的,所以在厂子里收老板重视和待见,特有威信。
和二哥同来的,-还有厂子维修车间的主任张伟,自然还有问天的仓库领导张主任。
两人说说笑笑,一会儿,刘金就走了,车间还等着他换管道零件呢,呆时间长了,他的伙计估计也不大乐意的。只是,刘金的手里,领的防酸手套,不是一副手套,而是两幅。回来的时候,主任在领料单的材料数量栏上,只写了一副的记录。
这一切,都被老陈看在眼里,从他狡黠的眼里,看出来一丝异样的微笑。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低着头,端着杯子,喝着早已褪了茶色的水。
问天好歹也见过世面,老陈的举止怎能逃脱他的法眼。
莫非老陈要把主任这些小事情背后偷偷告诉老板吗,也不至于吧,一副手套才几个钱。不过,和老板一个村里的嫡系,谁知道呢,但老板也可能不拿公司的红人开刀,得不偿失啊。问天的脑海里,翻江倒海的,一时间,也是过起了公司即将发生的小电影。
正当大家各怀心思,无聊的吹着风扇时,一阵电话的铃音,急促的响起。主任不耐烦的拿起旁边的电话。
“喂,你好!”主任的嗓音,珠圆玉润,听起来仿佛二十几的妙龄少女。
“哦,张主任,你好,老板刚才通知了,让咱们仓库全体员工浇树呢,地点是大道的法桐旁,别忘了啊,对了,老板已经过去了!”
说完,电话那边挂了。
来电话的是陈俊起,老板的亲外甥。
“唉,神经病,大热天的,浇码子啥树啊!”张主任一边撂下电话,边招呼问天和老张,准备去法桐树哪里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