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月枝?

盈月枝?

那人瞧十里一脸好奇,想来是个对这带区域不熟的哪家小姐,便好心地细细解释起来,

“这万福酒肆上几层,便是只有权贵们才能包得起的雅间了。”

“平日一些寻常的姑娘,只在这莲台上演出,也不过是奏些讨市井人喜欢的唱段罢了。而那些略有成就的琴师,大多都会专门给那些贵族商贾单独演奏。”

十里点头应下了,心里想道,这酒肆倒是会做生意。她抬头往楼上连廊看去,门门隔间隐约可见室中光亮。

不如上去逛逛,说不定还能听见真正有本事的琴师奏曲呢?

于是她忙忙朝两人道谢,拎起提灯便朝着楼梯上走去。大约是节日的原因,人手不足,楼上的小厮巡逻并不太多,大约都被调到大堂内去了。

她先是在一楼包间处大致转了一圈,却只听得到娇笑打闹声,这里脂粉味混着浓浓的酒味,熏得她有些头疼。

等她登上第三个楼梯,却惊喜地发现萦绕在一二楼的奇怪味道竟奇迹般地消散了。而这里的房间看起来也更宽敞、精致一些。

走廊静悄悄的,她不由得放轻了脚步。忽然,有一阵缥缈的乐声从西侧的包间处传来。

那声音朦胧,听得隐约,但十里觉得无比熟悉。她上前走去,待到乐声明晰了,便侧耳倾听起来。

这正是兄长所作、她日日夜夜奏过无数次的练习曲。

十里觉得神奇,这曲是林居羡一人所作,平日里只交她一人弹奏,又如何会流出春谷山,涌入市井酒肆?

只是她听得出,这架琴的品质,比方才莲座那架还要好上几分,音色圆润均匀,散音旷远空灵,引人入胜。

而琴师也技艺娴熟,奏曲松弛有度,绝对是有一番好功底的。

只是,不知她是从何听来的这曲子,大约学得不真切,在弹惯了全曲的十里耳中却显得磕磕绊绊、有些片段则改得过于画蛇添足了。

十里听着,托起下巴思考。嘴里也不自觉地轻声呢喃道,

“不该是这样的,这段的泛音太突兀了……”

忽然,一道爽朗的男声从她身后传来,

“哦?小妹妹,你还懂琴?”

季十里被他吓得一惊,赶忙回头。

就见着原先空荡的走廊不知何时竟立了个高大的男子。生得玉树临风,右手随意地摩挲着块黄玉玉佩,一双桃花眼炙热,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

———

宋伏城是爱琴的。

他虽不善抚琴,但却极爱古琴的古朴沉静。无论是宫内教坊的乐官,或是民间市井的琴师,他皆是处处寻觅,懂了个半通。

只是经历刚刚的小插曲,他一时思绪繁杂,琴音铮铮缭绕,竟是完全静不下心来了。于是找了个借口出去透透气,一出门,就见着一个小姑娘正站在不远处,嘴里还痴痴念叨着什么。

宋伏城走近一瞧,这姑娘个子堪堪到他的肩膀,一头棕发柔顺,发顶毛茸茸的,像颗小栗子。等他接近她身边,小姑娘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这个人。

宋伏城这才听清楚她在呢喃什么,见她口中琴技琴谱念个不停,又有胆量评价这招牌琴师,顿时便来了兴趣。才开口引起少女的注意,没想到她竟然被吓着了,猛一回头,一张清秀的脸蛋映入眼帘:

烛光下,她一张小脸生得瓷白,漂亮的杏眼呈琥珀色。鼻头小巧莹润,粉唇微张,正水润润地盯着他瞧。

宋伏城略微失神,觉得她这冒失反应可爱,有如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季十里见曲声停了,又走出了这么个翩翩公子出来。见他年岁不大,暗骂一声,

你才是小妹妹,你全家都是小妹妹!

仔细打量一番,又以为他便是方才那琴师,十里思考一番如何才能不伤了他的兴致,于是迟疑道,

“敢问公子,是从何处听到这首曲子的?”

宋伏城装作疑惑的样子,又上前两步。见眼前的少女似乎有些防备,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忙笑着道,

“在下见姑娘似乎对这《盈月枝》颇为熟悉,这便想着哪里奏错了,想上前讨教一二。冒犯了姑娘,还请恕罪。”

说罢,再次拱手道歉。

看他一举一动彬彬有礼,倒是少了刚才那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

想来……刚刚的大概是错觉吧?季十里稍微放下些警惕。

《盈月枝》?这名字倒是起得不俗。

嘴角一弯,也跟着他笑得明媚,

“讨教说不上,只是我对这首曲子比较熟悉,听公子改了几个片段,觉得有些奇怪而已。”

宋伏城心中觉得好笑,在市井之中,只有妙音姑娘一人能奏这《盈月枝》,且几乎不对外抚曲。

这小姑娘说对它熟悉?莫非她便是那传了曲的隐世神仙?

“既然如此,可否请姑娘演示一番?”

他衣袖一挥,作了个“请”的手势,眼神清正诚恳,极为耐心地等待着十里的回话。

十里瞧瞧他,又看看自己手里的兔儿灯,一时拿不定主意。

兄长与她说过,为人处世,一定要学着低调。而她们一家身份特殊,更要谨言慎行,不显山,不露水。

这十年的蛰伏将满,千万不能功亏一篑了。

只是,如果只是抚一首曲子的话……应该也是没关系的吧?

若是这首曲子有朝一日传了出去,越传越错,想来也不是兄长愿意看见的。

宋伏城见她犹豫,也不强迫,只静静瞧着她。

“姑娘不必担心,这万福酒肆一向安全,雅间内也都是些懂琴、爱琴之人。若能得姑娘指教,感激不尽。”

好吧,十里默默想象了一下,这室内大约坐几味花颜月貌、气若幽兰的美人,能进去一观也是好的。

况且,假如遇到危险,自己还能靠山连教的那几套拳法逃命。

一阵心理斗争,她于是迈开脚步朝他走去。宋伏城见状喜笑颜开,主动接过了兔儿灯引她进屋。

“谢谢姑娘了。”

————

但一进屋,十里瞬间傻了。

怎么这一屋子都是人??

屋内,的确是有一冰肌玉骨的美人坐在正中,面前摆一蕉叶式古琴,正勾起芊芊细指准备起势。

而四周,则坐着三位一看便似豪门贵宅的先生,正举杯对谈,开怀大笑。脸上酡红,想来是喝到兴头上了。

这明明就是一场私宴,而他也不是什么琴师!她从未与众多生人共处一室,就像只闯进来的小兔子,进退两难。

若是冒冒失失地走了,她不知这几人来头,只怕事后会闯下祸来,只得硬着头皮跟在这男子身后。

见她被宋伏城领着进门,四人也皆是一愣。黑袍先生呵呵一笑,率先问道,“公子,这位姑娘是……?”

宋伏城背手而立,假装没看见十里投来的、简直要和他对证公堂的眼神。

反正他方才所言,倒也无一句虚假。

他的确没说自己是琴师,这屋内坐着的,也皆是些爱琴之人。

宋伏城最不喜架谎凿空之人,若她真有本事,便秀出来看看;但要是为博人眼球,这小姑娘下不来台面也不是他的过错。

怜香惜玉?在他的词典里压根不存在。

她生得倒像是哪家未出阁的娇娇女,只是他从未见过。不过瞧她这野性十足的掩愤表情,怕也不是一般的贵女。宋伏城愈发觉得有意思,玩性大发道,

“这位姑娘方才听了妙音的《盈月枝》,觉得有些地方不甚妥当。于是我便请姑娘进来,请大家聆商一番。”

“不甚妥当?可这《盈月枝》只有妙音才奏得出吧,这小姑娘是什么来头?”

另一位白袍先生正眯着眼瞧她,俨然是一副不信任的样子。

十里心中忽地涌上一股不服输的情绪来,又听最后一位生得最慈眉善目的先生道,

“既然这位姑娘见解独到,便让她来试试如何?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呢。”

那妙音姑娘并未说什么,只飘飘然福了福身子,便退到一旁等候了。

“正是如此。姑娘,请吧?”

十里正清了清思绪应到,才一抬头,便看见宋伏城脸上一闪而过的狡黠神情。

她刚刚果然没看错,他那副君子模样就是装出来的!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十里并不畏惧当众抚琴,而这也是兄长十年如一日教导她的。

她生在山林草木中,观四时之景,以自然韵律为师,生来便适合抚琴。

她神色认真起来,一双琥珀眼专注而坚韧,入座背脊挺直,自然合势。肘腕舒展间,瞧她姿态,仿佛褪去了少女稚嫩,却多了番通透的气质。

宋伏城也认真起来,回到席间坐下。

只一起势,却为室中人所一震。古琴发声清冽,有如金石。弦音醇厚,功底不俗,难以想象竟是出自于一少女之手。

虽还是方才那曲《盈月枝》,意境却完全不同了。

若说那妙音姑娘所奏琴曲,则似月下情人,如诉如泣,缠绵难分,有缱绻旖旎之感。

但季十里的“盈月枝”,却好似远山旷远,如一阵清风吹过山谷,将它吹绿了,一晃过去,又吹落了红叶……

正可谓是,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客心洗流水,余响入霜钟。

座中人皆听得如痴如醉,竟连酒都忘饮了。而那妙音姑娘似乎看见了什么过往,神情也是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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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跃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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