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

十里听他这话,不由感到脸颊滚烫。可场内其余四人像是被宋伏城点醒了似的,方才那白袍先生连连叹道,

“好曲、好曲。清澈明净,闻之心旷神怡!”

其余两位先生也点头称是,只把她当作一名不出世的琴师看待了,眼神中满是欣赏,

“虽韵律相似,其意境却更加旷达深远。姑娘,敢问师从何人呀?”

几人虽气态不俗,此刻微醺酩酊,倒是少了几分架子,待她也热络起来。十里只简略说了自己久居深山,此曲乃兄长所作,一家也并未出世的状况。

先生们先是可惜了一阵,又赞其拥有老庄风范,紧接着竟批判起这酒肆中的琴师们来了。

先是神人、又是老庄,虽不知真心实意,但十里果然还是不习惯如此居高的夸奖。琴心合一,她所见什么,琴声便诉说什么;十里见惯了四时之景,流露出的便是所谓“旷远之情”。这酒肆的姑娘见惯了人情冷暖,便偏爱那肝肠寸断的情爱缠绵。

她见这妙音姑娘脸色绯红,芊芊玉手搅动衣角,想来是有些尴尬,便恭敬回道,

“兄长曾教导,琴师分散各处,观景不同,心境自然各异,并无高低之分。若换我来弹些悱恻唱段,才是要闹出笑话来了。”

遇事不决,提长辈!

妙音姑娘闻她所言,清冷面上带了些感激。柔柔道,“此曲乃小女外出采风时所闻,只见那琴师温润出世,看不真切,便以为是哪位神仙下凡了。”

十里心里想,自家这兄长也忒不靠谱,天天耳提面命地让她低调行事,结果自己倒好,白白得了个神仙的名声。

宋伏城在一旁听着,瞧十里乖顺地回了众人有关古琴的各方问话,只是她怎么也不肯透露家人、住所的任何消息,而几位大人也不好逼迫她,于是另辟蹊径,又劝她归返世俗,愿以重金雇其为家中门客。然而小姑娘毫不犹豫,皆坚定地拒绝了。

她对答如流,不卑不亢。大人们看起来甚是喜欢这位“小友”,气氛则更加轻松。

这堂中几人,无一例外,皆是太傅、丞相等权力场上叱咤风云、举足轻重之人,单从气质上来看,更是不怒自威,使人望而生畏。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有几人能够不贪财求名的?或许她真有那隐士风骨,不为几斗米折腰,又或者小姑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识权利为何物。

不管如何,宋伏城很欣赏这样纯粹的模样。

忽然,窗外的人声沸腾起来,隐约有火光涌动。季十里眼睛一亮,心思便朝街道飘去了。

见她神游模样,先生们觉得有趣得紧,也不好拦着小姑娘再问东问西了,便让她早些下去,能赶上人们放花灯。

十里也不推脱,便利落地告辞,兴冲冲下楼去了。待她离开后,众人意犹未尽,又唤了妙音姑娘上前抚琴。

“真真是段奇遇呀!没想如今这都城,还能碰上这样的人儿。”

黑袍先生叹道,与一旁的同僚敬酒,后者则点头称是,“这小丫头倒伶俐,是块不可多得的璞玉啊!”

“这还得多亏了殿……公子,公子?”

宋伏城抬头,那少女才刚刚离开,他便已经估量着她走了多远了。现在只需寻一个借口去找她便是。

他握紧了方才十里遗落的兔儿灯,嘴角勾起。

找了借口回到街道,宋伏城感到无比舒畅。实话说,他也被自己冲动的想法吓着了。他身上流淌着龙脉,此刻却支开侍从,亲自给一个不知来历的小姑娘送花灯。他平日有这么好心么?

既想不出回答,便不想了。宋伏城脚步轻盈,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方才竟然没有问她的姓名。

————

街道上人头攒动,各色花灯玲珑剔透。映着火光,人们皆往护城河的方向走去。

十里一下楼,便去街边小贩处买了一盏碧蓝色的莲花灯。

摊主是位慈祥温厚的妇人。她手艺精巧,除了贩卖花灯外,还亲手做了许多女子们中意的小饰品。一见到十里过来,便乐呵呵地招呼她道。

“怎么今年没和哥哥一起来呢?”

十里正低头挑选花灯,闻言,什么都没说,只是朝她浅浅一笑。那妇人也没多问,见她挑好这盏蓝色的花灯,又额外送了一串细密的漂亮穗子给她。

十里捧着这盏花灯道谢,随人潮往护城河走去。

以往的仲秋节,她都是与兄长、季叔、还有小桃山连一起下山的。虽然她们平日深居简出,但林居羡承诺过,每一年山下的仲秋节,都会带一家同赏共游。

今年只是因为……兄长太忙了。

马上就要下山了,兄长需要准备好多好多东西。他说,他要安置都城的房子,还得给她寻些教养嬷嬷、甚至还得物色奴役……

只要这段时间过去,她们就可以天天在都城里,无论去哪儿都可以了。

十里想道,所以今年,就让她代一家人许愿吧。

只是身旁人来人往,或成双成对,或天伦之乐,唯有她一人站在原地,果然还是有些寂寞的。

十里又从兜里把那枚竹哨拿出来,呼呼吹了几下,还是不见山连过来。

罢了,一个人就一个人吧。

她捧着花灯漫步在岸边,任思绪飘散,足以让她静下心来。方才的经历,还令她有些头脑发热、心跳不已。

与生人交谈,她觉得她做的很好,根本不需要林居羡担心。等她回去,一定要和他们好好说一遍!

人还在河边,少女的心早已飘回山中去了。十里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副画面:

林居羡正温柔地夸她出色,还挽起袖子,准备为她亲自下厨;

小桃一脸景仰地瞧着她,喊着小姐小姐您是我的榜样;

季叔特地摘了满满一筐的新鲜李子,做成果酱让她吃个爽。

“嘿嘿。”

十里没忍住笑了出来,走了两步,忽地发觉自己身上少了些什么。

“哎哟,我的兔儿灯!”

————

宋伏城赶到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那姑娘正怀抱着一盏蓝色花灯,莹莹碧色将她的眼睫、鼻尖都染上了层跃动的光亮。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儿,她咯咯笑出声来,小脸甜蜜。而后,又惊呼一声,变得愁眉苦脸起来。

宋伏城实在没忍住,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季十里又被他吓得一惊,回过头看他,脸上又红又燥。

该死的,怎么又碰到他了?十里顿时觉着冤家路窄,险些脱口骂他是骗子。

虽说他没骗自己什么,又生得一副极具迷惑性的面孔,但十里下意识觉得,这公子实在是头狡猾的大尾巴狼,还是离他远点为上!

“你……怎么!不,公子怎么会在这儿?”

宋伏城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将背在身后的兔儿灯亮出来。

几步向前,笑容依旧灿烂,只是刚刚那文质彬彬的一面,早就消失地烟消云散了。

“我来还姑娘兔儿灯。”

他眨眨眼睛。宋伏城的个子很高,十里只得抬头看他,此刻又是逆着光,她看不清这人的表情。

十里伸手去拿,没想宋伏城竟然往后退一步,长臂一举,压根没想让她拿到。

“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阴影下,依稀只能看见他笑容未减,一脸顽劣,十里目瞪口呆。

无赖,骗子,欺负女孩子很好玩么!

十里深吸一口气。

不行,季十里,你得忍住。看他这样子,一定是个纨绔子弟。若是对他失礼,刚刚的美好时刻都要付之一炬了。

“我替姑娘取来了兔儿灯。”

宋伏城开口,双手抱胸,阐述事实似的。一双眼牢牢地盯住她。

十里点头,又要伸手去够,

“的确如此,谢谢公子——”

果不其然,又被躲开了。宋伏城不急,慢悠悠道,

“这一路人潮汹涌,我寻了好久才重见姑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是的是的。”

十里应付道,机械地点点头。

“我的衣袍也被弄脏了,你瞧。”

不知这人打的什么算盘,宋伏城大大咧咧地,指了指膝处一缕脏污给她看,事了还特地瞧她表情,满脸委屈。

季十里的太阳穴突突跳了跳,算她运气不好,运上这么个无聊的奇葩。

“公子!有话直说便是。”

“姑娘爽快,在下呢,有两个不情之请。”

宋伏城听她这话,倒也不墨迹,又凑近她道,

“其一,这仲秋节繁华热闹,某些小贼、人拐子等奸人呢,也不计其数。我瞧姑娘生得水灵,只怕早就被人暗中盯上了。”

宋伏城说得冠冕堂皇,面上虽是担心,十里却听地嘴角一抽。

这不是赤裸裸地威胁她呢么?

“安全起见,不若让在下随行一阵如何?鄙人曾习得些拳脚功夫,用在保护姑娘上,还是绰绰有余的。”

宋伏城自然是有私心的。

此次一别,不知还要多久才能相见。只当今夜是个虚无缥缈的梦,他只要把握住这当下,才不至于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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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跃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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