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明索恩小镇
他肯定来自北地,他们说。
明索恩,伊弗瑞斯帝国边境的沿海小镇,平静到无趣,这里的生活一眼望得到尽头,渔民的儿子还是渔民,挤奶工的女儿还是挤奶工。自给自足,生于此地并死于此。这里就是明索恩,意为海岸边缘的地方。
此时正值黄昏,归来的渔民、收田的农夫和所有百无聊赖的镇民聚在一起,窥探外乡人的来头。
“北方的蛮族——”
“强盗、渎神的野蛮人......”
“抢掠我们的土地和财富!”
镇民们津津乐道,尽管在这之前他们中没有一个真正见过自北而来的族类。贫瘠到强盗也不愿光顾的地方,用‘财富’这种词实在是过分夸大了。
酒馆老板将是今晚收获最丰的一位,不是每天都能有运气让大半镇子的人聚集在他这小酒馆里的,他辛勤地倒着四分之一厄尔一杯的淡麦酒。为了鼓动气氛,他手掌往吧台上一拍,故作神秘地把食指竖在嘴前,听众们顿时屏息凝神。
那个人来的时候,骑了匹黑马,披着件厚重的斗篷。老板很是享受被瞩目的感觉,放低了声音。特别厚!他强调,得有二十只,不,五十只羊产出的毛,才够得上这一件斗篷呢。
“那得足有五枚斯塔吧!”木匠说道,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不,先生。”老板严肃,甚至是庄严地回道,“你没有亲眼见过,不清楚价值是情有可原的。而我不一样,我是亲手碰到过那件斗篷,就在收房费的时候,那种料子和材质,我前所未见,即使单看到那条扣住领口的银链,想必也需要足足一磅吧。”
酒馆内一片哗然,用价值一磅的银链来扣领口?真是前所未闻,酒馆老板想必是在夸大其词,蛮族哪会有这种衣服?就连例年来巡查的监察官,那些修道院高傲的猎犬,他们的整套制服也才堪堪半磅吧。
“别管斗篷不斗篷了,迪伦。”木匠不耐烦地对酒馆老板说,“咱们来这不是为了听你对一件衣服滔滔不绝的,还是说说那外乡人吧,他长什么样?”
酒馆老板迪伦很快收住了话题,做他这行的,察言观色的本领必不可少。他又咳了两声,等人群静下来,才重新开口。
“和所有蛮族都差不多,淡金头发,蓝眼睛里渗着点绿,就像,就像......
“像极光!”
迪伦的女儿突然说,就在外乡人推门而入的时候,她就在酒馆门口,看见过他兜帽下的样子。这孩子十一岁出头,但早就以及帮着父亲打理酒馆大大小小的琐事了,或许再过个十年,就该由她当这里的女主人了。
帝国修道院认定极光是邪神的法术,是灿辉白昼在夜晚展现神力,引诱这些远离都城的子民们。明索恩原本并不处在能看见这种现象的地理范围内,但唯有明天夜晚,祭典结束之后,天空中就能看到绚丽的极光。
明索恩的极光有着极其特殊的含义,镇民们一时顾不上讨论外乡人,转而互相询问。
“说到极光,我来的时候遇上大祭司的学生,他说明晚的祭典已经准备好了。”
“那就好,我家小子早就嚷着想过节了,我三番两次和他说祭神的日子可不能提早。”木匠说,神色里透出点期待来,“那么,这次是选的确定是......”
艾纳尔离开酒馆时,木匠句尾的声音已经被厚厚的墙壁完全格挡住了。这不算要紧,因为他在楼梯口听完半场对话时,
便已经对这座小镇的情况了如指掌,而这些事情和他并无关联。他穿着一身黑装,唯有些缕金发从兜帽的掩盖下挣扎而出,艾纳尔选择在这种严重排外的地方落脚,纯粹是因为他从上一个有人烟的地方出发直到这里已经耗费了十多天的功夫,而到下一个人类的聚集地还需要五天的路程,此时干粮的储备已经耗尽,他黑色的母马,阿伊诺,必须得休息了。
他来的时候,便已经感觉这座小镇的独特气氛,家家户户门前悬挂着刻有奇特符号的骨头,细看之下,骨头隐约在震动,散发出常人无法察觉的气息。在艾纳尔骑马经过时,女人把孩子叫回家中,敌视和探究的目光从头巾下望来,就连酒馆的位置,也是他从一个看起来喝多了的醉鬼口中打听来的。
“你知道这镇上有哪里能歇脚吗?”他大半面容隐藏在兜帽底下,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问道。
“啊?啊......老迪伦的酒馆呗,我,嗝,也刚打算去喝几杯,还有,我和你说,明天的祭祀......”
他看上去再要说些什么,艾纳尔也很乐意听些关于祭祀的细节,只可惜醉鬼又打了个嗝,之后就开始嚷嚷他兄弟老婆的什么事了。
艾纳尔是从酒馆二楼的窗户跳下来的,悄无声息地落在薄薄一层积雪上,沿着街道向海边走去。天色已经逐渐暗淡下来,大多数镇民都不会选择在处于一年中最后一月,暮歌之月的夜晚出门,只有运气不好,或是喝醉酒的无家可归之人才会歪歪扭扭地倒在路边,等到明日清晨人们就能在街角发现一具僵硬的躯体。
艾纳尔清楚明索恩不适合传教,尤其是在他们自己的祭神日即将到来之际。明天夜幕降临之前他就将离去,但在此之前,他需要给自己的神灵献上祭品。
赞美仁慈的我主。艾纳尔边走边想,距离上一次献祭已经过去很久了......
他来到离海岸最近的一条街道,月光在海面镀上一层银光,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鲸类的吟唱。这个季节,鲸鱼一般是不来这片海域的,水温太冷,食物太少,艾纳尔往街道两侧望去,被沿岸一座仓库门口的隐约火光吸引了注意,这个镇子里不像有人能花得起彻夜点灯的钱,他现在只希望这位,无论是谁,最好孤身一人。
艾纳尔披着毛皮斗篷走近时,能隐约听到里面的传来的对话,只言片语传了出来。
“你......离开......明天......逃......”
他试图凑近些听清楚,但没等找到恰当的位置,便有人从仓库侧门开的一条门缝挤了出来,与他面面相觑,被黑漆漆的人型吓了一跳。
“啊!我什么都没干,我什么都没干,我只是来看看......”他慌忙开口,但看清被油灯照亮了的艾纳尔时,又猛得停顿了一下,换了种口吻问道,“我不认识这张脸......你就是今天来镇上的外乡人?”
艾纳尔没有回答,越过他往没关紧的仓库门口望去。
“里面有人?”他询问。
“有,当然有......”从仓库出来的人说着,警惕地盯着他,“你是谁?”
“艾纳尔,一个旅行者。”
“哈,果然是外乡人。我叫内维尔。”他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听着,你还是赶紧离开明索恩吧,要么今晚,要么明天清晨,立刻走,赶紧走。还真是挑了个好日子,啊?暮歌之月的最后一天可不是外乡人该来的时候。”
“我只听酒馆里的人说,明天有场祭典。”
内维尔显得心烦意乱,他往身后瞥了一眼,才开口道:“对,祭典,祭神日,随便你怎么称呼,明索恩三年一度的大日子,听着——”
“那么,当作祭品的那个孩子就在这间仓库里面,是吗?”
艾纳尔打断他,注视着惊恐的神色顿时爬上内维尔被冻得通红的脸庞。
“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
一把匕首隔着冬衣捅进了他的腹部。‘咚’的闷沉一声,有着蓝绿眼睛的外乡人把内维尔压在了谷仓的外墙上,右手牢牢捂住对方的嘴。艾纳尔安静地等着呼吸和血液停止,接着是大脑,最后是双眼的光芒,他看着生命渐渐从内维尔体内消散。
内维尔有过挣扎,但太微弱,也太容易被制服了,艾纳尔放开他时,便歪斜着倒在了仓库的门口。他拔出沾血的银匕首,在尸体的衣服上擦了几下,毕竟,裹着件大斗篷的好处之一就是对方看不见你的手,也不知道你的下一步动作会是什么。
没有人听见内维尔最后的哀嚎。艾纳尔不打算移动尸体,这会街上留下一道深刻的血痕,今夜不会再下大雪,要清除痕迹就难了。相反,他就地跪下,割开内维尔的衣物,直到露出胸膛,艾纳尔的膝盖压在薄薄的雪层上,这些积雪等明天一早日出便会消散。
尸体生前有些偏瘦,这令他不太满意,不过也没有别的选择了。艾纳尔还想安稳地在明索恩过上一夜,休养生息,他并没有私闯民宅的把握,更是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到第二个落单的居民。
等到了别的地方......艾纳尔伸手蘸取血液,边想,等到了大一点的城镇,我会为我主献上更好的。
他在尸体胸口上画出羽翼承载着血液所结合形成的符号。
“我主血神,祈求您的注目。诺恩瑞尔·安格里希特,伟大的鲜血之源,群鸦之主,我在此将这份祭品献上,愿您无尽的食欲得到暂时的平息,直到那荣光的大啖食粮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