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难民
第四章:难民
海水疯狂地灌入船舱,试图填充任何一处充满空气的空间。
岚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密闭的船舱内剩余的空气被迅速地压缩,进而让他呼吸都不适应了起来。
在水压地疯狂挤压下,船上各部连接处地铆钉发出令人内心震颤的“咯哒咯哒咯哒”船只底部的金属钢骨架发出由沉闷进而逐渐刺耳的悲鸣,可以预知的,接下来过不了一分钟,海量的水将把人类精巧的机械造物蹂躏个粉碎,还好人类不是某种外星硅基生物,硅基生物用有机物生物肉块做成的玩具放到这样的环境下一定会变得无比惊悚。绝不是酷刑或是血腥的献祭所能比拟的。
船只,或许说前几分钟还是船只,不少地方开始渗出带有刺激性味道的机油,让人不由产生了关于鲜血的联想。
惊恐万分之下,岚在一瞬间居然不是想着逃跑而是理解了几分钟前独臂的精神状态。在无法丈量的某种伟力之前见到自己所认识的事物逐渐塌陷为无法名状的存在,是会让人精神崩溃的。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才行。
仿佛为了驱使自己进而不至于陷入崩溃的境地,岚一拍手腕上的电子表,进行了一次为期一分钟的倒计时。岚可以肯定,电子表计时期间发出的拟态声响足以将自己推入深渊,但起码,自己还可以在一分钟内以一个人的精神状态存在。
他看向了身旁的救生鱼雷,进入鱼雷足足需要花费三十秒,而电子秒的计时在不断向零点靠近。
如果今后还能有幸向某种智慧存在(不是人也行)讲述这次特殊的经历,岚一定会说,“人在绝对紧张之时看到的读秒绝不是如研究那般会感到比现实时间更快,而是如同雪崩一般飞速流逝。”
55s
50s
44s
36s
31s
15s
3s
0s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岚在最后一刻扣上了救生鱼雷厚厚的外壳,尽管手快到过度用力拍击电子表而不知被什么尖锐物体刺破皮肤,岚还是听到了倒计数结束的嘀嘀声,就好比在晚上熬夜码字的作者第二天却被要求六点起床去学习科目二的驾驶技术一般,无限次数在梦中以及半梦半醒之际祈祷闹钟声不要响起一次来逃避悲惨的现实。
但是,
闹钟,不,任何倒计时结束产生的声响都是古神不可名状的低语,哪怕是最喜欢的音乐,尤其在起床的那一刻。
岚将自己送入了棺材。隔着厚厚的弹壳,他能明显感到水流从头到脚漫过自己的一刻,自己主动和这个世界进行了有那么一丁点仪式性的告别。绝对不是他觉得被水呛的感觉极其不适,溺死的感觉和在有限空间中反复摄取氧气后缺氧沉睡中死亡相比,简直无法接受。
“接下来,我会经历些什么呢?”
“过去那些都市传说中那些被黑帮老大敲晕后灌入水泥沉入海底的人假如在昏迷中还具有意识,在意识消失前的一刻会进行思考吗?如果会,他们会思考和我一样的问题吗?”
“我会优先分析自己的近况。我现在意识还能有幸存在多久?”
“人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
人只不过是一根苇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用不着整个宇宙都拿起武器来才能毁灭;一口气、一滴水就足以致他死命了。
然而,纵使宇宙毁灭了他,人却仍然要比致他于死命的东西更高贵得多;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死亡,以及宇宙对他所具有的优势,而宇宙对此却是一无所知。
因而,我们全部的尊严就在于思想。”
“首先,救生鱼雷本质上是一个加压氧舱,我的意识消失并不是一个短时间需要考虑的事情。”
“其次,我将面对怎样的死亡,我运气极好,在我限于渴死或是饿死的前夕,我就已经因缺氧而失去意识,这便是我的终接。但是在我脑死亡后,身体组织开始坏死,括约肌松弛,会开始排泄......不过我运气极好,我今天没吃上饭。”
“再者,我可能不会那么简单地消失,毕竟,没有哪个人类能被大于88毫米口径地高爆弹间接命中撕碎后还能复原,虽然这一切都是推断出来的,我也没有直接目击过自己东一块,西一块的样子,那么我有机会成为化石吗?随着地质运动,我有机会重建天日吗?那个时候,我所宣誓的目标是否已经实现?至少那个时候博物馆得免费吧......’
“还有,我感觉自己在写党八股或者水论文......”
狭小黑暗的空间中,连脚底瘙痒都无法用手解决,真是令人在别的方面感到绝望。可以说,棺材绝不是良好的卧具。但是死人不会抱怨,会抱怨的......游戏中亡灵系或是不死系的单位伤害都好高的。隐约中,岚看到了一些荧光的红色印记。
岚的眼睛正在适应黑暗,他终于看清了印记上的文字。
单人逃生请按此按钮。
“喂,把我刚才的感动还给我好嘛,虽然是自我感动,关键是,我都酝酿了这么久,死不成吗?”
岚用手指戳着按钮,按钮纹丝不动,岚使劲将按钮怼进去,老旧的塑料被手指戳裂了。
“啊,我裂开了。”岚将脑袋扭向一边,发现了另一行荧光字
如按钮损坏请拉动拉杆。
啪,拉杆断了。
如拉杆损坏请摇晃脑袋,或敲击舱体制造震动,舱体将接触逃逸保险。
哐哐哐。
无法识别到震动检测仪器。
检测到舱内存在生命体,逃生舱泊入逃逸轨道。3,2,1,加压氧舱注入抑制类气体收束个体活动,逃逸仓发射。
岚不知道现在自己到底是懒得吐槽还是因为吸入气体而感到意识开始消散,紧接着便陷入昏迷之中。
苏登洋西岸,一支大型队伍正沿着海岸缓慢向西北进发,在黄沙的阻碍下,行进速度很慢,其最中间的是一座非常大型的“车辆”,或者说,移动工厂。
如同将这个时代所能见到的工业区遗迹拼凑起来一般,冷却塔,金属管道,混凝土,电站,以极其暴力的方式融合在一起,构成了这头金属的活物。其顶上的粗壮管道不断地涌出黑色的烟雾,作为巨兽四肢的巨大轮子或履带将面前的一切阻挡物碾成粉碎。
这是一支流浪者的队伍,和大陆上的其他队伍没有什么区别,但每支流浪者队伍总有自己的文化特质,比如说,在巨兽身旁那些人类个体,无论高大还是矮小,无论有没有头顶上的耳朵或是部分鳞片亦或是肩胛下残存的绒毛,疲惫麻木的脸色上竟然还能保有一丝情感的流露,他们面如菜色,但却露出满足的神色,甚至还有一丝垂涎,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眼里有微弱的光。
队伍前不远处的一处山坡上,一名全副武装侦查员和其他队友正望着不远处的海滩,没有任何征兆如同眼珠被瞬间挖去一般,望远镜被夺走了。突然的光线增强让侦查员的眼睛无法迅速看清身边的存在,心中警铃大作,他迅速摸向了口袋中的左轮手枪,同时准备拉下背包的信号弹发射装置。作为废土上的居民,任何一丝麻痹大意都将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
“很有警惕性嘛,不错。”眼前夺走望远镜的存在是一名英姿飒爽的巾帼枭雄。一头齐肩的栗色头发,由人造革或是尼龙等纺织物拼凑成一身简单的衣物包裹住全身,勾勒出女性特有的性感曲线,高挺的胸前是一块厚实的金属胸甲,其中还穿插的几层防弹插板,一双大眼睛晶莹剔透,最引人注目的,不是额前如流星般垂下的一搓白发,而是头顶上1.75只向上竖起的大耳朵,被红色的耳套包裹着。
“卡捷琳娜女士,作为领袖,您应该负责全局智慧,统筹各方,掌握情报。”
“我现在不就来掌握情报了嘛,在最前线,如果坐在王座之间锦衣玉食,那我业不太可能成为领袖了吧。”
“您说的没错,不过,您看,”侦查员用手指着远处平静无比的海绵,“已经超过计算机计算的时间大概两个小时了,还是没有一点动静,我们可能扑空或者是单纯的计算错误,明明耗费了那么多宝贵的电力,居然还是一核有难,八核围观。今天根据‘大海啸’余波收集深海水产的计划估计泡汤了。”
水产,一个让人听到后就会不自觉地留下口水的名词,在这个连木头都能当作高级食材的废土上,卡捷琳娜舔了舔细腻的嘴唇,将头上连着耳套的发箍摘下,露出耳朵,耳朵超前弯折,像两只迷你喇叭。
“要来了,你听。”空气中传来丝丝沙沙声,接着逐步放大,变成类似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在海天相接之处,一堵巨大的水墙涌向岸边,冲上年久失修的堤坝仅剩一点莹白,漫过卡捷琳娜的脚,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把厚重地靴子脱掉了。
“孩儿们,开饭啦!”卡捷琳娜爽朗的大声笑道,甩开一旁的侦查员,向海滩奔去,刚才还如城墙般高大的巨浪早已在海滩上碎成一地莹白,留下数不清的深海巨物。
远处,几个佝偻细小的身影顺着梯子爬上烟囱旁的平台,用力地推动一根钢芯撞击一口破破烂烂的大钟。如同毛孔瞬间张开一样,巨大的工业要塞突然开启许多铁制的窗口,飞出数百架无人机,飞向各处。要塞熄了火,无论是周围背着装备的流浪者还是要塞中的其他老弱妇孺,纷纷向海滩涌去。
卡捷琳娜跑在最前头,大海,富饶的大海,相比传说中草原上那似乎永远不会波动,如镜面般光滑的海子是那么的惊心动魄,令人神往。仿佛比城区中背驰的机动车还要快,卡捷琳娜的身后扬起无数沙砾,突然,如同中弹一般,她的身体在空中僵直了瞬间,然后重重地摔在了沙地上。
尽管一头撞进沙子很不雅观,而且让她失去了视野,但是卡捷琳娜地意识还是清晰的,她听到了令人绝望地声音,口袋中拼凑的盖格计数器发出如同爆豆子般的脆响,1.75只耳朵率先钻出沙堆,在她眼前出现的,赫然是一只鱼雷。
“察觉到原子能武器泄露,触发四级灾难预警警报。”卡捷琳娜一把抓起挂在胸前的对讲机公频呼喊。“所有人迅速撤退!不要管我。”卡捷琳娜从沙地上坐起来,从口袋中掏出刚才白嫖的望远镜看向前方的鱼雷,切换滤镜,视野中象征着红色的辐射致命区域赫然充满了视野,包括自己的身体,强忍着身心双重不适,卡捷琳娜回头,确认辐射范围,也不知道是十分幸运还是万分不幸,似乎只有冲在最前头的自己被致死辐射区域覆盖,所有人整齐划一地转身迈步,而只有那个有点傻傻的侦查员正以龟速(相对于卡捷琳娜能超过机动车的极速)向自己奔来。
“停下,再过来我就一枪崩了你。”卡捷琳娜一枪打在侦查员身旁的沙地上,溅起一堆碎屑,“下一枪,我会打死你,为我陪葬。”说罢,已是满眼泪花。
仿佛耳聋了一般,侦查员继续向前迈步,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没有任何畏惧之感。
卡捷琳娜握着枪的手在不断颤抖,情绪的剧烈波动让她无暇处理任何事情,恍惚间仿佛身临顶上闪着白光的医院,恍惚间仿佛见证了失去多年的双亲的面庞,恍惚间看见自己从小小的身躯变得连衣服都穿不下,恍惚间看见自己与某个清爽面容的家伙擦肩而过,恍惚间看到自己全身腐烂,躺在铅制棺材之中,盖子盖上,上面粗滤地印着一轮弯月。废土上的一切就是那么突然,出生,成长,相恋,死亡。有人曾说,未开放便凋谢的花最美;但这又如何,花不会为自己的凋谢感到任何哀伤,会感伤的只有观花之人罢了,美的不是花,而是一种纯粹的情感。卡捷琳娜隐约想起一件事,在很久很久之前,人们会用自己祖先的名称命名的一种灯,来比喻死前脑海中闪回的景象。
感到肩膀被重重地拍击着,卡捷琳娜身旁站着一个人影,是哪个傻傻地侦查员。
“托雷,你要为我陪葬吗,这很不值的,仓库里的铅储备不多,我们只能躺在一块哦,我打算在棺材盖上印一轮弯月,你呢?”
“我打算半个小时后吃饭,然后早点睡觉”